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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誘宦在線閱讀 - 誘宦 第82節

誘宦 第82節

    芷秋臊得臉通紅,“要死要死,拿我取笑起來了?!”

    笑一陣,四娘將那少女的事情說起,“她麼說是有父兄在,卻比你們還命苦些。一個老爹吃酒耍錢,家中田也賣了房也賣了,一個哥哥游手好閑,也不愿去找個活計做,賣了她的錢不過耍個幾日就沒了,現今還指望著她呢。她麼倒爭氣,什么都學得好,應酬得也好,如今買了處房子讓她爹哥哥兩個住著,還要拿錢給他哥哥討媳婦。”

    芷秋搖首稱奇,“小小年紀,倒是比我們都能干些。”

    人里又吃酒行令,投壺飛花閑耍一陣,到下晌方散。

    云舒云卷,到初三園子里忙活起來,先是接長園送來的聘禮,二十來口髹紅描金大箱子擺在廳上,芷秋不讓往后抬,依舊初四全當做陪嫁使長園來的人又接了去。

    按例夫妻結親是傍晚時候來迎,黃昏時候拜禮,白日娘家擺席宴請親友,可云禾是嫁予人家做妾,芷秋便未曾準備酒席。

    卻不想,那些個官宦人家見是陸督公家中嫁妹,沈大人家中納妾,加之沈從之外頭放了話,要風風光光將云禾接到家去,那等人哪里肯錯過這個兩頭巴結的好時機。

    這倒苦了芷秋,初四送走嫁妝,倏忽接了一堆拜匣,檢算起來,外頭里頭的席面倒要開個十來臺。

    忙得她定菜色果品,連夜叫廚房里將要炸的果子提前炸了,該蒸該揀的都先辦好,將先前那一幫子閑人都用了起來。外頭又添亂事,說是叫人為云禾打的冠子還沒來,急得芷秋不知如何是好。

    夜里做夢,夢見席面亂糟糟一團,云禾也跟個燒糊的卷子似的穿戴得破破爛爛,唬得她初五寅時末就醒來,慌著吩咐桃良到廚房里去瞧。

    半燭新照,吵嚷聲使得陸瞻也不能再睡,爬起來望著她好笑,“我的心肝兒,我實話告訴你,你那幾臺席面就是擺的幾樣家常也無妨,她們照舊奉承你,何苦忙?”

    芷秋瞌睡還沒全醒過來,餳澀著眼呆怔一晌,將腦袋晃晃,嗔他一眼,“你哪里懂,這些人麼最會嚼舌根,我要是有一星半點的錯處,她們面上不講什么,明日卻比你那八百里加急還早傳去京里你信不?到時候叫你京城那些場面上的朋友笑話,他們不講你娶了一個倡人為妻,也要講你這妻太不懂禮數。”

    “他們只會笑話我是個閹人。”陸瞻橫臂兜著她倒下,輕輕撫她滿背的秀發,打著個哈欠,“你放心,他們笑話兒我還來不及,哪里多張嘴笑話你?”

    “那我更要替你長臉呀。”

    “你長得這樣美,已然是替我長了不少臉了。”他笑,湊在她耳邊逗趣,“人家都說這么傾國傾城的一位花魁,就是千金也難求,不想會嫁給個閹人,替你可惜呢。”

    芷秋半闔著眼,軟綿綿的嗓音像一曲蘇州小調,“叫他們白cao心,自家偷漢子的、弄老婆的還管不過來呢,倒有功夫議論我們家的事情……”

    兩個稍稍打個盹兒,只等桃良進來回話的功夫,吩咐洗漱。陸瞻正在龍門架前由初月服侍穿衣,瞥眼見桃良附耳與芷秋說了什么,旋即又見其面色慍怒。

    陸瞻走到前來問:“怎么了?忽然就不高興了。”

    躑躅須臾,芷秋一壁揀了個銀絲編的小花冠戴上,一壁對著鏡子沒好性兒地偏臉照,“我告訴你,你不要生氣。前些時替云禾打了個冠兒今朝好戴的,底下人找了好些人家都沒開門,就找到孟家鋪子里去。誰知剛剛送來的人是孟子謙,現在廳上等著,請我去檢收。”

    “哦?”陸瞻踱了兩步,手臂伸進初月提著的法氅里頭去,“打發個伙計送來就是,怎的還要他一個少東家親自送來?我看,大約是特意來見你的。”

