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 第21節
虞錦嘆氣。 白管家來時,見的便是一幅美人憑窗消愁的景致。他命人送上兩匹緞子,笑道:“老奴翻了翻倉庫,這兩匹面料乃年初從上京送來的,瞧著正襯姑娘,這不,就送了過來。” 虞錦訝然,這緞子乃暮冬時外邦進貢而來,是御賜之物,她房中也有兩匹,還未來得及剪裁便遇到邊城戰敗,沒想在王府還能瞧見。 她道:“多謝白叔,不過還是給槐苑送去吧。” 白管家又笑:“咱的表姑娘平日習武練劍,不愛這些飄飄忽忽的料子。” 白管家久居王府,已是許久沒瞧見這般貴女打扮的女子,一時稀罕得緊,只覺得倉庫里那些個被暴殄的天物都有了用武之地,看向虞錦的眼神都和藹了許多。 嘖,姑娘家家,成日舞槍弄劍的成何體統。 白管家又道:“這閣樓久無人居住,姑娘若有缺的,盡管找老奴便是,府里人少,不必拘謹。” 虞錦這一路來裝模作樣,面上看著笑盈盈的,尤其是對著沈卻,但實則沒有一夜不是提心吊膽,生怕一睜眼醒來東窗事發。 難得有人如此誠心,她倒一時很難裝出那副虛假的樣子。 虞錦微怔,聲色都松軟下來,說:“多謝白叔。” 正此時,落雁挑簾進來,道:“姑娘,王爺回了,馬車就停在門外。” 虞錦胸口頓悶,“噢”了聲抬腳離開。 馬車寬敞,落座三人綽綽有余。 沈卻位于正首方,虞錦只能與元鈺清相對而坐。 她自蹬上馬車后便寡言少語,只垂目捧著茶盞。 而沈卻喜靜,元鈺清無事也不會吵著他。 如此只余馬車碾過青石路的轆轆之聲,好半響,沈卻才抬眸看了虞錦一眼,說:“怎么不說話?” 虞錦也看他一眼,心下腹誹,都要被趕去梵山了還說什么說。 但她勉為其難地扯出一個笑給他看:“唔,嗓子有些不適。” 沈卻抿了抿唇,只當她姑娘家愛鬧脾氣,也沒再多說。 倒是元鈺清左看看右看看,若有所思地捏了捏下頷。 很快,馬車便行至梵山腳下,山上有座名喚承天寺的廟宇,因十分靈驗,故而常年來香火不斷,再加之還有個據說開過天眼的和光大師,更給這座廟宇添了一筆不翡的香火錢。 沈卻不信神佛,只踏進過此處一次。 六年前,老太君千里迢迢遠赴垚南,老人家,自是對神啊佛的很是誠心,她要來上柱香,沈卻也不能不陪著。 也正是那回,他碰到了和光,也碰到了與其下棋的元鈺清。 要說沈卻為何不喜和光,也正源于那日。 和尚神神叨叨,隨在他身后說什么前世因今生果,緣來緣去的,直將沈卻這個雙手浸過鮮血的武人說惱火。 倘若真有因果輪回,緣法報應,那他這雙手,死后豈不是得下十八層地獄才能贖清罪孽? 他自是不肯信的。 不過好在,元鈺清只承了他師父的醫術,沒染上那身神神叨叨的惡習。 須臾,便至廟宇門前。 “承天寺”三個大字燙著金箔,果然是香火鼎盛。 虞錦懨懨邁進寺廟,暗暗握了下拳,她一定不能被丟在此處做尼姑,絕不能! 小僧將三人引至后院禪房,元鈺清抬手叩門:“師父。” 不多久,“吱呀”一聲,禪房木門被拉開,露出一個穿著樸素、模樣十分年輕的僧人。 怎么瞧,也不似能做元鈺清師父的年紀。 但實則,元鈺清七歲時他便是此般模樣,多年過去,連根皺紋都沒長。 虞錦看他,他亦在回看過來。 面露笑顏,莫名叫人看出了一種神佛的慈悲來,且那神色,像是早知她會來,恭候多時了一般。 他側了側身,做了個請進的手勢,道:“王爺,請。” 沈卻同虞錦入內,元鈺清正欲一并踏進,“嗙”地一聲,屋門就在他鼻尖闔上。 “……” 元鈺清氣笑,扭頭去殿內上香。 禪房里香煙裊裊,清靜雅致。 沈卻道:“本王此次前來,是請大師瞧一病癥,素來聽聞大師妙手回春,不知失憶之癥可有藥解?” 聞言,和光看向虞錦,“還請姑娘伸手。” 