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房生存守則 第1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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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笑瞇瞇地看著他。 他忽然覺得,心口方才頓然覺得缺失一塊的地方,又被補了上去,格外地舒適。 于是忍不住又多喊了幾聲:“阿元……阿元……” 心情如同八歲時終于抓住了渴望已久的彈弓和刀劍,一朝圓夢。 * 方玉嫣拿剪刀去剪枝頭上盛放的山茶花,用帕子包著左手將花取下來放在寶瓶里,粉紅的山茶花被淡紫的三色堇映著,格外有意趣。 她身著大紅縷金百蝶的裉襖,墮馬髻上插著雙股的金鑲點翠的如意簪子,手上戴著一對碧綠色的翡翠手鐲,更襯得膚光如雪,通身的朱佩釵環(huán)一瞧就是簪纓世家出身,氣質(zhì)端莊典雅,又不失雍容華貴。 她此刻氣度從容地剪著花,似乎心情愉悅,很是自在——倘若不去看她身后的丫鬟的話。 茜紅色比甲的丫鬟懷里抱著十幾本賬冊,雖是冬日,一路走過來鼻尖也沁出了細汗。她小心地看了一眼方玉嫣,又看一眼不遠處的水榭。 世子爺正倚在柱子旁,含笑看著那面如美玉,皮膚賽雪的嬌弱女子,似是在說笑,四目相對,俱是含情脈脈,看得出正是如膠似漆的好時候。 “大奶奶……再不去侯夫人那里,怕是要遲了。” 她硬著頭皮開口,眼看著寶瓶中的山茶花交疊,都快堆滿了,大奶奶還渾然不覺。 方玉嫣呀了一聲,笑了起來:“瞧我,不知不覺竟剪了這么多。”便抬手將寶瓶下紫色的三色堇灑落在地上:“原是不值錢的玩意兒,瞧著有幾分顏色,和山茶花放在一塊,還是有些掉價。” 丫鬟低頭應(yīng)是。 “走吧,夫人怕是要等急了。”靛青色的素面高底鞋踏過地面上的三色堇,嬌花須臾間碾落成泥。 第15章 方氏 華服老婦人跪坐在佛堂正堂的佛像前,蒲團上壓出一圈痕跡,瞧上去是已經(jīng)念了許久的經(jīng)了。佛像前煙霧繚繞,燒了一半的三炷香靜謐地燃燒。 于mama輕手輕腳地進來,跪在侯夫人身側(cè),低聲耳語幾句。 侯夫人停下手中的念珠,閉目冥想了片刻,伸出手由于mama扶起來到了內(nèi)室歇息。 “看清楚了,世子今日去流云水榭垂釣了?” 于mama點點頭:“是。” 侯夫人就蹙起了眉,自言自語地呢喃:“朝中今日有什么大事嗎?這孩子,從前很不高興的時候就會去垂釣,還不讓人近身……什么苦都往自己肚子里咽,從來不肯跟我這個當(dāng)娘的講,怕又惹我傷心……” 于mama眼瞧著侯夫人因心疼世子,眸中露出追憶之色,心知再放任下去怕又要想起沈姨娘的事了,忙笑著輕聲打斷她:“夫人您不知道,今日世子去垂釣,叫了程娘子貼身服侍呢,倒不是一個人去的。” 侯夫人愣了愣。 這種事還是第一回 見。 看來謙兒并不是心情不佳,說不準,是今個兒休沐心情好,又碰上大晴天,才去垂釣的。 但想起盛女醫(yī)來給她請脈時無意提及的那些事,她心里又有些不得勁起來,淡淡地開口:“她不是病了么?倒還能去湖邊吹風(fēng)?” “瞧著應(yīng)是大好了,老奴聽小丫鬟們說,世子爺垂釣的時候,程娘子就在一邊彈琴,世子爺看上去心情很不錯。” 侯夫人聞言不由默了默。 謙兒年幼時,那個賤人已經(jīng)成了氣候,仗著生下了庶長子,整日霸著侯爺,謙兒長到六歲上,和父親碰面的次數(shù)卻屈指可數(shù),更不用提教導(dǎo)和贊許了。 “……那孩子心氣兒高,是個不服輸?shù)男宰印D莻€老糊涂越是怠慢他,他就越發(fā)上進刻苦,自小便是文武雙全……我那時將他瞧作唯一的指望,不許他舞刀弄劍,免得被那賤人唆使得上了戰(zhàn)場有來無回,他就偷偷地背著我練。 “長到了八歲,薛靖淮洋洋得意地想在侯爺面前長臉,主動想和府里的護衛(wèi)隊切磋,謙兒在一邊眼巴巴地瞧著,總算是有了機會拿到了弓箭和□□,那么小的孩子,卻挑翻了護衛(wèi)隊二十來歲的小將……” 說著,侯夫人的臉上欣慰與惆悵交織:“可人的心一旦長偏了,就是誰也說不動的。” 