    “誰說不是呢?我不想去。”

    “那我去吧,你到旁邊瞧瞧云禾,一會兒好開席。”

    言訖到廳上冷語威懾了那孟子謙一番題過。這般轉到正廳里同一班官員開席,芷秋自在后頭廳上同女眷們開席,接連不斷的喧聲傳到云禾屋里,她倒閑散,仿佛這場熱鬧與她無關。

    只等夜里,天輕月淡,風吹著樹與蔭,云禾就切實成了這場熱鬧的主角。

    可錦帳中愁瘦影,倒無半點喜慶,也不等人來揭蓋頭,自己揭了。

    眼一晃,見四面百十根紅燭,照得一個屋子浮光流螢。但見一間臥房,藕荷色的錦帳,水紅茜紗糊的窗,設著羅漢榻,美人屏風,雕花龍門架,墻上掛幾副名人山水,邊上小篆熏著瑞金腦。

    家私齊全五臟精致,唯獨缺了那么一股墨香,這是云禾常在方文濡身上聞見的,偶時這味道竟能助她安眠。

    眼下回憶起來,倒有些困倦,將蓋頭隨手一扔,朝帶來的三個丫鬟吩咐,“你們朝門外叫水進來,卸了妝我好睡。”

    驪珠伏在案上倒了盅茶自己吃,叼著個茶杯翻個眼皮,“方才就要了,他們不給,說是沈大人還在外頭廳上應酬,叫姑娘等他一起睡。”

    也招來云禾一記白眼,自己抬手解了冠子花鈿,“我倒要叫他們家拿捏住了?大不了我不洗漱了,就這么著,別管他,我睡我的。快來將我這身皮脫了,還將我原來的衣裳翻出來。”

    幾個服侍著換了衣裳,聽其吩咐,自到西廂房子里睡去。云禾獨個將屋子翻了一圈,未見任何公文,料想他的正經東西都是放在書房里,只好暫且作罷,倒在帳中掣了被子睡覺。

    那沈從之外頭應酬完,吃得微醺,歡天喜地走到房里來揭蓋頭,誰知人不等他,已經撒了帳子睡下。

    將他惱得一口氣險些上不來,撩開帳就預備同人爭理,卻見云禾枕上睡得桃腮紅潮,髻松面軟,他心一軟,念及她一日cao勞,到底作罷,脫了衣裳鞋襪倒在她邊上。

    床架子咯吱一聲,將云禾驚醒,坐起來冷眼望著他,“咱們不是說好的我替文哥哥守制半年,不同你行周公之禮嗎?”

    洞房深處,寒風撲朔迷離,將沈從之酒意吹醒,也坐起來,“這是行周公之禮嗎?不過是一床上睡覺,就是國孝間夫妻也還睡一個床呢。袁云禾,你什么意思?翻臉不認人是吧?有你這么同丈夫講話的嗎?”

    云禾醒過神來,方知剛才臉色有些不妥,忙放下聲,“我不過是換了個地方睡覺有些驚著了魂,因此才兇了些,你瞧瞧,你還跟我計較起來。況且,我嫁給你,自然是有什么都照直了說,若是還拐彎抹角地奉承你,待你與客人又有什么差別?你待我,又與倌人有什么分別?”

    說著就委屈起來,眉眼低垂,傷懷僝僽。沈從之也道她說得是,握著她兩個肩也放軟了嗓子,“我剛才有些吃醉了酒,可也是,我們家里,就你這樣同我講話,我聽了一時生氣,兇了些,你別傷心。你安心守你的孝吧,我保證不碰你。”

    二人對坐帳中,淡淡一股玫瑰香拉拉扯扯地縈絆開來。云禾心眼兒一轉,益發傷心地倒在他懷里,“我想姐,也想媽,一個人睡慣了,平日也不叫丫頭跟我睡的,方才你躺下來,我就當夢里有個鬼要吃我,我一時驚醒,口氣有些不善,對不住。”

    涕淚糊軟了沈從之的心口,將她香體摟著,一咬牙,“你既一個人睡慣了,那我先在榻上睡兩日,你適應適應我再到床上睡。”

    云禾偷著一笑,剎那斂了,淚眼婆娑地端起來看他,“沒道理,哪有叫你睡榻的?你到奶奶屋里去睡吧,過來日在過我這里來。也不是全為我不慣,是為了往后,你想想我的出身,奶奶雖然不講什么,備不住家中長輩知道了生氣。你們是什么樣的人家?哪里能容我?你去替我討好討好奶奶,使她在你信中替我美言兩句,我不就能保住了?”

