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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買了很多木槿花,那么多藍色的花。像詭異的夢。當我氣喘吁吁的跑到醫院時,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推開病房的門。 病床上空空如也。 床上的被子疊的整整齊齊,就像沒有人住過一樣。 我手里的花一下子摔落在地。 我來晚了,終究沒來得及看她最后一面。 我找到張宇,語無倫次的問那名女孩哪里去了。其實女孩在哪里我心知肚明,就是想聽到其他說法。她病好了離開醫院。或則只是出去散散心。 張宇說,她死了。但死的時候很安詳,臉上沒有痛苦,甚至還在微笑。 張宇向我說了她生病的整個過程。 說她最開始時只是感覺小腹墜疼,白帶粘稠,月經也不是特別正常,量特別多,血塊也多,但她沒有當回事,去了小醫院看,只當做普通的婦科病去看,簡單開了消炎的中草藥,但依舊止不住小腹的墜疼。 過早性生活,不注意衛生,加之對相關知識的欠缺,才導致婦科病的癌變。 她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期。 他向我說的時候,我的心特別疼。我知道他也在懊悔。原本她可以不用死。但人生不會重來。 張宇的心特別軟。很微小舉動都能讓他感動半天。 他說,第一次給她打針時,找不到血管。結果在她的手臂上扎了很多次,女孩始終沒生氣。并微笑著對他說,不要緊,你不用緊張,我不怕疼。 每次帶她化完療。她都會請他吃飯。其實她根本沒有胃口吃飯,化療已經將她的身體打垮了。但她還是會忍著胃的不舒服,努力在他面前吃一點。所以每次她請吃飯,他都會和她去。主要就是想讓她吃一點。 生命的最后彌留之際。 她握住他的手,直到她沒有了心跳。 我很想告訴他。 那個女孩一直喜歡他的真相。可是告訴他有什么用呢。只會讓他更愧疚。 我和張宇一起去孤兒院看望她的孩子。大的已經會說話。一見到張宇,就熱情的跑過來,張開雙臂讓他抱。叔叔,叔叔的喊個不停。看來和張宇已經很熟了。 張宇買了零食和玩具。他更開心了。 “叔叔,mama為什么沒來?”小孩眨著天真的眼睛問道。 “她…工作很忙。你忘了,mama許諾你,要快點掙錢,給你買大房子,這樣你就不會住在這里了。” “那你告訴mama,讓她不要那么辛苦。讓她有時間一定來看我。我想她了。” 小孩說的話,讓我鼻子一酸。小孩不會撒謊。他們會把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說出來。 “我們一定幫你轉告mama。”張宇摸著小孩的頭說道。 回去的路上,張宇的臉色變的更難看了。對于女孩的死,他一直愧疚著。所以他才會一遍遍的向我重復女孩整個生病的過程。 他痛恨那些穿著白大褂卻對病人不負責的醫生。 他咬牙切齒的說,但凡有一點責任心,那個女孩都不會死。 那個女孩的死其實和他并沒有關系。可是他卻無法走出愧疚的漩渦。 他是一名醫生,所以才會把出現在別的醫生身上的過錯通通攔在自己身上。就像一股危險的氣流,將他對未來的渴望打壓的一滴不剩。 我想讓他開心起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態。每個人都會說的漂亮話,可是當事到臨頭,不見得誰都能做到全身而退。 小時候,因為身體不好的原因,我的反射弧也比同齡人慢很多。 五歲時我才會說話。為此,很多人都嘲笑我不會說話。 第一次見到張宇,是我和mama剛搬到這棟老舊的居民樓里。因為兩家是對門。mama想著孤兒寡母的,和鄰居搞好關系,以后有什么事可以照應。 所以在搬家的第一天。mama破天荒的做了一大桌好菜,請對門的鄰居來吃飯。 那時的張宇就像個羞怯的姑娘,躲在他mama的身后。 阿姨笑著對他說,張宇,你看小meimei多乖,一個人在玩玩具呢。 其實我并沒有阿姨說的那樣乖。 我調皮的時候能把家里翻個底朝天。我還會和男孩子打架。用指甲將他們的臉抓出一道道血印子。誰讓他們總說我是沒爸爸的野孩子。 所以沒有人愿意和我玩。 我坐在那里玩著魔方。mama說因為我小時候對什么都沒有反應,還帶我去看過醫生,怕我是腦癱病兒。