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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誘宦在線閱讀 - 誘宦 第57節

誘宦 第57節

    這廂與云禾同輿而坐,頭一個要去的就是布政使司一位理問大人家,這理問從六品,也算地方大員,其夫人姓孔,四十來歲的年紀,容姿還算青春。其女待字閨中,因好奇芷秋云禾之貌,也到了廳上來。

    芷秋先將母女二人奉承一番,贊其雅姿,夸其妙態,將母女二人哄得直笑。

    加之那孔夫人又不敢得罪她,只叫丫鬟捧出二十兩銀子,“奶奶勿怪,我們家道也艱難,不比奶奶家里,少不得有皇上照拂。我們老爺在任上,不敢說有多大作為,但一向兩袖清風,家中也沒有多少田地,就靠那點子俸祿過日子,請奶奶寬恕。”

    是真是假且不論,只說芷秋面上感念萬分,捧出賬本來錄下姓名,“錢多錢少倒不打緊,就算我們這些婦人對蘇州百姓的一份心,免得老叫那些男人說咱們每日就知道閑吃閑耍的,夫人說可是這個理?”

    這般拿了銀子,就往長園去。院墻起伏飛花,芭蕉難掩富貴,里頭比淺園不差,繞山轉水,飛橋搭廊,芷秋頭一遭來,睜著眼顧盼,倒是見這里的仆婦丫鬟比家里多了許多。

    請到廳內,可巧沈從之在家,聽見云禾也在,硬不顧外內之別走到廳上去。夫婦二人坐在富貴寶榻上,蔣長薇肚子已見大,隆在妝花緞掩襟長衫內,翠花寶鈿,面帶春色,榮華一身比芷秋二人之風流,更顯端莊貴雅。

    請了茶點,那蔣長薇朝二人中間的方幾上睇一眼,“這是我們從京里帶來的師傅做的點心,二位請嘗嘗。云禾姑娘,你請嘗嘗呀,上回你來我家,我因有事兒,沒好好招呼你,如今想來還愧呢。”

    云禾往上瞧,掃見沈從之一抹含情帶霪的笑,登時臉便有些不好看,“謝謝奶奶,奶奶不用同我講客氣。”

    那蔣長薇朝身側一瞥,心內了然,笑在面上,輕撫著個肚子,“我因有了身孕,不便到處去逛,不然也該同你們姊妹二人多走動走動,省得我在蘇州,連個說話兒的人都沒有。”

    芷秋揣度一霎,周到著接了招,“奶奶好福氣,我們蘇州是個養人的地方,少不得奶奶要生個像您這般的俊俏哥兒。不像我們,都是沒福氣的,這輩子也生不下個一男半女。”

    “嗨,什么福氣,只求能平平安安生下來就好了。”蔣長薇見她十分坦然,也沒了興致,便言歸正傳,“我聽說了,奶奶是要為城外的災民籌善款,我特備了二百兩銀子,奶奶且先拿去。”

    “喲,那少不得要替流民多謝奶奶了。”

    這廂在桃良手里接了賬本,又與她在炕幾上錄名。人一錯了身,沈從之便將云禾瞧了個清清楚楚,見她杏眼脈脈,腮紅馥馥,便忍不住搭訕,“云禾姑娘,你捐了多少?”

    云禾不想他當著夫人在這里便如此不顧體面,愈發厭嫌起來,“我是沒錢的人,只捐了八十,不比尊府這樣的人家。”

    炕幾上錄帳的二人皆是一頓,芷秋恐蔣長薇面上不好看,忙搭訕開來,“問奶奶本家尊姓,再說芳名,我們這冊子都是要記錄清楚的……”

    沈從之略斜一眼,見芷秋伏在炕幾上,正好擋住蔣長薇視野,便踱步下去,佯作去拿了塊點心,趁機摸了張票子塞在云禾手上,拈著塊點心又坐回去,還同蔣長薇岔腔,“這芙蓉糕有些噎人,回頭告訴廚房一聲兒。”

    這般記錄好,各人回座,云禾生怕難堪,忙將票子折入袖內,眾人皆不見異樣。只人去后,蔣長薇搭著鈴蘭的手慢吞吞起身,淡瞥了沈從之一眼,無話講。

    轉出廳外,鈴蘭倒有好大一堆脾氣,“方才姑娘沒見著?我正拿墨呢,瞥見爺偷偷塞給那粉頭一張銀票!姑娘往前還說她不可懼,如今瞧瞧,明知道人家有了婚約,爺還那副眼巴巴盯著不放的樣兒,這明擺著是動了真情了,姑娘還不管?”

