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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就聽說了張子龍被抓的消息。但他嘴特別硬,經過很多次審訊都無法從他口中套出什么。 我和林木節去監獄看過他,他一下子老了很多。無論怎樣勸說他,他寧愿承擔所有惡果,都不愿意供出誰是幕后黑手。 林木節并不信他的說辭。因為他沒有做這件惡劣事情的動機。在生產車間投放老鼠,造成廠部大量的物質損失。且隨身攜帶武器,綁架人質,差點害死他人性命。一條條罪狀陳列出來,張子龍怕是要把牢底坐穿了。 而張子龍并不懼怕,竟然堂而皇之的解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看不慣林木節的管理作風。認為林木節初來乍到,年輕氣盛。而且外界都在盛傳林木節是扶不起的阿斗,所以他才會千方百計的阻撓,搞破壞。好讓林木節知難而退。讓林氏派有威望的人來接任。 這句話說出來估計連兩歲小孩都不會信。張子龍是本地人,從17歲就進入廠部的運輸部工作,經歷過工廠的數次變遷,從國營企業變成股份制,再變成私企。這么多年,他一直安分的做著自己的工作,從不過問工廠內務。因為經常跑長途,便很少在工廠里看見他的身影。所以,我才看著他的樣子陌生。 張子龍還有兩年就要退休,他不會拿后半生做賭注去犯罪。像他這樣年齡的人,人生閱歷足夠多。更懂得明哲保身。他不會那么傻的去做賠本買賣。所以這個藏在背后的人必定抓住了他的弱點。讓他甘愿以身犯險,在事情敗露后甘愿承擔所有責任。 我和林木節走出監獄的大門。 溫暖的陽光灑在地上。街上飄蕩著過年的喜氣。到處張燈結彩。 要過年了。 其實我并不喜歡過年,可能隨著年齡的增長,不像幼年時對什么都好奇,喜歡穿美麗的衣服,吃好吃的東西。而如今,卻覺得沒有年味了。每年都在重復一樣的節目。 貼春聯,包餃子,準備年貨,領紅包。放鞭炮迎舊辭新。 一樣的單調,乏味。可能因為我和mama在這座城市里沒有親人的緣故吧。 小區里每天都有喇叭宣傳,禁止在春節期間燃放煙花爆竹。 如果連美麗的煙花都沒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年夜飯,還有什么樂趣呢。 坐進車里。我以為他會帶我回工廠,沒想到他卻往相反的方向駛去了。 應該是往市中心的方向去的。 因為街市越來越繁華。人群越來越多。 “去哪兒?”我問。我不相信他還有心情帶我去玩。看他這么鄭重其事的樣子,肯定有什么事要辦。 “去劉發文家。”他回答的漫不經心。 我卻被驚到了。 “去那里做什么?” “蹭飯吃。正好中午了,我們肚子都餓了。” 他竟然還有心情開玩笑。開這么遠的車就為了吃一頓飯。他也不嫌累的慌。好吧,好吧,他是老板,他說了算。 關于劉發文,我了解的很少。只知道他是前任老板。劉海雯就是他的親侄女。 我初入廠部工作時,碰巧趕上林氏要收購工廠,劉發文忙著和林氏談條件,對工廠的管理就放松了。所以我幾乎沒見過他的面。 劉發文并沒有很高的學歷,是機修工出身。像張子龍一樣,也經歷過工廠的幾次變革。大概20年前,因為一次金融危機,資金鏈的短缺,工廠面臨破產的危險。劉發文可能對工廠很有情感,在危難時賣了房子,東拼西湊的去借錢,以低價收購了工廠,正式接手成為新一任的老板。當時跟隨他的人都是在一起工作很多年的老同事。他們齊心協力共同度過了那次危機。 20年過去了。當時的很多人都已經退休了。包括劉發文都早已過了退休的年齡。一批一批的舊人離開,不斷有新的人進來。最輝煌的時候,員工人數達到500多人。也許是羊毛衫行業更新速度太快,同行間的競爭力越來越大。工廠的發展一日不如一日了。自從林氏接手了工廠,劉發文雖保留原位,卻沒有任何實權了。之所以還留著他,不過是想讓他協助林木節。畢竟他做了20年的老板,其中的湯湯水水比誰都清楚。林木節初來乍到,必定有很多地方是不懂的。但他總是以身體不好為由,常常請假,總之不上班的時間多一些,慢慢的,就成了可有可無的人了。 車子在鬧市區的一棟居民樓里停下來。我都有點懷疑林木節是不是走錯地方了。老板不都是很有錢的嗎。不說住小別墅,最起碼也得住高檔小區,怎么會是這么破舊的居民樓,說實話除了地段好一些,說不上這里有什么好了。 “走啊。”林木節大步走在前面,看我發呆,忍不住大聲喊道。 “哦,哦。”我忙跟上去。 