謙兒贏了那場比武,也只得了一聲贊許,反倒是被精心教導(dǎo)卻天賦平平的薛靖淮得了侯爺那塊羊脂玉的令牌當(dāng)獎勵。 “從那之后,謙兒就不再吵著鬧著要學(xué)武了。” 因為他已經(jīng)知道,父親不喜愛他并非是因為他文韜武略哪里不如庶長兄,而是純粹的偏心而已。 她瞧著心疼,不再阻止他做任何喜歡做的事,那孩子卻漸漸養(yǎng)成了去垂釣的習(xí)慣——尤其是又為父親的偏心傷心時…… 但也僅僅是那里,出了那水榭,他就又成了承平侯府懂事長進的嫡長子,日日聞雞起舞,筆耕不輟,不曾與紈绔習(xí)氣、風(fēng)花雪月有半點的關(guān)聯(lián)。 “謙兒長到十四歲上,碰到朝廷征兵,沈姨娘在侯爺面前唆使著,他又有心想建功立業(yè),便去投了軍,從最底層的燒火兵做起……最難的時候,整整半年不曾與家中有書信往來,我日日在佛前乞求,生怕哪日醒來聽到的就是他為國捐軀的噩耗……” 侯夫人越說越傷心,漸漸眼角濕潤,抬手拿著帕子止淚。 于mama只好在一邊勸著:“如今可不是都苦盡甘來了么?若不是有世子平西北定蠻荒,老奴說句不當(dāng)說的,娘娘恐怕也不會有今日的大造化。咱們侯府能走到今日,是全依仗了世子的汗馬功勞呢……” “你說的是。”侯夫人頷首,情緒很快穩(wěn)定下來。 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昔日甚囂塵上的沈姨娘早在數(shù)年前就化為一抔黃土,死得也很不安詳。 而她心尖上的薛靖淮,如今也得仰仗著她的謙兒才能在京城有立足之地,她歹毒至極搶去的兒媳,如今隔三差五地便來向她請安,如同親婆母般的侍奉著,至于她挖空心思魅惑的那個老糊涂,早有新人在側(cè),又一門心思地尋求長生不老之術(shù),早將她忘到九霄云外了…… “有一言,老奴不知道該不該說。”于mama覷著侯夫人的神色,笑著開了口。 “素心,咱們相伴幾十年了,還有什么不能明言的。”侯夫人斜了她一眼,笑著搖頭。 “老奴知道夫人瞧不上程娘子的出身,可世子爺已經(jīng)弱冠了,日日為國家大事和侯府的前程cao勞,自個兒的親事也被耽擱了。如今好不容易身邊收了個可心人兒,能服侍得他心里熨帖自在,夫人大可不必那般在意,就當(dāng)是為了讓世子爺高興也好。您說是不是?” 侯夫人聞言瞪了老仆一眼,心里卻也是贊同的。 她方才憶起舊事,正是因為吃驚謙兒竟能讓那通房在他垂釣時彈琴——他從前對這些風(fēng)花雪月之事從不上心的,樂坊花樓不曾踏足半步,請回來的戲班子也只是想給她解悶,有時她也會想,她寧愿她的兒子能紈绔隨性些,也不要似老黃牛般為了整個侯府的前程奔波,自己卻沒享受到分毫…… “罷了罷了,只要那邊的避子湯不停,隨他們胡鬧去吧。”良久,侯夫人嘆了口氣,似是妥協(xié)了。 于mama眼里就透出了笑意。 她跟著侯夫人幾十年了,早將夫人的一舉一動看得分明。有些話,夫人不好主動提起,她便先“僭越”地替她開口罷了。 說了這通話,侯夫人似是有些疲乏了,便在貴妃椅上閉目養(yǎng)神。 一盞茶的功夫過后,外面?zhèn)鱽硗ǚA聲。 “夫人,大奶奶來請安了。” 侯夫人眼瞼微動,微微頷首,于mama便掀了簾子出去迎接。 “您來啦?夫人正念叨著您呢。” 方玉嫣一身華服,滿頭釵環(huán),通身彩繡輝煌,一面親熱地挽了于mama的手,一面裝作不經(jīng)意地往內(nèi)室張望,輕聲道:“母親還在佛堂念經(jīng)嗎?” 方氏是侯府庶長子薛靖淮的嫡妻,論起來,自是要喊侯夫人這個嫡婆母一聲母親的。 于mama笑著搖頭:“已經(jīng)供奉過佛祖了,眼下在屋里小憩呢,您進去說話便是。” 方玉嫣便啊了一聲,有些遲疑:“即是如此,還是讓母親好好歇著吧,我就不打擾母親清凈了。” 又轉(zhuǎn)身指了身后的丫鬟:“今日是月底了,我便帶來了賬本,想讓母親過目府里這月的開支賬目有沒有差錯……” 于mama的目光在丫鬟放在桌上的一摞賬本上停留了片刻就移開,笑著推方玉嫣進去:“這都是小事,夫人待您像親母女似的,見了您只會高興,哪兒還顧得上休息。” 方玉嫣笑著頷首,款款地進了屋,在貴妃椅旁的小杌子上坐下來,輕輕地給正在閉目養(yǎng)神的老婦人捶腿。 