    蔣長薇籌忖半晌,臉色逐漸黯淡下來,“你急什么?不是還有位狀元郎在那兒擺著嗎?”

    “快別提那狀元郎了,你聽見宗兒說,他就是讓爺給薦到寧波去的。爺將人薦到那刀滾rou的衙門里去,安的什么心?我看吶,那狀元郎不在寧波出事也得出事,咱們爺,就不會活著叫他回來!”

    “胡說什么?!”蔣長薇怒目圓睜,“這種話是隨口亂說的?叫人聽見,自有吃不完的官司等著咱們!”

    日昃而去,花風吹來,且住了是非。卻說芷秋云禾辭去,上了馬車,別了粉墻,入了紅鄉,晃晃蕩蕩中,再往下家去也。

    路途上云禾方同芷秋說起這一遭來,且將二百兩票子拿來給芷秋瞧。芷秋驚后煩惱,“這人也太放肆了些,夫人還坐在那里,就緊盯著你不放,還拿錢貼補你,真是萬不該收他的。”

    云禾一同惱嘆,滿眼睛里都氣,“我也不想收,可方才人夫人就在上頭坐著,我怕吵嚷出來彼此面上不好看,只得趕忙揣起來。我又不缺他這幾個錢,姐,你交給姐夫,叫他請人還回去好了。”

    忖度片刻,芷秋又笑起來,接過票子,“我看還給他他也未必收,不如就充了公,在他夫人名下再添上二百兩,你也沒花他的,也免了推來推去的煩難,何樂不為?”

    這般免了云禾的災,令云禾也松快起來,“也不知媽那里消息放出去沒,咱們過兩天去收銀子,能收到多少啊?”

    “一條巷子的姊妹們一人拿一兩出來,也不少。等回了家,夜里再去問問祝晚舟同淺杏兩個,少不得她們看我的面上,也要捐些的。”說著,想起一事來,“方大人大約到了,可給你送信來沒有?”

    因問起,云禾露出滿臉幸福的笑,依在芷秋肩上,“昨天門外頭才遞來一封。講他一路都好,因送糧食去杭州,就在杭州買了兩匹緞子,隨信送來。”

    嗤嗤一笑,桃花顏色浮在面頰,無窮盡的幸福里就只差了歸期。而歸期,就落在朝夕云夢里。

    晚間歸家,細對了賬,芷秋先緊著叫人將銀子送到隔壁韓家去,那邊回執了衙門的收據,送來的小廝再三謝過,丫鬟進來傳與芷秋,便使芷秋恬淡的幸福里沖來一股成就感。

    正值月上竹梢,陸瞻瞧她一臉志得意滿之態,也不忍心打擊她這杯水車薪,仍卷了書看,空隙里暗瞧她將算盤珠子撥得似琴音曼妙。

    天全暗下來時,又見她迤邐搖裙似要出門,他便闔了書,“天都黑了,還到哪里去?”

    芷秋奔走一天,只摘了花冠,未卸妝,肌膚里起的淡淡油光將粉妝浸得似剛落筆的丹青,艷態自然。衣裳也沒換,沖他挑挑眉,“我去問問你那兩位侍妾,總不好我誰都想著了,卻沒想著她們,她們曉得了恐怕要惱我,一個園子里住著,何苦給自己招恨?”

    但見他臉色微變,行將過來,“祝晚舟倒罷了,那個淺杏,前些日子丫鬟來報我說是病了,要過人,你就別去尋她了。況且她雖說是侍妾,可往前就是這園子里的一個丫鬟,除了月例銀子,沒多少錢,你去問她,她又不敢得罪你,豈不是叫人為難?”