可醫生卻說我的身體一切正常,可能是mama孕期吃了太多保胎藥的緣故。 醫生的話讓mama更困惑了。她懷我的時候,一切正常。每次去醫院產檢,醫生都告訴她,孩子特別健康。她從來沒吃過保胎藥。可是醫生既然這樣診斷,她也就稀里糊涂的相信了。或許是孕期吃了什么不好的事物,才刺激孩子的大腦發育的特別緩慢。 當我對什么都沒有反應時,卻唯獨對顏色特別敏感。因為魔方上面有很多種顏色,當我第一次見到它時,眼睛立刻亮了。 這個魔方還是我在路上撿的。那么破舊應該沒有人會要了。我便拿回家了。 后來mama知道我對顏色敏感,便讓我去學了畫畫。 小張宇看我玩魔方這么好玩,在阿姨的鼓勵下,便向我走過來。 他的個頭很高,雖然我們是同齡人,可是他卻比我整整高出了一個頭。我看他,就得揚起頭。這讓我很不舒服。 而且我還不喜歡和別人分享喜愛的事物。 沒想到他走過來,什么話也沒說。從口袋里拿出一顆糖遞給我。 我本來以為他會和我搶玩具。所以我像動物護食一樣將魔方緊緊抱在胸前。將眼睛狠狠的瞪著他,意思是如果你敢搶我的玩具,那我們就打一架。 可是他卻給了我一顆糖。 很長時間的沉默。 見我沒反應。mama連忙跑過來,帶著歉意對他說。 “小meimei不是不喜歡你的糖。她的反應比你們慢。過一會兒就好了。” 我看了看mama,又看了看張宇。然后伸出小手將他的糖拿走了。 我笑了。張宇也笑了。 我們從那時就成為了好朋友。 我們一起去玩滑滑梯,一起去游樂場。一起放風箏,一起在昏暗的樓梯里玩躲貓貓。 我早把他當作親人看待。就像我的哥哥一樣。 我了解他,正如他了解我一樣。 可是自從他學了醫以后,我卻覺得我越來越不了解他了。 他陰郁的臉,動不動就悲傷的表情。讓我很難過。 一場暴雨之后,落葉一層一層。 我們一路沉默著走回醫院。 我懷抱的那些花開始枯萎。那些藍色的花正帶著腐敗的氣息。 突然想起在雜物室里,在我睡著的時候,是否有人輕輕拍了拍我的頭。 我總是出現幻覺。 在我半睡半醒意識模糊的狀態中,感覺有人用溫熱的手掌摸了摸我的頭,我試圖睜開眼睛想要看清是誰打擾了我的清夢。但我太困了,只是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 我讓張宇不要悲傷。這個暑假快要結束。很快我們都會回到各自的生命軌跡中去。我沒有問他實習的怎么樣。其實像他這樣即使過了今年,那么明年呢。他將正式畢業更真實的參與到醫生的角色中。 而我即使不喜歡這里的工作,仍想著在這短短兩個月中更完美出色的完成工作的任務。 我看著張宇,就像第一次他見到我就把自己的糖拿給我一樣。我將陪伴在身邊很多年的魔方送給了他。 “張宇,這是我最喜歡的玩具,你知道,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把它丟棄。這是我最初感應世間美好事物的源頭。我把它送給你,希望能給你帶來好運。” 或許別人送東西都會送些好玩的,有紀念意義的。而我送出的卻是一個扔在大街上都沒有人會撿的魔方。不值錢。 他沒有要。 他知道我對這個魔方的喜愛。 “藍藍,不用擔心。我會好的。很快就會好起來。”他勉強帶著笑意。 一片樹葉落在他身上。他穿著灰色的條紋短袖,站在那棵大樹下。看我的眼神還如十幾年前那樣真誠。 而我看著他的眼神,是否會多了一些不易察覺的隔閡? 街道上車來人往。我們在醫院的門口揮手再見。 我背轉身離開。 像四年前,我們在車站青澀的告別。那時我要去外地的藝術學院上學,而他則留在了本地上大學。因為他想要留在父母身邊。那時的他開始不怎么向我說心里話,他總是告訴我開心的事情。卻再也沒提過讓他難過痛苦的事情。 我走了很遠,等公交車的間隙,我回頭望了望他身影。 他還站在那里,但已經模糊成一個小黑點。被濃烈的陽光包裹著,越來越小。公交車來了。 我深吸一口氣。那些藍色的花終于抵不住陽光的炙烤,枯萎了。 那些藍色曾裝飾了一個女孩的夢。 我的淚水流下來。 為女孩,也為這些花短暫的生命。 公交車載著我向前駛去。車廂里人多的依舊沒有座位。 有一條看不見的河流將我和張宇越拉越遠。曾經我們站在相同的位置。如今,我們隨著各自的河流奔騰而去。 我知道在分別的這四年,我們都為各自的成長付出了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