驚雀 第23節
月明星稀,沈卻緩緩抿唇,反復呼吸了兩下。 許是今夜事多,向來難眠少夢的人很快便入睡,做了個無厘頭的夢—— 夢里,男人一身銀白盔甲,身姿傲然挺拔,下頷緊繃,眉梢壓低,手持弓-弩,箭頭對準對面的女子。 女子翠圍珠繞,淡妝輕抹,盡顯嬌柔典雅。然她滿面蒼白,美目微怔,瞳孔聚焦在那只箭矢上,隨后重重閉上眼。 那張臉上的神情很復雜,不是害怕,不是憎恨,不是求死,卻也不是求生,他竟然有些看不懂。 沈卻覺得胸口頓疼,不,不要…… 虞錦,虞錦。 “虞錦,虞錦……” “王爺,王爺?!?/br> 沈卻猛地睜開眼,輕喘著氣,天光刺了眼,心口的疼痛才漸漸消散。 他望向白管家,神色自然地起身,啞聲道:“怎么了?” 白管家道:“表姑娘來了、” 白管家頓了一下,又看了他好幾眼,說:“三姑娘已然無礙,王爺若是掛念,用了早膳去瞧瞧吧?!?/br> 沈卻微頓,也看了白管家一眼,卻是一言未置。 沒一會兒,楚瀾便嚷嚷道:“小舅舅!你怎能如此待阿錦!她都失憶了,病了!拿你當親兄長相待,你怎能將她一個人丟在梵山那破寺廟里!” 簡直,涼薄至極! 第19章 軍營 昨日你揉小腹的力道正正好?!?/br> 聞言,沈卻握著銀箸的手停了一瞬,抬頭看過去。 舅甥二人四目相接,小室內有一瞬的凝滯。 楚瀾杏眸怒瞪,很是不平。 至于因何不平,話要說回半個時辰前—— 拾星閣,里屋。 虞錦如霜打得茄子,倚在榻上,一口一口吃著沉溪喂來的白粥。 隔著薄薄的夏季寢衣,她手心貼在肚皮上。 虞錦道:“昨日我疼昏頭了,可有說胡話?” 昨日自回到王府后,虞錦真是疼得沒了理智,依稀記得喝了碗紅糖水,就昏昏沉沉,記不得什么。 沉溪捻著帕子拭了拭她的唇角,說:“姑娘沾床便睡,只喊疼。” 虞錦放心了,才說:“昨日你揉小腹的力道正正好,我睡得都沉了些?!?/br> 沉溪略一頓,遲疑道:“昨兒個奴婢沒替姑娘揉小腹?!?/br> 虞錦不疑有他,“那是落雁吧?!?/br> 沉溪稍有疑慮,不及深想,就聽落雁推門道:“三姑娘,表姑娘來了。” 虞錦趕忙請了楚瀾進來。 說起來,自那回在瑯苑書房匆匆一見后,她還沒機會同這位王府的小主子說過話。 楚瀾掀簾進來。 她今日前來,實則也是為了上回說好要陪虞錦四處走走一事。既是說好的事,那自然是要做到,且她也怕沒了這差事,小舅舅再罰她抄《女戒》。 只是沒想,這位便宜小姨竟然病了,作為主人,楚瀾理應探望。 走上前,就見美人單薄地倚在榻上,柔膚弱體,唇色泛白,很是可憐。 楚瀾落座,道:“原想著今日天晴,南市有北來的戲班子搭臺唱曲,想邀小姨、出去逛逛呢?!?/br> 這聲小姨,楚瀾喊得很是勉強。 眼前的女子分明同她年紀一般,實在不似長輩的樣子,但虞錦沒了記憶,若她不喊這聲小姨,也不知這美人會不會多想。 虞錦朝沉溪搖搖頭,示意她將剩下的半碗白粥端下去。 她再看楚瀾,輕聲道:“其實……你我年紀相仿,也不必那般守規矩,不如喚我阿錦如何?” 楚瀾微怔,連連點頭,那是再好不過了。 有時這女子之間的情誼與男女之情無異,都是你看我、我看你,二人一看對眼,不說話都覺得熟稔。 此時楚瀾便覺得,她與這位撿來的三姑娘似很有緣分一般。 她杏眼一彎,道:“我小字瀾瀾,你也這么喚我便可?!?/br> 你一句我一句,氣氛很快就輕快起來。 楚瀾思忖片刻,說:“待阿錦月事過去,我帶你去營地里看馬,前陣剛從厥北運來幾十匹矮種馬,性子溫順,長得也漂亮?!?/br> 然,話音落地,對面的女子倏然垂目不言。 虞錦嘴角揚起一道勉為其難的弧度,道:“恐怕我沒法同你一道去了?!?/br> 楚瀾不解,“為何?” 虞錦默了半響,道:“阿兄想將我送去梵山靜養,他本就惱我,昨日我又因此事鬧脾氣走失,害他好找,想必、想必……” 她說著,眼眶就順理成章地紅了一圈,但偏偏又強忍著沒哭,簡直看得人心都揪在了一處。 