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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不想成為林木節的秘書,想到一天的工作內容都要圍繞著他旋轉。就覺得胸口悶的慌。 明明有那么多人擠破了腦袋想成為他的秘書,為什么偏偏選擇我? 想來想去都想不到能接受的理由。 我沒有高學歷,也沒有處理緊急突發事件的能力。出趟遠門都有可能會迷路。因為我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 “為什么是我?”我問。 “我說過,我相信自己的判斷力。雖然我們接觸的時間并不長。但我相信你是一位值得我去信賴的人。” 說的怎么像繞口令似的。 “我剛接手這家企業,面臨很多問題。也有很多人對我不信任。一批快要出貨的羊毛衫中竟然被混進了老鼠,在這種節骨眼上工人們選擇了罷工,你知道我現在的處境很艱難,我需要有個人幫助我。” “可是我能幫你什么呢。我已經說過很多遍了,除了畫畫,我什么也不會?!?/br> “大街上能勝任秘書的人,隨便一抓就是一大把。我不需要這些能力超群的人,我需要的是可以信賴的人。雖然這家企業存在很多問題,但是我很想在我的帶領下慢慢走上正軌。讓它改頭換面。讓它不再是聽天由命的為其他品牌加工的代加工廠,而是擁有自己的品牌。擁有自己的市場和固定的消費人群。” “你是藝術學院的學生,想成為畫家,你覺得當你畢業后,是解決溫飽重要還是追求藝術重要。全世界學畫畫的那么多,有多少人會成為畫家?就連像梵高這樣有著高超技藝的人在生前,何曾賣出過一幅畫?” “我…我…”我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我從來沒有接觸過紡織行業?!彼D了頓,向我繼續說道。 他從來沒向我說過那么多話。 他說為了熟悉這里的生產流程,在上任的前一個月他曾到紡織大學聽過課。 他是很認真的對待這次工作的調動。即使林氏集團里有很多人都在等著看他的冷笑話。 他不想成為一名唯利是圖的商人,只想做一名合格的管理者。 如果他想去做一件事情,必定會做到極致。 … … 當他向我說這話時,表情特別嚴肅認真。雖然有很多話我并沒有聽懂,卻莫名感動著。 也許就在那一瞬間,決定和他簽訂六年合約。 我喜歡畫畫,理想是成為一名畫家??墒撬f的話也有道理。如果我連溫飽都解決不了,哪里有勇氣去追求夢想。 我們在病房里手寫了一份協議。 有關這六年合約里,我需要遵守的內容。 怎么感覺像簽了賣身契。 簽訂完合同,林木節遞給我一張卡。 他告訴我,這張卡里有60萬。 我接過那張卡。 沒有對他說感謝的話,即使他在危難的時候幫助了我。 可是我同樣付出了代價。我無法完成學業,也放棄了理想。 六年的時光都要待在他身邊去履行秘書的職責。 想過很多關于未來的職場規劃。最糟糕的境況也許會跑到露天廣場上以畫素描為生。為來往的陌生人畫頭像。 而唯一沒有想到的是竟然會是一份文職工作。 協議一式兩份。 我們一人一份。 “如果修養的差不多,就可以回來上班了。”他說道。 “需要我做什么?” “暗中調查誰是這次罷工事件的帶頭者。你現在的身份繼續是織造車間的一名員工,等將罷工事件平息后,就調你回秘書的位置上?!?/br> “哦。” 他走了以后,我就打電話給mama,關于這60萬的來歷,我不打算向她隱瞞,便將事情的經過說給她聽。 mama聽完后,對我表示惋惜。 mama是我在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她知道我喜愛畫畫,寧愿自己少吃少喝也要供養我學習畫畫。如今,我放棄了畫畫,她有點心疼。 這些年,虧欠張宇的太多。而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被毀了下半生。我心甘情愿做出這樣的犧牲。 如果兩個人中只能有一個能實現理想,我更愿意成全張宇。因為他的理想比我的更偉大。當他穿上白大褂,拿上手術刀,會有很多病人得到痊愈的機會。 六年之后,和林木節的合約解除。我恢復了自由。又可以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了。那時的張宇應該成為一名優秀的醫生了。 我讓mama拿走了那張卡。mama輕輕嘆口氣。關于我的決定,她雖然并不贊成。但目前確實沒有更有效的辦法能將張宇安然無恙的救出來。mama和我一樣都有一顆善良的心。