    秋波一轉,憑他多少心腸,沈從之也應了下來。起身要出去,可走到屏風后頭,腳步一止,錯身出來朝云禾笑一笑,“咱們新婚,我往別人屋里去做什么?我就在榻上睡,你抱幾床被褥給我。”

    掃床鋪榻一番,燈燭滅得剩兩盞,沈從之翻過身往上瞧一眼,隱約見她在帳中起伏的曲線,萬般忍耐裝傻就都值得了。

    他要的從來不是她的rou身,而是她整個靈魂,更要他對著方文濡一樣執著而無悔的眼淚。

    他收回眼,手臂枕在腦后,恍惚瞧見對面墻下的高案上立著個牌位,筆畫中仿佛描出那個窮書生譏諷的笑顏,他也自嘲地笑笑,將眼認命地闔上。

    寒燈熄滅,轉瞬天晴日朗。云禾的事情剛忙過,芷秋又忙往各家去拜年,你來我往中,也有不少官員登門拜年,倒不必芷秋cao心,那些人自有陸瞻忙碌。

    初七早起,芷秋吩咐裝好禮,備轎要到韓家去。眾人下去的功夫,陸瞻臥房里走出來,穿著黑色繡白君子蘭的圓領袍,頭上扎著黑幅巾,比往常另有風度,多了好些書卷氣。

    芷秋瞇著眼瞧得心里癢癢,榻上走到跟前去,也學著他挑自己下巴似的伸出個指頭挑他的下巴頦,“真是好個俊俏的郎君,怪道將那陳妃娘娘迷得玉體酥呈,連我的骨頭也都要軟了。”

    “是嗎?”趁著屋里沒人,陸瞻將她腰一兜來貼著,帶著霪色下睨她,“哪里軟了,我探探。”

    將人激得又羞又惱,掄起拳頭錘他,“好個不正經!大清早就講這樣的話,叫人聽見,你陸督公的臉就要丟到朝廷里去了!仔細傳到人陳妃娘娘耳朵里,恨你不買她的賬,背地里使你的壞呢!”

    陸瞻聽她有些拈酸的意思,松開她笑,“這事情你要說多少遭才罷?怪道了,往前通房的事情你不說,祝晚舟淺杏你也不說,怎么專將陳妃拉在口里不放?”

    芷秋黏黏糊糊戳在他心口,“大約是她身份尊貴的緣故吧,我聽見就自慚形穢,可也不過是說說而已嘛。你穿成這副樣子,是要往哪里去?”

    “到堂子里打個茶會,約見了蘇州一位二十年的進士,原在杭州一個縣上做典吏,聽說祖籍是蘇州,因著年節回鄉來了。我去見見他,若是可行,大約要叫他暫代韓舸的缺,韓舸去京里久了,眼下府臺無人,縣衙也無人,哪里能行?”

    說著跨出門去,芷秋碎步跟上,扯著他胳膊,“你不是講宦官無權舉薦人嗎?那你去見他管什么用?”

    “面上無權舉薦而已。”

    芷秋后頭小步跟著,拖住他的手,太陽懸在前頭,在身后扯出長長的兩個影,好像她是他的尾巴。

    門前備了七八箱的禮,使幾個小廝抬著,乘了小轎,與桃良坐著往韓家角門里轉進去。迤邐行至廳上,見謝昭柔門上迎著,二人相挽著進去,上了茶,各敘寒暄。

    說了沒一會兒話,芷秋撫一下她的肚子,“開了春,到五月就要生了吧?可巧,你的日子同沈家奶奶的日子倒錯不出哪里去,倒令我好辦了,照著單子備兩份禮就是。”

    炕幾上備著茶果,又有新炒出來的瓜子,謝昭柔手上閑得一顆顆剝著,面上悻悻悵怏,“芷秋姐,你不要費心,你能常來家里我已經十分感激了。不瞞你的話,初一到今朝,家中除了幾房親戚與我娘家親戚外,官場上的官眷們竟無幾個來,聽說我們二哥被拷到京里去了,多數都不敢來走動。”

    “這些人就是眼皮子淺,縱然韓相公到京里去了,又不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況且太爺和老爺還在異地做官呢。你不要理她們,隨她們來不來好了。”

    “怎么不是這個理?來不來也不打緊,我不過嘆兩聲。對了,云禾姑娘在沈家好不好?jiejie可去瞧過?”