虞錦聲音漸弱,說:“想必他更惱了,指不定明日就要將我送去梵山?!?/br> 楚瀾驚訝,小舅舅是這個打算? 虞錦又道:“只怕,瀾瀾的《女戒》,我是沒法替你免了?!?/br> 聞言,楚瀾微怔,恨恨地握起拳頭,道:“他怎能這樣!” 于是,就有了今早這一出。 楚瀾在沈卻淡漠的目光下,逐漸敗下陣來。 男人目光寒峭地看她一眼,凜然道:“嚷嚷什么,規矩呢?!?/br> 楚瀾一頓,乖乖站好,聲音都自覺放低,道:“你要將阿錦送去梵山么?那里除了僧人便是經文,無趣極了,且她又那般信任你,你如何狠的下心?” 沈卻沒理她,提起虞錦,他便想起夜里那反反復復、沒有來由的夢,覺得煩躁。 楚瀾咬唇,道:“小舅舅,你把她留下吧,就、就當是給我求你行不行?!?/br> 沈卻扯了下唇,看她一眼道:“你求我的事還少?” 楚瀾:“……” 半響,窗牖被風吹得“吱呀吱呀”晃動,楚瀾覺得腿都站麻了,才終于等到男人放下銀箸,道:“最后一次?!?/br> 楚瀾怔了下,旋即笑道:“多謝小舅舅。” 實則,沈卻不知說過幾次這句話,楚瀾也不知求過他幾樁事。 白管家覷了眼年輕主子的側顏,回想方才那一聲聲“虞錦”喊得喲,今兒個表姑娘就算不跑這一遭又有何妨? 安排好瑯苑的瑣事,白管家又開了庫房的鎖,領著幾個丫鬟,眼睛笑成了一條縫,道:“快找找,前年圣上御賜的那套琉璃花盞去哪了?!?/br> “還有鏤金閣年前送來的幾支金簪、玉鐲、耳珰,哦對,瞧我這記性,半年過去,早不時興了,見梅,拿著牌子去鏤金閣跑一趟,定幾套時下小姑娘最流行的首飾?!?/br> 丫鬟幾人面面相覷。 前年圣上賜下兩套琉璃花盞,一套送去了槐苑,結果沒兩日,表姑娘在屋里舞鞭,那套花盞無一幸免,碎成了渣,白管家心疼地說什么也不再將第二套送過去。 再說首飾,從前白管家也熱衷于給表姑娘置辦首飾物件,可表姑娘舞刀弄劍,今日丟一只耳珰,明日碎一只玉鐲,久而久之,白管家心就寒了…… 今日,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么? ======== 虞錦的月事過去,但臉色卻不見好轉。 她心事重重地透過窗子眺望瑯苑的檐角。 兩日前,楚瀾告訴她“舅舅答應她留下”后,虞錦雖是松了一口氣,但卻時時提心吊膽,生怕再出變故,南祁王心下一個不順,又動了將她送到梵山靜養的心思。 可惜,近日沈卻事忙,并未歸府,虞錦壓根尋不到機會同他說話。 瑯苑又有丫鬟侍衛走動,她也沒法獨自進出書房。 條條路都被堵死,虞錦心下郁郁,連對著消暑的冰鎮杏仁酪,都沒了胃口。 驀地,外頭傳來一陣嘈雜聲。 落雁指揮著小廝道:“動作都輕些,小心磕壞了?!?/br> 須臾,一尊竹林盆景搬到了里屋。 虞錦扶著碗沿的手頓了頓,道:“又是白叔送來的?” 落雁頷首,“白叔說這綠植修剪得漂亮,姑娘多瞧瞧,眼睛好。” 虞錦有些啞然,目光從那彩釉花瓶、夜明珠、簪花妝臺、手邊的琉璃花盞掠過,費解地蹙了蹙眉。 直到沉溪提醒她道:“姑娘,馬車候在門外了。” 虞錦才收回目光,戴好荷包起身走出門。 今日,楚瀾說要帶她去瞧矮種馬。 這種馬矮小敦實,模樣憨態可掬,比之高大的馬匹更易近人。 虞錦不是第一次見,矮種馬便是厥北所產,靈州軍營里四處可見,虞家后院還養著一匹,是十四歲生辰時,虞時也送她的生辰禮。 很快,馬車便停在營地外。 王府表姑娘自幼便在垚南軍營摸爬滾打長大,就算不看牌子,也沒有人會攔她。 只是…… 守衛眼前一亮,紅著臉公事公辦地詢問道:“楚姑娘,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