小區不但破,還特別老。連電梯都沒有。不過環境倒還幽靜,雖身處鬧市之中,卻有一種脫離喧鬧的灑脫。可能因為小區內種了太多樹,起到了隔絕俗世聲音的效果吧。 我們爬到五樓才停下。 林木節禮貌的敲了敲門。不久,便有人為我們開了門。 是一位很面善的阿姨,可能因為快要過年,她穿著一身紅,即使鬢角的頭發已經花白,仍擋不住她滿身洋溢著的朝氣。 “你們找誰?”阿姨和氣的問道。 “找…劉發文叔叔。”林木節回答。 “哦。老劉啊。他在書房。你們是…”阿姨狐疑的上下打量著我們。 “我們是…暖洋洋針織有限公司的。” 聽到林木節報出廠名,阿姨瞬間就懂了。熱情的招呼我們。 “你們先進來坐,我去書房叫他。” 我和林木節站在門口卻沒有邁出一步。因為我們不知道要不要換鞋。畢竟那么干凈的地板被我們骯臟的鞋子踩過,有點于心不忍。要尊重別人的勞動成果。 但是他們的鞋柜里又沒有一次性拖鞋。 我們就那樣忸怩不安的站著。 阿姨走了一會兒,看我們還站著。 “你們怎么不進來?” “我們沒有拖鞋。”我尷尬的說道。 “不用換鞋,只管進來。” “我們怕把您辛苦打掃的地踩臟了。”林木節不好意思開口,我只好說了。 “沒事,沒事。只管進來。”阿姨笑著說道。 我們只好不在堅持。 剛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劉發文就從書房里出來了。也不知道是偽裝,還是真的生病了,感覺他走路都有點顫巍巍。看樣子病的還不輕。感覺虛弱的一陣風都能把他吹倒。 看到是我們,先是一驚。 可能沒想到林木節會親自到他家里來。 “林總,你怎么來了。” “過來看看你。”林木節站起身,禮貌的和他客套著。 “林總,中飯有沒有吃過?我們剛好中飯也沒有吃。一起坐下吃吧。”劉發文說話很客氣。 林木節肯定就等著這句話。畢竟不就是沖著蹭飯的節奏來的嗎。果然他臉皮很厚的點了點頭。 劉發文還不忘問起我,林木節趕緊向他介紹。 “我的秘書,黃珈藍。” “哦,哦。哦。” 我連忙附和著叫了聲劉總。 他們坐在一起又說了很多無關緊要的場面話。什么身體最近怎么樣了?有沒有按時到醫院檢查,工廠里的事不用掛念,有什么難處盡管向廠部反映… 說著說著,話鋒一轉。就說到張靜冒充林木節的簽名挪用了工廠一百萬的資金。 劉發文深深嘆口氣。 “這小姑娘蠻機靈的。入職也有些年頭了。因為織造部門的人不多,我也經常進入生產車間去轉悠,所以大部分人我都認識。沒想到啊,真沒想到,年齡這么小,竟然膽子這么大。” “是啊。聽聞劉秦升是你介紹進來的?”林木節很隨意的接口問道。 聽到這話,劉發文的表情卻怔了怔。 這么冷的天,室內也沒有開暖氣。他的額頭上竟然滲出了大量汗珠。 “是,是。當時織造部門缺少機修工。我聽說財務總監的親侄子是一名優秀的機修工,便向人事部推薦了他。畢竟有親戚在工廠里做事,也算知根知底。” “聽聞劉秦升在入職以前,已經失業了大半年的時間,因為他在業內的聲名一片狼藉,導致很多用人單位都不敢留用他。你說是因為親戚的關系,才推薦的他。那當初你當老板的時候,也遇到過織造部門缺機修工的時候,為什么卻從未招聘過他?” 林木節的話步步緊逼。讓劉發文有點招架不住了。 “林總,你懷疑我別有居心?” “這個你自己心里應該很清楚吧。” “呵呵。”劉發文冷笑了兩聲。 “笑什么?” “林總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我說今天是什么風把你吹來了呢。原來是找我興師問罪的。快過年了,林總也不怕沾染了晦氣。” “有些事我本來想等到年后處理。但有些人可能覺得我太好蒙蔽,太好欺騙了,我不得不改變想法,如果不在年前將這些事處理好,恐怕我連這個年都過不好了。” 他們的對話就像一堆□□,覺得隨時都能被點燃,然后爆炸。連周圍的空氣都變得壓抑起來。 很長時間的沉默。 “劉叔叔應該是很懷舊的人。”林木節突然說道。 “何以見得。” “恕我冒昧,我觀察了您對房子的裝修。您喜歡中式風格的裝修,中式裝飾材料以木質為主,講究雕刻彩繪、造型典雅,多采用酸枝木或大葉檀等高檔硬木,經過工藝大師的精雕細刻,仿佛每件物品都被賦予了靈魂。讓每件物品都有了懷念的韻味。我不喜歡中式裝修,我喜歡歐式的。” 我在心里不由得對林木節豎起了大拇指。 “沒想到林總這么年輕,對裝修還這么精通。” “略懂,略懂。”林木節謙虛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