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 第20節
其實桑寧平常最討厭的科目就是數學,她自認為實在沒長全一個可以容納數學的腦子,哪怕最近惡補,也是趕鴨子上架,不學不行,這節課,受到鼓舞的她努力提醒自己別走神,跟著老白的思路認真聽,不會的地方記下來,下課再去請教別人。 一旦投入去做事,時間過得很快,過得也充實。 打過下課鈴,老白知道大家看榜心切,沒拖堂,紅藍榜已經換好了,很多同學迫不及待地沖了下去。 門口有同學進進出出,不斷有人影閃過,桑寧坐在位置上沒動彈。 說真的,她以前從來沒關注過紅藍榜,也從來沒去看過榜單。 畢竟只有八百人榜上有名,不管是前五百名的優秀生,還是進步的那三百個名額,哪有可能和她扯上關系。 榜上無名的人會在自習課的時候下發成績條,桑寧有時連成績條都懶得打開,心酸的結果,不看也罷。 這回終于抱了上藍榜的期待,又不敢去看,害怕沒有什么進步,擔心會失望。 她猶豫不決,有好幾次差點站了起來,最后還是沒下定決心。 有看榜回來的同學小跑著進來,意氣風發地大聲說:“咱們潯哥,仍然年級第一,如果‘牛逼’兩個字有個文雅點的名字,那一定叫‘盛連潯’?!?/br> 盛連潯在這個班里并不是年齡最大的,但幾乎人人都喊他“潯哥”。 班里有個不成文的規定,第一名的那位是全班同學考試時要膜拜的學神,必須給予尊稱,喊一聲“潯哥”不過分。 他實力強悍,考試頻繁,無論大小考,都穩坐大哥席,從不失手。 話題的中心人物盛連潯表情淡淡,仿佛早就已經習慣了這種追捧。 第三節 課是生物,老師發了張試卷讓做練習,桑寧實在坐不住了,終于舉手:“老師,我想去廁所?!?/br> “去吧。”生物老師擺擺手。 桑寧激動中夾著興奮,既期待又擔心,總之心情很復雜,她深吸一口氣,出了教室門,立刻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向下跑。 大廳前空曠,剛才擠得水泄不通看榜的人群已經散去,一個人也沒有。 桑寧仍然謹慎地觀察了一下四周,確定沒人看見,才放輕腳步跑過去,徑直停在藍榜前。 三百個名字印得小而密,桑寧心臟咚咚跳得厲害,從最后一個名字看起,手指按在名字后面,慢慢向上滑動。 沒有,繼續往上看,還是沒有。 榜單已經過半,桑寧心里有點難過,已經不抱什么信心,再往上,看到中間靠上的位置,赫然印著兩個字——桑寧。 后面的級部名次上寫著863。 桑寧捂住嘴巴,一瞬間,狂喜、遺憾、委屈……多種情緒一浪壓過一浪向上翻騰,最后只剩下開心。 她做到了! 桑寧這才有心情去看旁邊的紅榜,盛連潯的名字當然在最上面,傲然俯視著整個榜單。 紅榜最下面的第500名是一個陌生的名字,不知道是哪個班的,桑寧暗自下決心,總有一天,她也要出現在這個榜單上。 哪怕被壓在最后,不管怎么說,起碼和他在同一個世界里。 那陣波濤洶涌的心潮過去,桑寧心滿意足,笑瞇瞇地轉身準備回教室,剛轉過身,一抬頭,看見身后不遠處站著盛連潯。 他清瘦又挺拔,下頜線棱角分明,立體的眉骨,鼻梁高挺,黑眸沉且亮,看著她。 “恭喜你,”眼前的小姑娘不說話,只是睜著眼睛看人的時候,眼睛里會有那種朦朧的水汽,帶了點無辜的幼感,“其實我一直相信你可以做到,桑翩翩?!?/br> 這句話飄進耳朵里,每一個音節都清晰,像鼓點,而后有些聲音隱去,而有的更響亮,最后重新組織,只剩下“其實我一直相信你”。 一直相信你。 他噙了點笑:“要不要和我一起,繼續贏?” 她沒有猶豫:“要?!?/br> 這一天,桑寧整個人都輕飄飄的,眼角眉梢都掛著高興。 孟臨柯拿她當榜樣數落依然吊車尾的趙小虞,趙小虞垂頭耷腦地聽著,左耳朵聽右耳朵出,不過心里當然為桑寧開心,偷偷沖她拋媚眼,口型夸張:“牛啊姐妹?!?