侯夫人睜開了眼睛,看見方玉嫣,臉上便盛滿了笑意,拉著她的手道:“你這孩子,怎么無聲無息地就來了,也不叫我。” 方玉嫣臉上就帶了些為人兒媳的羞赧:“這幾日忙著對府里的賬目,沒來給母親請安,母親可莫怪。”又殷勤地問起于mama侯夫人的身體狀況,十分貼心地囑咐了幾句。 “你cao持著這府里上上下下的事,最是辛苦,晨昏定省也就罷了,最多是我這老婆子許久聽不見你這小甜嘴說話,心里頭念得慌罷了。”侯夫人笑得慈愛,不住地拍著方氏的手。 “對了。”方玉嫣笑瞇瞇地指了帶來的丫鬟:“我讓阿巧將府里這個月的賬目帶來了,母親可歇夠了,不若這會兒來瞧瞧?兒媳愚笨,總是憂心管家有什么錯漏之處,傷了侯府的名聲。” “你聽聽。”侯夫人笑呵呵地看向于mama,“這丫頭說自己愚笨呢。” “大奶奶若是愚笨,這滿京城就沒有聰明人了。”于mama含笑附和。 “你管家我從來都是最放心的,能送到我這兒,想來也是仔細對過了,我就不看了。”侯夫人搖搖頭,“素心,你去將賬本歸庫落鎖便是。” 方玉嫣便笑成了一朵花,乖順甜美地將帶來的寶瓶遞給侯夫人:“母親,這是我方才才從花圃里摘來的山茶花,放在您屋里,瞧著也有生氣些。”像個撒嬌求寵的小孩子一般。 侯夫人樂呵呵地接過,連道了幾聲好:“你素來有心。” 二人和樂融融地說著話,過了半個時辰,方玉嫣才滿眼笑意的從聞樨山房出來。 轉(zhuǎn)眼到了掌燈時分,消失許久的于mama這才含笑進了屋。 侯夫人剛叫了膳,見狀朝她招了招手,沉聲道:“如何?” “叫了幾個得力的會算賬的賬房先生一起算的,這次,應(yīng)當(dāng)也沒有什么問題,大爺是荒唐慣了,不過有公中銀子的規(guī)矩在,倒也不敢太放肆。” 侯夫人輕哼了一聲:“沈氏那個賤人養(yǎng)出來的兒子,能有什么出息?等那個老糊涂死了,我就要把大房趕出去,眼不見心不煩。” 倒并沒有對方氏有半點維護之意。 “我今日見了方氏,心里頭才對那個通房暢快了些。”侯夫人靜靜地吃了幾筷子菜,忽然開口道。 于mama愣了一下,旋即笑起來:“老奴早就說過了,世子爺不是那么沒出息的人,不至于因為惦記一個身子已經(jīng)不清白的庶嫂遲遲不成婚。” “那是自然。”侯夫人一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臉幼樱睦镱^卻如卸下了大石般愉悅:等著陛下或者太后賜婚,不過是他們對外的借口,若謙兒想成婚,早幾年名聲最盛的時候,什么名門貴女都是娶得的,陛下也沒有阻攔的道理,偏偏就是他不肯松口娶妻…… 府里偏偏又住著個青梅竹馬,甚至曾經(jīng)和他訂過親的庶嫂,同一屋檐下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她怎么可能心中不打鼓? 她曾經(jīng)甚至想過,倘若謙兒真的是有這個執(zhí)念才遲遲不成婚,她施計將薛靖淮那個孽障殺掉,讓方氏變成寡婦再送到謙兒手里,也不是不行……不過這么些年過去了,倒是沒瞧出謙兒對方氏有什么逾矩之處。 幸好她猜錯了。 謙兒不過是沒有瞧得上的人罷了。那程氏論樣貌,可比方氏出色不少,男人嘛,終究還是貪戀顏色的。 且她那樣光風(fēng)霽月舉世無雙的兒子,便該配個世上最好的女子才是。似方氏那等忘恩負義之輩,不配被他牽腸掛肚求而不得。 于mama在一旁默默看著,無奈地搖頭。 夫人啊,在世子爺?shù)氖虑樯希€真是記仇。 第16章 禮物 聞樨山房這一日的暗潮洶涌并未驚擾到程柔嘉和薛靖謙。 徐mama拿來漁具后,薛靖謙便坐在錦杌上,在太湖時邊垂釣。 這人一用起心來,就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狀態(tài),可冬日里垂釣?zāi)氖悄敲慈菀椎氖虑椋肷我矝]見釣上來半尾魚。 程柔嘉看著看著就打了個哈欠,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讓徐mama去找一架琴來。 薛靖謙正盯著魚竿的末端,耳邊忽然傳來悠揚的琴聲。中正跌宕,急緩有度,像是練了多年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