    月兒在窗,照著嬌滴滴的小花娘,將頭悵怏著點一點,“你說得是,人家丫鬟出身,也沒攢下幾個錢,我倒別去擾她了,我只去問問祝晚舟。”

    陸瞻笑一笑,愛她這聽話模樣,恨不得心肺里供著,眼皮兒上養著,手心兒里擎著。便吻一吻她,一只大手撫去她的后背,在肚兜結上摩挲摩挲,“早去早回。”

    如是,芷秋紅著一張臉,帶著桃良往祝晚舟門戶上去。里頭倒還安靜,丫鬟們多是睡下了,只得芭蕉映月,孤月照窗,冷冷清清沒個人影。

    因院門還沒關,芷秋便徑直往里去,一路也不見人來招呼,暢通無阻地就到了屋里。

    外間里不見人,只聽見臥房里有聲,芷秋與桃良循聲而去,打簾而入,即見丫鬟紅纓正扯著裹在祝晚舟腹上一條長長的絹布,繞了好幾個圈兒,漸漸露出祝晚舟一個渾圓的肚子,驚掉了芷秋手上的賬本。

    “啪”一聲,主仆二人扭頭過來,怔忪一霎,面色大改,驚得得忙系衣帶,四個手慌腳雞似的顫個不停。芷秋挪著步子漸進,往祝晚舟腹上瞧一眼,“你有孕了?是誰的根締?”

    祝晚舟三魂驚飛七魄,起先還辯舌不認,“我沒有,是奶奶看錯了,關門落戶的,哪里來的身孕?”

    “你還賴?”桃良挑著眉峰,將屋子掃量一眼,未見別人,便大著嗓子說開,“你以為瞞得住誰?你這住處靠著園墻,那邊墻根底下是不是有個狗洞?是不是有個男人夜里鉆狗洞進來?!”

    風燭潺潺,屋里熏著安息香,芷秋卻有些心神不寧,擺擺手示意桃良低聲,自揀了跟梳背椅坐下,“那男人是誰?”

    一時有根有據,祝晚舟再抵賴不過,也揀椅子坐下,“既然奶奶都曉得了,我便明說。那是我未婚夫,杭州楊通判家的大公子楊林渡,我們倆早年便定了婚約,逢年過節在席上見過幾次,彼此都有意。”

    “哼,你們有意……”芷秋冷笑起來,隔著一盞銀釭打量她,“你們倒是有意了,可將陸瞻的面子往哪里擱?你們jian/夫/yin/婦合起伙來,將他蒙在那里,倘或傳出去,他就要成了人家的笑柄!”

    祝晚舟硬起骨頭,怒瞪著眼,“你才是yin/婦!我與他本就有婚約,若不是姓陸的閹人來,我少不得去年就嫁了他了!我好端端的一個姑娘,叫他接到這么個不見天日的地方,生生不得,死,死也不得,我憑什么要遭這等罪?我遭著罪,他還要臉面?哼,別招我笑話了,一個閹人能有臉面?就沒我這檔子事,他也沒臉面!”

    說話就哭起來,眼淚簌簌不止,芷秋惱在座上,漸漸叫她哭得心軟,想她所言也不錯,都是父母之命難違,卻無端端苦了這么個青春佳人。

    案上燭火燒得嗤嗤響,正是沉默對眼淚束手無策的時節,卻見陸瞻打簾子進來,外頭罩著件黑氅,眼里透出冰凍三尺的寒意,身后跟著張達源并幾名小火者。

    二女一時皆不知如何應對,稍刻,芷秋反應過來,見他臉色冷白,眉宇里攢著殺氣,便迎上去,將兩人看看,陪上笑臉,“你瞧你,我不過同祝小姐多說句話,也沒耽誤多一會子,你怎么就來了?我們女人家的話你可不好聽,快回去吧,我一會子就回去。”

    陸瞻雙眼逐漸拔出火,拂袖甩開芷秋,走上前盯著祝晚舟的肚子冷目端詳。祝晚舟見其陰沉面色,嚇得涕泗橫飛,一個勁兒縮在椅上抱著肚子,“你想做什么?”

    這關乎一個男人的底線與尊嚴,芷秋懂得的,她曾天天與男人周旋,了解他們甚至比他們了解自己更甚。她理解他的怒意,故而望著他一片背影泛了鼻酸。

    但畢竟人命關天,此刻有比起憐憫他更重要的事。她放得十二分溫柔,在身后喊他:“陸瞻,我們回去了好不好?橫豎你也不喜歡她,那就別管這些麻煩事情了,我們回去歇息吧?”