/br> 都這樣了還不忘走神,趙小虞被孟臨柯彈了下腦門兒,瞬間老實了,又低頭聽孟臨柯的嘮叨。 好不容易等孟臨柯的教育小課堂結束,剛才蔫蔫的趙小虞重新恢復活力,從抽屜里翻出個軟皮筆記本,嘩嘩嘩掀到最新一頁給桑寧看:“桑桑你看,我們羽寶最近又要出歌了,《綠遍山野的那一天》,你先看歌詞,寫得多絕。” 趙小虞是個花心的追星達人,什么星她都要追一追,這個“羽寶”叫遲羽,是“十七度”的當紅頭牌,一個大神級原創音樂人。 “十七度”是一個原創音樂網,任何人都可以在平臺上傳自己的歌詞或創作的歌曲,規模很大,知名度非常高,走出過好幾位大咖,由此也帶來了更大的流量效應。 遲羽進駐十七度的時間不長,先是寫詞,他的歌詞很擅長去營造意境,用詞繾綣纏綿,讀起來余味無窮,在詞曲咬合方面又能夠很好的去適配各種旋律,去年幾首大爆歌曲的作詞都是他。 所以遲羽大神每次只要出一版詞,很快便被推到首頁,各大音樂制作公司爭搶,名聲越來越大。 今年開始,遲羽轉型為唱作人,自寫自編自唱,風格鮮明,嗓子好,一時更是火到風頭無兩。 不過他很神秘,不少公司想簽他出道都沒成功,從不露臉,沒有任何社交平臺,從不和粉絲進行任何交流。 越神秘越有吸引力,再加上才華,很多粉絲愛他愛得死去活來,其中就包括趙小虞。 “《綠遍山野的那一天》,”桑寧讀了讀歌詞,眉頭淺淺地皺著,有點想不通,“我怎么覺得這么熟悉呢。” “當然了,羽寶的歌是全宇宙共同的寶藏,”趙小虞把歌詞本虔誠地捧在心口,彩虹屁張口就來,“此歌只能夢里有,說不定你做夢的時候見過?!?/br> 是這樣嗎? 桑寧盯著那個歌名——《綠遍山野的那一天》,若有所思。 —— 陸清知夠郁悶的。 先是精心設計的偶遇失敗,然后又沾了一身泥,陸清知沒什么心情去忙別的,回家換衣服,順便給老師請了一天假。 陸清知的成績好,長相好,嘴巴又甜,漫畫里走出來的小王子似的,標準的老師心頭寶,說請一天病假,并沒有引起任何懷疑,班主任爽快地答應了,并且關切地讓他照顧好自己。 剛回到家,那個男人也在家,和以往的無數天如出一轍,渾身酒氣,喝得暈栽栽的,像灘爛泥一樣窩在沙發上,地上歪扭七八倒著不少空酒瓶,加上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堆得到處都是,幾乎沒有能站的地方。 這根本不像一個家,像垃圾場,哪怕是人住在里面,也在從根上慢慢腐爛。 習慣了,陸清知眼睛都沒抬一下,長腿一跨徑直走過去,回自己的房間。 男人聽見動靜,昏三倒四地瞇著眼,他手撐在大腿上勉強站起來,晃了晃,才看清是陸清知回來了。 “死小子,不上學干什么去了?”他一搖三晃地走過去,“嘭嘭嘭”地砸陸清知臥室的門,“老子問你話呢,給老子立刻、馬上滾出來!” 隨時隨地發酒瘋是他的常態。 那扇門從里面驟然打開,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氣,撞在墻上,發出巨大的轟響,陸清知倚在門上,兩手交叉抱著雙臂,冷冷的:“管好你自己,想管我,你算什么東西?!?/br> “我胡大勇是你爸!是你老子!老子管兒子,天經地義!”胡大勇抓著自己的頭發,憤怒地大喊大叫。 “爸?你配嗎?”陸清知瞟著丑態百出的胡大勇,譏諷道,“我身上有你一滴血嗎?” 胡大勇又開始他那百年不變的一套說辭:“當時你媽把你送我這里來,我就該掐死你,你這個養不熟的狼崽子,狗東西,老子養你大,你的良心都他媽讓狗吃了!” “不孝順,不孝順就要天打雷劈!” “你當時確實應該掐死我,”陸清知哼笑了一聲,似嘲似諷,背著光,精致的面孔有些模糊,“這樣,就不會想著靠養子傍老女人,賺賣身錢來給你還賭債了。” 胡大勇被戳到了痛處,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你傍了嗎?給老子還錢了嗎?