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山上到現在也沒有通自來水，取用的水一直來自櫻井。這與櫻井神的最初供奉的原則有關，倒談不上尊不尊敬。

    風谷玉門從風谷長文沒有完成的地方開始打掃，擦干凈地板，鏟凈燭油。風谷長文就在供桌前祈禱。

    灑掃干凈之后，風谷長文就恭敬得同櫻井神道別。

    晚安，櫻井神大人。

    風谷玉門跟在風谷長文身后離開了本殿，直到離開本殿，他也沒有看到神明現身。

    風谷玉門不禁遲疑他不記得櫻井神是不是真的存在了。兒時事情他已經記不清，風谷長文自然是堅持神明存在的，他甚至將之前腦溢血活過來的僥幸歸結于神明庇佑。

    也許可以問問呱太他們。風谷玉門這么想著，也是這么做的。

    神明大人，呱太托著下巴，感嘆道：風谷大人看來是真的都忘記了。

    風谷大人，你還記得荒川嗎？呱太問道。

    風谷玉門極力回憶著，但還是沒有想起來，只好搖了搖頭。

    菱角摸了摸腰上的劍，道：神明大人就是荒川啊。

    那個記憶模糊的故事風谷玉門還有點印象，河童劍客的朋友呱太被荒川抓走了，于是他在龜仙人的指引下找到了大神官風谷玉門，最后三人打敗了荒川，救回了呱太，守護了溪流。

    這個故事里出現的第五人，就是反派荒川。也就是說，當時參與到風谷玉門的劇本里的，還有櫻井神。

    風谷玉門大字躺在床上，伸手捂住了額頭，嘆了一口氣道，什么啊，明明是神明，怎么也跟著胡來。

    當天晚上風谷玉門就做了一個夢。

    熱烈從蟬鳴在清泉山上回蕩，年幼的風谷玉門在神社里鉆來鉆去。

    菱角，快追，荒川就躲在這里。

    他眼睛亮晶晶的，天氣炎熱的緣故，他滿腦門都是汗，小臉蛋興奮得通紅。

    他一手拿著菱角，一手拿著龜仙人，啪地一下拉開門，開心地叫道：抓到你了，荒川！快把呱太交出來！

    視角忽然落到風谷玉門身上，他拉開門，就看到一個戴著荒川面具的大哥哥懶洋洋地笑著，只見他蹲了下來伸手擦了擦風谷玉門額頭上的汗，他手是冰涼的，很舒服。

    啊，你抓到我了。他漫不經心道，吶，那我就把呱太還給你吧。

    風谷玉門忽然離地而起，是被他抱在懷里。他將呱太放進風谷玉門的懷里，然后抱著他穿過回廊，把他放到水盆邊，笑道：現在溪流是你們的了。

    荒川面具遮擋了他上半邊臉，露出的薄唇笑出好看的弧度。

    玉門！你在哪？不遠處傳來風谷長文的聲音。

    聽到風谷長文的聲音，荒川又摸了摸風谷玉門的頭，便消失在木盆邊上了。

    看到風谷玉門乖乖坐在水盆邊，長文松了一口氣，道：你剛剛跑去哪了？

    風谷玉門開心道：爺爺，我剛剛打敗了荒川，救回了呱太！

    哇，真是了不起，風谷長文笑了起來，道：跟爺爺說說，發生了什么？

    第十一章 沉眠

    這一個場夢喚醒了風谷玉門兒時的記憶。

    不僅僅是關于櫻井神的記憶，也是關于這座山、這個神社的記憶。天色微微發白的時候，風谷玉門就醒過來了。

    但比他醒得更早的是風谷長文。爺爺正在準備早飯，似乎是要熬粥。看到風谷玉門起來，驚訝道：哇，玉門不多睡一會兒嗎？起這么早？

    風谷玉門已經鉆進衛生間，聲音透過滿嘴的泡沫聽起來嗡嗡的：我習慣了。

    等他洗漱完，風谷長文便笑瞇瞇道：既然洗漱完了，那就一起去向神明大人問安吧。

    風谷玉門正在掛毛巾，聞言頓了一下，但是又想起那個幼時的大哥哥，不由得嘆息一聲，道：走吧。

    風谷長文把本殿里供奉的清水取下來，風谷玉門自然接了過去，這個取水桶也不算輕了。繞道本殿后，打開玉垣，便是櫻井神的神體。

    這是一口圓井，井邊不遠處生長著一株巨大且粗壯的櫻花樹，這時節正開滿了櫻花，櫻花落在井蓋上，水井邊，也是一副奇景。

    風谷玉門在爺爺的指示下將水桶里的水倒在櫻花樹下，然后揭開井蓋，重新打水灌滿水桶。

    風谷長文神色恭敬，道：早安，櫻井神大人。

    風谷玉門并沒有看到櫻井神本尊，雖然確實感覺到了神力的氣息。

    不在家嗎？

    風谷玉門遲疑了一瞬，他其實可以通過神力去尋找櫻井神的位置，但是這樣做并不禮貌。

    將水桶重新供奉到本殿中，風谷長文才重新回去準備早飯。風谷玉門則是把早就寄過來存在倉庫里的東西打開來整理了一下，將木劍取出來，開始日常鍛煉。

    風谷玉門說是劍道社的頂梁柱，但實際上他自己清楚，劍道于他而言，同拳擊、柔道并沒有區別。他并不是醉心于劍的人，只是天資過人，學什么都快，上手就會。他也不是個喜歡不斷嘗試新鮮事物的人，因此學了劍就留在劍道部了。