    陸瞻猛地回眼,陰鷙而冷漠。胸膛里燒滾的怒火令他聽不進芷秋的話,甚至燒得他有些失了智,狠磨著牙根,“張達源,將祝晚舟帶下去,剖腹取子。”

    聞聽此節,芷秋嚇得腿軟,那祝晚舟更是嚇得滾到地上抱著他的腿連哭帶喊地央求,“陸督公,我、我知錯了,別殺我、求求您別殺我、別殺我的孩子!”她伏在地上,連著咚咚咚地扣頭,血光漸漸浸濕烏溜溜的地磚,“我求求您、我求求您……”

    他掰起她的下巴,勾著唇角笑,“我從來不殺女人,只是你在我家里,卻懷了個禍根孽胎,實在是情法難容。我只要這個孩子的命,至于你活不活得成,看造化吧。”旋即將手一丟,轉過身去,“張達源,帶下去,我要全須全引整副的骨頭!”

    話音甫落,就有兩個火者上來拖人,芷秋見他乖張不同往日,料想他是犯了病癥,一時也顧不得驚怕,忙上來拽他,“別殺她!陸瞻,饒了她吧!她、她年紀輕輕什么也不懂,她是一時糊涂,你聽我的,什么事情等明日再說吧,你且先靜一靜,等想清楚了再發落不遲啊。”

    陸瞻轉過身來,卻不為所動,“我想得非常清楚,明天后天都是一樣。”

    情急之下,芷秋撲到祝晚舟身上,將她抱在懷中,“你要剖腹,就連我的腹一齊剖了!什么大不了的事?至于這樣要打要殺的嗎?!”

    眾人聞言,皆不敢妄動。陸瞻一步步捱過來,胸膛起伏不定,將二人垂看半晌,腮角咬得發硬,卻到底收回成命,抬靴而去,挺拔的背影恍惚顯得有幾分潦倒。

    該夜,月有缺,醉風搖花,悄然無話。

    當床前高燭殘灺,芷秋沒有能等到他開口,便翻過身來,看他巍峨起伏的側顏,像是安慰他,又像是由衷的喜悅,“陸瞻,沒什么大不了的,這種事在我們堂子里也常見,客人貼倌人、倌人再拿去貼別的客人,何至于要人命?你能手下留情,我很高興,你能做個好人……我真的很高興。”

    孰料,陸瞻泄出一縷苦笑,翻過身去,“可我還是想罰她,還想捉了那jian夫來大卸八塊,我就是殺人不眨眼,幾乎所有的宦官都是這樣兒,一個比一個心狠手辣。你卻為什么總是對我要求那么高?”

    芷秋將正要去掰他肩頭的手垂了下去,想了半晌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大約是她對他滿懷著最高的期待,期待他殘缺的身體里,仍然保留著完美的靈魂。這個要求的確很高。

    她笑了,“因為我愛你啊。”

    陸瞻也笑了,苦澀而心酸。他曾走過顛簸的命運,挨過殘酷的霜刀風刃,積攢了滿身的恨,她卻堅持要他做個圣人。

    ▍作者有話說:

    是是非非誰對誰錯,你們來評吧~

    第63章 醉臥花樹(五) [vip]

    霧鎖重樓, 香帷懶睡,窗外云迷月淡,聲聲蛙躁芭蕉梢頭。千年酣夢, 卻被打斷——

    “芷秋、芷秋!我的心肝兒, 快醒醒!”

    驚醒夢魂, 芷秋小蹙眉頭睜開眼,只見帳垂銀鉤, 燭影黯淡,陸瞻站在床前, 穿著十分簡練的玄色袍子,束腰扎袖, 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綁著發帶,一派飛馬精神。

    她撐坐起來,歪著頭朝綺窗一望,分明是夜永無聲,“這么晚, 你要出門去?”

    陸瞻笑得十分爽朗, 奪了床前的蠟燭游走于四面暗墻,逐漸點起滿室明燈, “趁著夜里清凈,快起來梳好頭發,也不必妝黛,日出之前, 咱們務必出城!”

    “什么什么?!”芷秋驚下床來, 圍著他打轉, “出城去做什么?陸瞻, 這大半夜的,你不睡覺,瞎折騰什么?”

    他挑挑眉,“出城狩獵。”

    正是惶惶無措之際,只見黎阿則小跑進來,還慌著手系衣帶子,小心翼翼地湊到陸瞻跟前,“干爹,這么晚,咱們要到哪里去啊?”