和你那個媽一樣,都是風sao的賠錢貨,滾,都給我滾!” 陸清知一把揪住胡大勇的領子,胡大勇矮小,人瘦得只剩下骨頭,他盛怒之下,幾乎把人拎了起來,陸清知咬著牙說:“如果不是和我媽協定好成年之前不離家,老東西,你以為我會留在這里,到了明年,你就是跪下來求我,我都不會在這里多待一秒?!?/br> 他把胡大勇往后一搡,拿了張紙巾擦手,仿佛沾了什么臟東西,眼睛懶得再瞥一下,把門關得震天響,回到房間后直接躺在床上。 外面,胡大勇仍然在高聲叫罵,掀桌子摔板凳,鬧得不得安寧。 摔吧,陸清知閉上眼睛,反正這個家已經沒有什么可砸的了。 胡大勇嗜酒嗜賭,幾乎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名聲很臭,以至于直到年紀大了也討不上老婆。 陸清知的mama也是個滿身惡習的女人,除了張漂亮的臉外一無所有,為了能有個要錢的把柄,年紀輕輕生下他,親爸不肯認,自己不想帶孩子,于是把陸清知過繼給她討不到老婆的遠方親戚胡大勇當兒子。 從有記憶開始,胡大勇永遠不高興,嘴里整天不三不四地罵著下流話,抽煙喝酒打牌幾乎是他生活的全部,輸了錢要喝酒,喝了酒要耍酒瘋,耍酒瘋要打他,把家里鬧得天翻地覆。 小時候的他只有害怕,小小的陸清知跪在地上,討好地叫“爸爸”,求他少喝一點酒,求他不要再打他,照著月光,把摔了滿地的碎碗片一片一片撿起來。 換來的是什么? 不知道躺了多久,眼皮子變得沉重,人也昏沉,陸清知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他做了一個夢,夢到了小時候。 鞭子落在背上是抽痛,搟面杖砸在手臂上是結實的鈍痛,巴掌打在臉上是火辣辣的痛。 不同的痛感,他都體會過。 老師無意中發現那些觸目驚心的傷痕,專門來家訪,胡大勇堵著門,用各種難聽的話辱罵那位年輕的女老師。 鄰居勸過,勸不了,沒辦法,后來旁邊拆遷,剩這幾家快成危房的地方沒拆,政府補貼了錢,讓他們搬走,周圍人陸陸續續搬走了,而胡大勇拿了錢很快輸光,即使經常斷水斷電也仍然賴住在這里,就更沒有人再管閑事。 沒有人能保護他。 跟mama說,她只會滿不在乎:“長大了就好了?!?/br> 有時候疼得受不了,陸清知就爬進床底下躲著,他會認真地想,死會比現在更痛嗎? 唯一的安慰,只有那個從廢品站爺爺那里拿到的破收音機,雖然破舊,可依然能放出聲音來。 廢品站爺爺擺弄收音機的時候,剛好路過的陸清知在一旁看得入迷,見這個漂亮孩子是真的喜歡,反正是不值什么錢的東西,爺爺心善,直接送給了他。 其實只有一個頻道算得上能聽,可仍然是陸清知珍貴的寶貝,無數個夜里,難熬的時候,他會獨自趴在床底下聽一會兒收音機。 那個唯一清楚的頻道愛放各種類型的歌,他特別喜歡,不過不舍得聽太久,會浪費電池。 破收音機他用得愛惜的要命,從小陪他長大。 說得也對,長大有長大的好。 隨著他長大,胡大勇漸漸不敢再隨便動手打他,陸清知也可以隨便聽收音機,不用擔心電池會不會用完。 仍然是那一個頻道,反復聽,似乎已經成為了一種根深蒂固的習慣,那些專業加工過的嗓音,只要張張嘴,陸清知就知道是哪個時段的電臺主播。 收音機雖然一直能用,但小毛病不斷,有時候會有很大的雜音,聲音莫名其妙地消失掉。 陸清知慢慢學著自己修,他坐在地上,旁邊放著各種小工具,琢磨了半天終于有成效,突然出了聲音。 好像在介紹什么電影,前面的內容陸清知沒聽到,主播在說感想,旁邊有女孩子輕輕附和:“是啊,活著就有希望。” 那個聲音是陸清知第一次聽到,未經雕琢過,是天然的悅耳,她活潑又樂觀,故事講得繪聲繪色,很喜歡笑,只聽著笑聲,就好像是烏云翻天而散,一切都露出明亮的邊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