    在神社里鍛煉了一陣，他看著神社里的兩個神使，忽然又想起來他們的名字。

    櫻井神社的神使是兩只山虎，頭上長角，身上有鱗，一個頭戴斗笠，身披蓑衣，一個打著一把雨傘，都和水有關。因為神社建立之初的時候，便是希望水源不斷，祈求天雨的。

    風谷玉門收起了木劍，呱太便從一旁跳出來，趴在風谷玉門的肩上。風谷玉門走到兩個神使身邊，喊了一聲：左衛門、右衛門，還不醒過來嗎？

    兩只山虎身上的石皮剝落，露出兩只山虎的本來面目。

    風谷大人，您回來了！左衛門和右衛門歡喜道。

    這顯然還是風谷玉門小時候的手筆，好在櫻井神社也就這幾個雕像了，不然只怕到處都是妖怪。

    左衛門和右衛門比呱太他們還要大，因為左衛門和右衛門這個名字已經傳承了幾百年，早就凝聚了一點愿力。

    左衛門摘下斗笠像風谷玉門行禮，道：一別十多年，大人長大了。

    風谷玉門笑了一聲，問道：你們就一直沉睡著？

    左衛門搖了搖頭，道：有時清醒，有時睡著。八原比較平靜，除了偶爾有幾個搗亂的小妖怪誤入，也沒有什么其他的事情。

    風谷玉門道：辛苦了，一直守著神社。

    右衛門搖了搖頭，道：我們的職責就是守護神社，不辛苦。

    正說著，右衛門道：風谷大人回來就好了，之前神官大人受傷，神明大人用蘇生之水救治了神官大人，自己卻消耗過度，在井底沉眠了。現在有您在身邊，神明大人肯定能很快醒過來的。

    風谷玉門頓住，他回頭看了一眼本殿，在心底感嘆了一聲。

    真是弱神。

    明明很弱，卻要以沉眠的代價救回爺爺。明明很弱，卻一直不曾離去，尋找更好的出路。

    風谷玉門這樣說著，卻感受到了自己與櫻井神，風谷家與櫻井神之間深沉的聯結。

    櫻井神社是沒有什么信眾的小神社，櫻井神是被人遺忘的弱小神明。是風谷家世代供奉，讓神社勉勵維持了下來，也是風谷家世代供奉，讓櫻井神勉強活著。

    這種緣分已經深深刻入血脈與骨髓，風谷家與神明的羈絆，也早已超越的一般意義上的供奉。

    風谷家為神明放棄了更好的社會環境，放棄了更光明的未來。神明為了自己的神官放棄了尋找新的出路，放棄了更悠久的壽命。

    風谷玉門回到本殿，真心實意祈禱道：神明大人，早日恢復過來吧。

    風谷長文正來叫他吃早飯，卻看到玉門在本殿祈禱，不由得笑了起來。他本來就想漸漸勸服自己的孫子留在神社，如今看來，這件事正在朝他想要的方向發展。

    玉門，吃早飯了。風谷長文喊道，你今天還要去辦轉學的事情。

    風谷玉門起身回了一聲：來了。

    早飯是小菜和粥，風谷長文還煮了雞蛋，切開的蛋黃半凝固，是風谷玉門很喜歡的溏心蛋。

    風谷玉門吃過早飯就下山去了。今天他的事情可不少，要辦理入學手續，要熟悉環境，還要拜訪各個山頭。

    當然除了入學手續這一條，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慢慢做。

    呱太、菱角和龜仙人自從醒來就和風谷玉門形影不離，風谷玉門在前面走，他們就在后面跟著。也幸虧普通人看不見他們，不然也不知道要鬧出多少事情。

    入學手續不難辦，畢竟前期工作已經做得差不多了，今天主要是遞交材料。八原的高校不止一所，但離家近的自然還是縣立谷內高中。離開學還有兩天，學校里工作人員已經提前開始準備開學事宜。