不知為何,虞錦有種一眼被看穿的心虛,她屏息伸出右手。 和光閉眼診脈,但隨后,竟是掐起了手勢來。 沈卻眼皮狠狠一跳,他果然,不該對這神算子抱有任何希望。 忽然,和光掐訣的手勢一頓,睜開眼笑道:“姑娘這病癥,恕貧僧無解。” 沈卻蹙眉:“如何說?” 和光依舊是看虞錦,道:“此乃心病,姑娘一日不愿好,這病自是一日好不了。” “轟隆”一聲,虞錦只覺得心都跳起來,她很是能明白這僧人在說甚。 虞錦拿眼偷覷沈卻,生怕他聽出其中玄機來。 然,沈卻只當他口中的“心病”乃是虞家的遭遇,并未多想。 二人離開之際,和光雙手合十,道了句阿彌陀佛,說:“王爺,將來若有一日,王爺遇了難事,不妨再尋貧僧一次。” 沈卻淡淡說:“有勞大師。” “等等。”虞錦頓住腳步,道:“聽說這位大師很是靈驗,我能否在大師這卜一卦?” 和光頷首:“此乃貧僧之幸。” 沈卻無言,但他雖不信神佛,卻不會將自己的意愿強加他人,只好由得虞錦在此停留。 見他走遠,虞錦才轉頭去看和光,她試探道:“大師方才所言,是我這失憶之癥當真無解?” 和光抱著浮塵笑道:“姑娘寬心,貧僧的嘴嚴得很。” 虞錦頓時滿臉緋紅,那是被人戳穿的尷尬。 好半響,她才小聲道了句多謝。 不過因此,她倒是信了這和光大師開過天眼的說法。 耽誤了片刻,虞錦遠路返回大殿。 穿過曲徑通幽的回廊,沈卻負手立于廊下,在與元鈺清說話。 虞錦上前,尚未靠近便聽得元鈺清道:“此處清靜,若將虞姑娘安置在此靜養也好,王爺若覺得行,我去與我師父商量一二,他那人好說話,想必沒什么問題。” 沈卻眸光難明,摩挲著扳指未言。 但這神情落在虞錦眼里,難免是默認的意思。 她攥了攥手心,深提起一口氣,他還真是如此想的。 這人的心是石頭,捂不熱么? 將她丟在此處,他以后上哪能找像她這么貼心的meimei! 虞錦癟嘴,淚花說來就來,哽咽一聲道:“阿兄就這樣厭惡我么?” 沈卻與元鈺清皆是一頓,轉身看向拐角處的姑娘。 就見她一眨眼,便是一顆金豆子,啪嗒一聲砸在石地上。 沈卻擰了下眉,不及開口,就又聽她拖著哭腔說:“是我的錯,是我滿心滿眼念著阿兄,卻未顧忌到阿兄并不疼愛我這個meimei,我不留著礙你的眼,我自己走,不用你安置!” 說罷,虞錦提裙跑出廟門。 第18章 小腹 不是求死,也不是求生。…… 山寺落座在梵山山腰,廟門外便是一望無際的茂密叢林,半垂的落日霞光罩在整個山野。 虞錦一口氣奔出了幾里地后,回頭瞥了眼身后,竟無半點動靜。 她蹙眉,嘶…… 糟糕,是不是作過頭了? 虞錦思忖片刻,往回走了一段路,半響后她忽覺不對,頓住腳步。 她抬頭望向那顆高大的榕樹,發覺自己走了一圈,又走回了原地。 虞錦喉間發緊,抬頭望向逐漸暗沉的天色,靜了半響,不得不承認一件事情。 她可能,迷路了。 “……” 虞錦深呼吸,環視四周,辨別方向。到底是逃過親的人,并未立即方寸大亂。她想了想,蹲下身子將裙擺撕了幾縷錦緞下來,系在樹枝下方。 方才是從東邊來的,原路應擇西而返,她朝著落日的方向走去。 可這時虞錦并不知,這梵山小路錯綜復雜,一條路相連著四五條岔路,若非對此處十分了解,任她再是多系幾條錦緞,也是于事無補。 半個時辰后,虞錦撫著心口輕喘,細眉緊蹙,桃瓣似的眸子都往下壓了壓,心頭漫上一陣悔意。早知如此,她方才便慢些跑,眼下又何至于此…… 虞二姑娘頓時心酸無比。 紅霞已散,烏云遮了半邊天,她這才有些慌了。 恰此時,遠處傳來“嗷嗚”一聲狼鳴,微風拂過,抖下幾片落葉,發出“簌簌”的詭異聲響。 虞錦驀地抬眸,面色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