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 第10節
“要晌午了,落雁在后廚給王爺備午膳。” 虞錦又百無聊賴地應了聲,神色懨懨地支起下頷。 倏地,她忽然抬頭,沉溪低呼一聲,險些散了剛綰的發。 虞錦眸色發亮,猶如春風席卷殘冬,頓時就神采奕奕。 她催著沉溪梳妝,喚來落雁問:“阿兄今日在何處查辦軍務?” “王爺今日在官署,姑娘可是有話托奴婢捎給王爺?” 虞錦搖頭,眨了眨眼道:“我同你一道去。” “啊?”落雁微怔,忽的想起昨夜之事,神色幾番多變。 虞錦嘆息道:“阿兄平日辛苦,我這個meimei沒法替他分憂,也只能在這些小事上掛念一二,是州府有規定,不許旁人進?” “那倒不是……” 落雁轉過身長嘆一聲,臉色頗有些一言難盡。 臨走前,沉溪拉住她道:“你今日怎的了?若是身子不適,這一趟我替你去?” 落雁看著她,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一個人守秘密的滋味兒實在太難受了! 她深吸一口氣,低聲將昨夜所見一一道來。 最后滿是正義道:“沉溪,你說王爺怎能這樣呢……虞姑娘雖是暫時傷了腦子認錯人,但可是真心實意拿他當兄長,他怎能趁人之危!若是姑娘來日想起,那可如何是好?” 沉溪驚呆,忙捂住她的唇,“可別胡說,王爺才不是那種人,你瞧咱們府里,幾時進過通房侍妾?” 落雁咬唇不言,難不成真是她誤會了? ======== 州府地處偏遠,馬車足足行了半個多時辰才堪堪停下。 入目即是一座肅穆的府邸,暗金牌匾,漆木大門,兩座胸圍的石獅子,無不彰顯莊嚴。 落雁亮了通行牌,差役很快便讓了道。 一路蜿蜒曲折,書房林立。 又正值午膳,官員們三五成群在廊下說著話。 靈州下轄各州,從前不少官員都奔赴靈州給虞廣江述職過,但虞錦那時赴的皆是詩會雅集這樣姑娘家的大小宴,并未見過什么官,是以今日出行,并未有意遮掩。 故而她這一走過,便引起了軒瀾大波。 又因上回刺史夫人莊氏大張旗鼓給她發過邀貼,很快沈三姑娘這個名號便傳得人盡皆知。 后院盡頭,房門被推開。 空曠的書房內置兩張桌椅,正首座上的人一身玄衣凜然,與四周環境似融為一體,威儀莊重。 沈卻沒抬頭,這個時辰,左不過是落雁來送午膳。 侍衛拱手道:“王爺,三姑娘來了。” 近來這三姑娘眾人喊得順口,一時竟也沒覺得何處不對。 沈卻稍頓,眉頭飛快地蹙了一下,撩袍起身。 果然見楹柱旁一抹鵝黃身影,似是候得有些不耐煩,她還伸腳踢了踢臺階上的石子。 “來干什么。” 虞錦一頓,當即回身。她走近幾步,殷勤體貼道:“我聽說近來元先生都在軍營辦差,故而我來陪阿兄用膳,今日天熱,我特讓落雁多備了道開胃的湯,耽擱了些許時間,讓阿兄久等。” 沈卻瞥了眼落雁懷里的食盒,果然是兩人量的大小。 見面前的姑娘一雙波光瀲滟、滿懷期望的美目望過來,沈卻移開目光,轉而朝著落雁道:“胡鬧。” 她當此處是什么酒樓飯館? 虞錦就知如此,好在她還準備了別的說辭,總之她空腹乘了半個時辰的馬車,是絕不能就這樣回去。 然,未及開口,她忽見不遠處的廊道上一著水藍襖裙的女子緩緩走過,那張臉虞錦很是認得,唐嘉苑! 此人原是靈州參軍事唐百曄之女,正是虞錦那些茶會雅集的小姐之一,但后來唐百曄升遷調任,唐嘉苑便隨之搬離靈州,虞錦后頭并未打聽過她,難不成竟是這么巧,唐百曄調任之地是原州?! 虞錦深吸一口氣,顧不得別的,只知此時萬萬不能撞上面。 沈卻一句“胡鬧”堪堪落地,胸口猛然一疼,兩只纖細的胳膊環住了他的腰,鴕鳥似的將臉埋起來。 第8章 涼茶 你可以……不必攙扶我。 突如其來的力道將他撞得向后小退了半步才堪堪站穩,丫鬟、侍衛等眾人一顆心吊到了嗓子眼,默契又慌亂地移開視線,佯裝未見。 四周驟然闃靜,沈卻稍怔。 仿佛被人捏住了命脈,那種熟悉的異樣排山倒海撲面而來,心口隱隱發顫,顫到他覺得呼吸都帶著輕微的刺痛之感,大有一種要將懷里的人徹底揉進骨子里方可緩解不適的荒謬想法。 