    遞交了材料，風谷玉門拿到了自己的制服，也知道自己被分到了2年2班。這個夏天，風谷玉門已經高二了。

    風谷玉門從行政樓出來的時候，就看到呱太正在和學校里的小妖怪聊天。

    龜仙人和菱角站在墻角，呱太看到了風谷玉門出來，立刻喊道：風谷大人！便同身邊的小妖怪告別。

    在聊些什么？風谷玉門問道。

    呱太驕傲道：我在傳播大人的威名。大人要在這里讀書，得讓他們知道大人的威名，以免打擾了大人。

    風谷玉門失笑，道：你們不是要貼身保護嗎，沒有必要吧。

    龜仙人抓了抓胡子，道：身為家臣，我們自然要為大人考慮周全。

    后天就要開學了，人類的幼崽又會回到學校里。菱角握住劍柄，一本正經道：明天晚上學校里會有妖怪集會，我們會在集會上傳播大人的威名。

    大人，您的家徽會掛滿八原的！呱太斗志昂揚。

    風谷玉門被他們斗志昂揚的模樣打敗了，一人賞了一個腦瓜崩，道：已經不是戰國時代了，你們清醒一點。

    第十二章 幸福的再會

    風谷玉門是有家徽的。

    風谷家的家徽其實就是櫻井神社的徽記，是井中櫻花的圖案，神社的燈籠上就印著井中櫻。

    風谷玉門在熟悉地理的時候，櫻井神社里也發生了有趣的事情櫻井在發光。

    微弱的白光從井中蔓延出來，連井邊的櫻花都鋪上了一層清幽的光芒。這個光芒很微弱，但是在妖怪的眼里卻很明顯。

    左衛門和右衛門都高興極了，他們一蹦一跳地守護在水井邊，等待櫻井神的蘇醒。

    櫻井神不是什么強大的神明，為了救回風谷長文，他以神力施展了蘇生之水，將風谷長文救了回來，但自己的神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不得不陷入沉睡，等待神力積累到足夠支撐他活動。

    櫻井中的光凝聚著，一條模糊的龍影從井中鉆了出來，像是水流，又像是龍。他落在櫻花樹上，化作一個身披藍色和服的青年，青年面上斜斜地覆蓋著一張紙，紙上是井中櫻的徽記，只露嘴和下巴。他頭發披散著，頭上有兩只小巧可愛的角。

    歡迎回來，櫻井大人。左衛門和右衛門恭喜道。

    櫻井神落下來，看著他們激動的樣子，寬慰道：辛苦你們了，左衛門，右衛門。

    左衛門道：我就知道，只要風谷大人在，神明大人一定會很快蘇醒過來的。

    櫻井神奇道：風谷是長文嗎？

    右衛門道：是玉門大人哦，他回來了。

    櫻井神似乎有些錯愕，有些訝異，道：玉門他回來了嗎？

    身為風谷家侍奉的神明，本就與風谷家不可分割。風谷晨流不愿意繼承神社，后來帶走了風谷玉門，這些他都看在眼里。他原以為他們的緣分將在此終止，沒想到風谷玉門竟然回來了。

    想起風谷玉門，那些奇妙的、快樂的回憶浮現在腦海，櫻井神不由得嘴角上揚。

    雖然與風谷家結緣，幾百年來一直守護著風谷家，但不得不說，大部分人都是沒有才能的。無法見鬼，也無法見神。雖然神明深愛著他的信眾，信眾深愛著自己的神明，但他們之間，永遠都有一道溝壑。

    無法相見，無法交流。

    直到風谷玉門出現，打破了這個魔咒。

    櫻井神看著他從小豆丁長成活蹦亂跳的小朋友。每當他出現，風谷玉門總會用他濕漉漉的眼睛注視著他。所以哪怕是神明，也不由自主地在風谷玉門的眼神下降落凡塵。

    風谷玉門在八原生活的那幾年，是櫻井神最快樂的時候。后來風谷玉門離開了，櫻井神又變成了那個寂寞的神明。

    但是現在，風谷玉門居然回來了。

    真是太好了，櫻井神笑著，神了個懶腰，道：玉門回來是件大喜事，值得慶祝一下，左衛門、右衛門，我們來喝一杯！

    櫻井中的水很好，因此風谷長文每年都會自己釀酒。后邸里就有一個酒窖，櫻井神顯然打得就是這個主意。

    左衛門偷偷打開地窖溜進去，抱了兩壇子酒出來。右衛門鉆進廚房，拿了三個碗。神明和他的家臣就在本殿里喝起了酒。

    來，干~慶祝玉門回來！櫻井神跟左衛門、右衛門碰了一碗。

    兩壇子酒灌下去，神明和他的家臣就已經醉得五迷三道了。

    櫻井神大著舌頭問起：話說回來，玉門去哪里了？

    左衛門和右衛門兩張大臉也泛著紅，明明是綠皮，就和燙熟了似的。

    風谷大人去學校了，還沒有回來。

    櫻井神嘿嘿嘿笑了起來，我們去看看玉門在有沒有帶什么好玩的東西回來。

    喝高了的妖怪們抱著酒壇子大搖大擺的進了風谷玉門的臥室，打開了臥室里的電腦、錄音機，翻亂了他的書，把雜志折成紙扇扇風，最后醉趴在他的房間里。

    風谷玉門在學校里交完材料，領了校服，就在鎮上逛了起來。八原是個小地方，但地方雖小，五臟俱全。

    風谷玉門買了些自己需要的東西，又給爺爺買了個手機，才清泉山回去。

    風谷長文自然是老頑固，不怎么接受新東西，沒有手機，只有家里一個固定電話。但是他年紀大了，出門沒個手機實在讓人放心不下，所以還是要配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