她知道我的固執和倔強。 我想終于松口氣了。為張宇提心吊膽了那么久。 在病床上躺了一會兒,我便出院了。雖然身體還是有一點虛弱,但不妨礙我正常工作。 坐了將近一個小時的公交車,人特別多,擠來擠去的,本來心情就不好。差點想要爆粗口。 車窗外的人群,高樓大廈,街道…曾走過無數次的地方,如今卻覺得陌生又熟悉。 這些涌動的畫面曾是我畫在紙上的風景。 曾經我為了將這座城市更深刻的畫下來,坐了好幾趟公交車。 從公交車上下來,天快要黑了。 希望mama已經將那張卡送到阿姨叔叔的手中,一切都還來得及。 當我回到工作區域時,以往嘈雜的環境特別安靜。沒有人工作。 大家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開心的聊天喝茶。 沒有人會關心生產進度。 看到我回來,張靜向我跑來。 “你跑到哪里去了?”她可能還不知道我中暑的事情。而我也不打算告訴她。 如果把事情的經過全部說給她聽,要花費很久的時間。 “有事出去了一會兒。”我說。 “現在是什么情形?”我接著問道。 張靜露出茫然不解的神情。估計她沒有聽懂我的問話。 “就是車間里的情形?”我解釋道。 “大家都不想妥協。我們一會兒就要下班了?!睆堨o回答。 意料之中的答案。 “你知道誰先提出拔河比賽的嗎?” 因為當時我和張宇去醫院了,所以到底是誰組織工人去食堂的空地上玩拔河比賽,我并不知道。當我趕到時,男女已經分成了兩個隊形,正準備比賽了。 我想起哄拔河比賽的人應該就是罷工事件的帶頭人。我可以從這里入手。 “我也不知道。當時我正在工作,不知道誰大聲喊了一聲,拔河比賽,然后是一幫人附和,我覺得很好玩,也跟著去了?!?/br> 張靜入職雖然五年了。但因為年齡小,也不是太關心留意周圍發生的事情。想從她口中問出什么,簡直比立刻找到帶頭人還難。我還是不要在她身上浪費時間了。 想著如果工作表現出色,林木節會額外發我獎金,這是他交給我的第一個任務,我可要好好完成。 “你怎么這么關心這次的拔河比賽?已經過去一天了。” “我知道?!?/br> “下班后我們一起去吃炒面好不好?我們現在連食堂也不去了。要和林總抗爭到底,直到他答應我們的條件。我肚子好餓?!睆堨o說道。 “林總這個人又不壞?!蔽胰滩蛔〔遄?。 “他家這么有錢,不在乎這點錢?!?/br> “可是我們也得看清事實啊。一味這樣胡鬧下去,會讓林總對我們失望的,他家是有錢,不代表他就有權利動用這些錢。而且他又不是慈善機構?!?/br> “你怎么這么維護林總?” “我也是就事論事而已?!?/br> 這是我第一次和張靜在一件事情上有分歧。卻是為了一個不相關的人物。 我應該站在張靜的立場上去思考問題,因為那才是我待的位置。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我會特別同情林木節。 也許是他今天對我說的話太深刻了。感染了我,推翻了過去對他不好的印象。如今他在我的心里,形象比從前高大了許多。 張靜生氣的從我面前走開。我不想失去這位朋友。便追上她的腳步。 “張靜,一會兒我們去吃炒面?!?/br> 她回頭。向我點了點頭。 我站在那些沒有生命的機器旁邊,第一次油然而生出一種荒涼感。 曾經它們加足馬力沒日沒夜的生產著衣片,我坐在旁邊不停的為這些衣片剪線頭。然后疊放整齊送往下一道工序。累的手指上全是老繭。 想著再堅持一個月就結束了這里的工作生涯,沒想到迎接我的還有漫長的六年。 想起林木節曾問我一句話。 你喜歡紡織行業嗎? 不管是當時還是現在,我都是一樣的回答。 我不喜歡。 真的不喜歡。 討厭機器運行時的聒噪聲音。 討厭紗線竟然會有那么多種類。 討厭一款衣服的款式竟然被其他品牌抄來抄去。 討厭身處的空間毛紗飄舞的飛絮。 討厭被別人說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 討厭地板上被人行走過留下的骯臟痕跡。 我感覺口渴,便去喝水。 準備下班的人群已經換好衣物。 昏暗的燈光,發白的墻壁。 墻壁上貼著幾個醒目的字。 “顧客至上?!?/br> 生銹的字體說明它歲月的年老。不知何時寫下的,又不知何時會被摘下。 我看到張靜已經將藍色工作服換下,穿著一條斜紋連衣裙,笑著向我走來。 “還愣在那里干嘛?趕快換衣服,我們去吃炒面?!彼d奮的向我說道。 車間的燈很快熄滅了。漫無邊際的黑暗籠罩著建筑物的上空。吃完炒面我要快些回去,不知道張宇有沒有安全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