他也確實如此做了。 而虞錦將臉一埋,滿心卻都是唐嘉苑,絲毫未覺異狀。 說起來,她與唐嘉苑之間還頗有一番淵源,只是這淵源的由頭,卻是因她的兄長,虞時也。 虞家兄妹二人的好模樣大多隨了生母,若說虞錦生得似閨中嬌養的牡丹花,那么虞時也便是那高嶺之上的玫瑰,美得豐神俊朗,性子傲慢不羈,少不得女子對其趨之若鶩。 這本無礙,虞錦為此甚至十分自得,畢竟有兄長如此,實在長臉。 可別的女子至多是肖想傾慕,偏是當時還是靈州參軍事之女的唐嘉苑膽大,竟敢在虞家的小宴上以女子清譽設計虞時也。 她飲茶時故意潑臟了衣裳,去到后院廂房更衣,又讓侍女以虞錦的名義將虞時也一路引了過來,若非虞錦及時察覺,否則以她阿兄的暴脾氣,莫要說負什么君子之責,只怕沒一劍劈死唐嘉苑便算好的。 此事畢竟不體面,虞錦并未聲張,只是自那后,她也算是與唐嘉苑結下了梁子。 若是今日被唐嘉苑撞上,只怕要生事端。 虞錦心里的小算盤撥得“嗒嗒”響,生怕沈卻此時將她推開,是以雙臂收緊,吞咽了下嗓子道:“阿、阿兄,我頭好暈,實在站不穩……” 不及男人開口,她又道:“許是一早未進食,眼下犯了頭昏病罷了,我站著靠一會兒便能緩——” 說話間,虞錦倏然一僵,美目微瞪。 緣由無他,腰間覆上的那只手,力道過重,隔著輕薄的布料,掌心的guntang似能灼傷那整一片肌膚。 幾近是將她摁進懷里。 虞錦茫然一瞬,仰頭看他,正逢男人垂目。 小姑娘略微愕然地瞪大雙眼,他甚至能從她的瞳孔里清晰地看到自己的縮影。 一股莫名的熟稔之感油然而生,沈卻眼眸微瞇,緊緊盯著她的眉眼瞧。 虞錦一頭霧水,只覺得腰要被他掐斷了。 她疼得倒吸一口氣,見對面廊道上已無唐嘉苑的身影,立即去推男人的胸膛,道:“我忽然覺得好多了,你可以……不必攙扶我。” 話落,腰間的桎梏果然消失,但緊接而來的卻是眼前一黑。 虞錦:? 她略有不安地攥住男人露出的一截手腕:“阿兄?” 沈卻抬手遮住那雙似盛秋波的美目,任她掙扎。 半響,他手一松,直將人從身前扯開。 “嗙”地一聲,書房門被重重闔上,力道之重到門窗似都顫了兩下。 眼前驟亮,虞錦毫無防備,被房門呼來的風撲了個滿面,怔怔然地呆在原地,抱、抱了一下,倒也不至如此動怒吧…… 那頭落雁先回過神來,忙上前扶住她,道:“姑娘,您無礙吧?可要奴婢尋個郎中瞧一瞧?” 虞錦忙搖頭,小聲道:“我無事。” 說罷,她顰眉望著緊閉的房門,都怪唐嘉苑,隔著面都還給她找麻煩。 虞錦懊惱地撫了撫眉尾,屈指叩了兩下門。 隔著一扇門,男人聞聲側了側頸,竭力扼制住手中微顫,提壺倒了一盞涼茶。 他捏緊杯沿,仰頭飲盡,如此一杯又一杯,才將渾身的躁動難安生生壓了下去。 “阿兄,午膳要涼了。” 門外的人又抬手叩了兩下,話里皆是小心翼翼的試探。 沈卻側目看過去,拇指摩挲著杯口,垂在膝上的手收緊成拳。 一次是錯覺,那兩次呢? 說實在話,這種被人牽制情緒的感覺并不算太好,他很清楚,問題出在虞錦身上。 沈卻將剩下的涼茶喝下,定了定心神,徑直朝房門走去。 “阿兄,阿兄,阿——” “吱呀”一聲,門被從里頭拉開。 虞錦叩門的動作驀然頓在半空中,收回手乖乖巧巧地抱著食盒看向沈卻,渾然沒有方才那副抱著他胡諏耍賴的模樣。 沈卻看了她一眼,神色如常道:“進來吧。” 虞錦欣喜,趕忙緊跟進去。 落雁布好午膳后,二人相對而坐。 用膳時,虞錦念及方才的插曲,并不敢多言,生怕沈卻將話題引到那上頭去,既然此時他不提也不惱,她便順水推舟,一并忘了才好。 省得他再道一句男女大防,破壞此時兄妹用膳的好氛圍。 如此想著,虞錦便也只顧埋頭。 正此時,沈卻忽而開口道:“今日來,有事?” 虞錦握著木筷的手一頓,捻帕子擦了擦嘴角道:“我無事就不能來陪阿兄用膳么?” “只是來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