    “后日去拜年,正好瞧她。”

    兩人說了小半晌的話,久等雛鸞不來,謝昭柔正欲叫人去催,不想雛鸞房里的丫鬟走進來,面色平靜,說出的話倒似一場波瀾,“奶奶,我們二娘房里昏過去了。”

    芷秋大驚,也顧不得謝昭柔,先與丫鬟急急行去雛鸞房中。到時雛鸞已醒,只是一張小臉慘白,兩片唇也無半點血色,穿戴得整整齊齊躺在帳中。

    這般游目過來,將芷秋呆看一晌,“哦,是姐呀,我方才正起來梳妝要去廳上見你呢,不想妝臺上猛一起身,頭就發了昏。”說著,露出個討喜的笑顏,“姐,新年好呀,可給我帶了什么好東西?”

    芷秋卻不大笑得出來,垂看她一會兒,叫桃良拿了個扁匣子給小鳳,“這里頭是人參,別個送你姐夫的,你姐夫心疼你,叫我拿來給你補補身子。小鳳,我在這里守著,你親自切下來兩片來煎碗水給雛鸞吃下。”

    人去后,外間分明還有兩個丫頭,卻連一盅茶也沒有。芷秋是客,不好計較,卻可見雛鸞的日子。心里痛惜,眼里洇潤了一點水花,與桃良合力將雛鸞撫靠起來,“你這些日病得反反復復的,可叫大夫來瞧過了?”

    雛鸞倚在壘起的兩個枕上,眼中的星光不知已跌落到何處,只剩一片死氣沉沉的黑,“年前請了大夫來瞧,好像說是我虧了些氣血,沒什么要緊。”

    “那正好,我前些時就見你臉色不好,今天給你帶了些補氣血的東西來,你交給小鳳讓她每日煎給你吃,可記得?”

    “記住了。”

    后頭謝昭柔趕來,細細瞧了雛鸞,又過問她一遍,雛鸞也還是那些話,無他可講。

    等下晌芷秋辭去,小鳳趁著屋里三個丫頭到外頭去逛的功夫,特意將芷秋帶來的阿膠、當歸、黃芪、黨參同那支人參一道揀了個箱籠鎖好,將一把梅花鑰匙細心收在雛鸞褥子底下。

    雛鸞瞧著她鬼鬼祟祟的模樣頗覺好笑,“你像藏金子一樣,哪里至于呀?”

    “哪里不至于?”小鳳嗔她一眼,又心疼她,坐在床上將她的被子理一理,淚哽在喉,“我不將這些好東西藏好,她們又要給您偷了去,您妝匣子里那件蘭花的金簪子、三對珍珠攢的釵花、兩副瑪瑙耳墜子哪里去了?還不是她們偷偷拿了去當錢。你當我們不講,她們就知道慚愧的?”

    天光霽色里,雛鸞蒼白地傻笑,“你倒記得清楚,我都不記得那些東西。我也曉得是她們拿的,可你又拿不著臟,何苦吵嚷出來叫她們記恨呢?算了吧。”

    “您總是算了算了,要‘算’多少遭才罷?咱們要丟多少東西才罷?!”

    丟了的東西哪里有她正在一片片丟失的記憶可貴?她做了小半輩子的倌人,也同錢打了半輩子交道,可最值錢的,是她一寸寸積攢起來的過去,那些過去里,滿是韓舸的溫柔笑意與他怯懦的堅定。

    她很遺憾,她正在一天天遺失它們,卻沒有新的記憶填進去,終歸有一天,她的腦子將被時光偷得空空如也。

    時光蒼涼的聲音里,還回蕩著元宵的余韻。蘇州城不再有一場雪,萬物皆在等待暖春歸來。最先到來的,是朝廷里補缺的官員,拉開蘇州新的局面。而朝局中遲遲沒有判罪的龔興也因一個緹騎的到來塵埃落定。

    淺園的正廳里,陸瞻眉眼垂著,帶著幾分惋惜與悲憫,“人是什么時候沒的?”