    “出城狩獵,此刻走,天亮后正趕上飛禽走獸出窟。你去備馬,帶上張達源他們一道去。”說著話,抬手去握住芷秋雙肩,“你可不許再私自乘一匹,你不會騎馬,當心摔著你,就與我同乘一駒。”

    芷秋驚駭無言,朝窗外望一望,又望一望黎阿則。黎阿則適才醒了瞌睡,忙在房內尋了一粒返魂丹遞去,“干爹,先吃了仙丹再備馬不遲。”

    陸瞻正值情緒高漲心火躁動之時,冷不丁一瞧那藥,遽然清醒過來,有些發訕地看看芷秋,硬著嗓子吩咐,“再添兩顆。”

    這廂吃了丹藥,再不提去打獵的事情,欲去行丹。黎阿則剛點上燈籠,芷秋便魂魄歸體,奪過燈籠,“你去歇著吧,我陪他去。”

    人去前,陸瞻又令,“去將園子里的燈都點上,將庫里年節下扎的那些煙花都擺到園子里去,我與你干娘去放煙花玩兒。”

    如是,芷秋單罩著一件松綠薄氅,里頭是月白訶子裙,尾隨在陸瞻身后。他走得十分快,芷秋提著裙一路小跑方才勉強跟上,去捉他的手腕,只覺比平日益發guntang。

    驚得她娥眉緊蹙,將燈籠挑在他前頭,“陸瞻,你是不是很難受?”

    陸瞻見她有些跟不上,自己的腳步又緩不下來,就將她勾著腿玩兒抱起,滿面春風,笑意盎然,“不難受,高興得很!走,咱們到院子外頭放煙花去,我給你放個牡丹連珠,保管你從前沒瞧過!”

    逐步間,驚起了滿園火者,燈火亮起,亭臺樓閣,水榭游廊,凡懸了燈籠的地兒都點了明燭,將整個暗夜驟然照亮。只見堂野開闊,飛宇映月,急步到了一片大蓮池前,又見滿池接碧,芰荷蓋地,在半明的夜綿延進黑暗千萬里。

    一應火者統統候在岸上,擺開一堆扎了紙的焰火。陸瞻興沖沖將芷秋放下,接過黎阿則遞來的火折子,只聽唰一聲,一袂火星飛躥到夜空,砰地炸出個龐然壽桃來。

    陸瞻跑到芷秋身邊,滿目興色,“這個好不好?這都是上年過節時叫人扎的,要說你們蘇州,還是有許多手藝人,你瞧這煙花就扎得不俗。”這般回首,沖黎阿則揚揚下巴,“這個人該賞,回頭賞他一百兩銀子!”

    “噯噯,兒子明兒就叫人放賞。”

    他笑如星月,將火折子遞到芷秋手上,“去,你也去點一個。”

    芷秋的笑容始終僵在面上,將他窺看半晌,心口悶得發慌,頃刻眼淚如注,“陸瞻、陸瞻……”

    “哭什么?”陸瞻為她搵淚,笑顏不改,“你怕了?不妨事兒,點了咱們就跑,蹦不到你身上來。走,我拉著你手一道去點。”

    說著便握住她捏火折子的手,滔滔不絕地擁著她往前,“每年中秋元宵,京里必放煙花,連皇上也要在城樓觀禮。城樓下擠著好些人,千燈錦繡,龍鳳游地,社鼓隊隊,貨郎斗客,簡直熱鬧得很,咱們明天回京,我帶你去瞧瞧。”

    那火折子挨著火引線,只見一火如蛇,吞噬了一截線,他忙大笑著擁著芷秋往后退,嗓音里歡欣鼓舞,指著天上綻放的一朵牡丹,“你瞧!好一朵魏紫!國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1,真美……阿則,再放!”

    接二連三的煙花炸在夜空,驚鴻千樹,映著短長橋,乍明乍暗地照亮芷秋的淚顏,與一片孤池冷月,一齊魂斷隨風潮。她坐在一塊太湖石上,看著陸瞻來來回回盤旋在漫天的焰火下,像一只無枝可棲的蒼鷹。

    群花綻完,藥效漸起,就有熱血沖涌在陸瞻的體內。他揮散了眾人,令其滅了滿園的燈,單留了芷秋打的那盞燈籠。

    芷秋望著他罩月覆星的輪廓壓近,黑暗里輕輕試探,“陸瞻,我們回去了?”

    不想他踢倒了草地里的燈,將她撳在太湖石上,悶不做聲地將手卷入裙內。毫不溫柔,格外兇悍,芷秋卻忍住沒喊,咬著唇在他的手中顛簸,背部蹭在凹凸不平的太湖石上,咬牙承受著命運的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