    下頭行禮的緹騎挺起腰來,將斗篷撇到身后,“回督公,是年前二十六那天夜里沒的,我們接到督公的信,便就地查檢了兩個差役,他們是奉了龔大人的門生伍大人的命,用染了疫病的茶碗給了韓大人用,才使韓大人染上疫病,命隕驛館。眼下王久在驛館看管棺槨,何大人正拿了兩個差役往京城復命,請旨皇上將韓大人的尸首送回蘇州,卑職先到蘇州來回督公話。”

    “你去韓家給韓老大人報個信兒吧,正好元宵,他們還沒回嘉興去。”

    那緹騎領命出去,陸瞻舉步回房中,廊下漸聞得斷簫一縷,哀哀切切。踅出臺屏,只見窗下榻前,玉爐煙裊,嫩臉嬌艷,輕勻淡掃,拈著一管玉簫,吹出浮生三兩。

    陸瞻落到榻上,閑枕品樂,等她吹完,先是拍掌,得芷秋輕搡一把,他適才將其摟在懷中,“我同你說件事兒,你不要急。”

    “什么事情?”芷秋撐坐起來,倒先急了。

    “韓相公沒了。”

    靜靜地,芷秋將玉簫放回長匣子里,面色一眼可見地凋敝下去,“其實我也早料到這里了,朝暮怎么沒的?還不就是那個病。韓相公與我們相識這些年,對雛鸞不消講,就是待我們也向來溫和有禮,從沒一絲不尊重。他又是個實打實的好官,一家子都清清白白,眼下他沒了,家里怎么辦?雛鸞怎么辦?”

    念及感傷,就有涕淚之勢。陸瞻忙將她摟著安慰,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她的臂膀,“你要是放心不下雛鸞,就將她接過來,在咱們家里住著,往后帶著她一道上京去。”

    芷秋搵干兩點淚花,目怔怔從他懷里瞧著窗外綠瓦上的兩截竹梢,搖掃中,編織著陰霾與陽光,“謝謝你。只是這件事,得等送走了韓相公才能去跟韓家說。”

    淚痕像艱澀的路途,芷秋覺得疲憊與心灰,將他的胳膊緊緊攥著,哭腔里糅雜著對未來的無限擔憂,“陸瞻,你往后到哪里,可千萬要帶著我,倘若你出了什么事情,我不想咱們連面也見不上。”

    陸瞻俯低親吻她的后頸,“好。”

    參差煙樹,衰楊古柳,斜斜地映入屋內,搖曳著萬古悲切。隔著重重花墻,芷秋似乎聽見韓家園子里鋪天搶地的哭聲,泣倒一個太陽。

    蒹葭蒼蒼風淅淅,愁云淡淡恨霪霪,夜晚下起小雨,昭示著新春殘臘的交替。

    繡閣深處,燈影迷離,云禾晚妝卸罷,走到墻下,對著個牌位發了會子呆,只等驪珠拈過香來,便跪到下頭的蒲團跪下去叩首,莊重得仿佛是在行夫妻拜禮。

    頃刻香煙裊裊,云禾袖里牽出條帕子,將牌位細細擦拭,唇扉翕合中,似在對空氣說,又似在對驪珠,“不曉得他在陰司里置辦了家業沒有,可有沒有人欺負他?”說著,倏忽扭頭,擰著兩彎細眉囑咐驪珠,“你去拿紙筆來,我要給他燒個信,不許他在下頭討老婆。”

    驪珠一時不知該哭該笑,只得將她攙到榻上去,搬來小爐瀹茶,“我說姑娘,您可消停些吧,今日燒紙,明日燒衣裳,何曾給公子燒過丫頭?他倒想討老婆,哪里去討呢?”

    “這可保不準,”云禾眉心仍舊不平,絞著條帕子細細思慮,“我這里雖沒給他燒丫頭,保不齊他娘給他燒了去,他在下頭一時寂寞,果真就同老婆丫頭胡混起來。你去,拿了紙筆 我寫個信叮囑叮囑他。”

    “真是要瘋了,人在世上你不許他討女人,到陰司里你還管著,哪里有這樣霸道的道理?”

    正說話,見淺園帶來的丫頭飛鶯進來,“姑娘姑娘,我才在外頭去解手,瞧見奶奶打著燈籠正往這邊來呢,像是要到咱們屋里來。”

    驪珠倒了兩盅茶,自捧了一盅嘀咕,“我們來了這些天不見她來,這會子想著來了?要做什么?姑娘仔細,可別被她欺負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