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豬佬的小娘子 第2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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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瓔說話之時, 眼眸低垂, 面色微紅, 聲音雖清朗,整個人卻藏不住那一絲絲嬌羞之態。 褚濂心中明朗, 不再追問,只吩咐師爺親送鄭夫人她們三人出衙門。 待她們三人身影消逝在門外, 褚濂回過身,神情嚴肅問那縣丞。 “打聽到什么消息?是宋保正回來了嗎?” 那縣丞回道:“還沒有,不過我們得到傳聞,稱宋保正于月前喜得一子, 如今他暫住陵州, 與榮安郡王謝家走得很近。” 褚濂默然半響, 捋著胡須沉聲道:“宋仝為人慷慨俠義,豪放不羈,不論是在官場還是江湖,皆結交甚廣,總之此人絕非等閑之輩。祝枝江那廝心胸狹隘,鼠目寸光,想趁著宋保正不在將那李屠下獄結果了,你去盯著,別叫他壞了本官的大事。” 那縣丞聽了褚濂的話,立即應聲而去。 褚濂孤身站在大堂上,腦海中反反復復默念著一個名字——“宋仝”。 對于李屠的案子,他擔心的從來不是藍家,而是那一位身份關系皆十分錯雜的桐灣村保正——宋仝。 出縣衙大門,臺階下圍觀的人群擠了一層又一層。 藍瓔面色瞬時恢復自然,再無任何嬌羞之態,反而添了幾分傲然之氣。 其實不論是她讓人把證言送去熙州府給姑父姚延年,還是今日親自到縣衙走一趟,都是在婉轉告訴這二人,自己名聲有損,再無資格入選秀女。 纖云走在最前面,搖晃著身子為鄭夫人和藍瓔擠出一條道。 三人艱難回到馬車上,纖云不禁發出一聲感嘆。 “哎,要是宋保正在,就沒這事啦!再怎么,也用不著我們幾個女人家如此周旋……” 藍瓔聽了纖云的話,心中驚怔。 她裝作好奇道:“姑姑,宋保正是何人?” 纖云滿臉笑容道:“宋保正就是我家大壯結拜的大哥,他是桐灣村的保正,宋家莊的莊主,名叫宋仝,在咱們梅城縣可也是響當當的人物呢!” 鄭夫人頓覺新奇,忙問道:“怎么有這樣的人,我倒一點都沒聽說過?他如今人在何處?年歲幾何?可有娶妻生子?” 纖云看著鄭夫人那副急切模樣,已然猜到她新心中正作何想法。 “我勸你不要想多,宋保正那人,強悍,說一不二,你家瓔兒根本鎮不住他。真說起來,還是我家大壯會心疼人,話也不多,是個老實的……” 見纖云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藍瓔慢慢低下頭,雙手不停絞著手帕玩。 鄭夫人則默默將臉轉向窗邊,將車簾輕輕挑起,專心致志望著街邊來來去去的人群…… 三日后,青山書院,老先生藍溥的臨時臥室兼書房。 藍溥坐在書案前的太師椅上,雙手扶著椅子扶手,目光飄忽又詫異地望著書案上平鋪開來的那兩張寫滿字的信箋。 與往日衣著整齊、面容嚴肅的古板形象不同,此時的藍溥內穿半舊的家常月白交領中衣,外面隨意披著一件雪青色織錦對襟長袍,面色虛浮,嘴唇發白,無意中透出一種年過半百之人所特有的滄桑病態。 他望著書案上的信箋,默然良久才嘶啞著嗓子問出一句話。 “這封證言真是瓔兒親筆所寫?” 站立在一旁的男子正是藍溥最信任的親隨藍衍,聽見主子開口,他立即恭恭敬敬回話。 “依褚大人所言,這封證言確實系瓔小姐親筆所寫。本來我按照老先生吩咐只打算謄抄一份帶回來,褚大人卻說此封證言內述之事極其重要,謄抄恐有錯漏,因而特意把原件交給我,讓我帶回書院給老先生親自過目審閱。” 藍溥閉上雙眼,整個人顯得極為疲憊。 他低聲道:“紙上所寫之事,每一樁每一條都是有關正月二十七那日,李聿恂于何時進的棗園巷吳思蓮的家中,如何同瓔兒在樓上追討那十五兩銀子的債,如何同瓔兒一起在廚房做飯,他們四人又是如何吃酒說笑一直到天亮。咳、咳、咳……” 藍溥越說越急,一時氣不順,忍不住捂著嘴咳嗽起來。 藍衍聽得目瞪口呆。支支吾吾道:“瓔小姐怎么能……怎么如此不顧惜自己名聲?何況還有夫人也在,怎么也不攔著?” 藍溥瞪著眼,氣呼呼道:“她是個糊涂的,她娘更是什么都不知曉,所有事情全都由著吳思蓮攛掇。” 藍衍滿臉懊悔,自責道:“那日都怪我辦事不力,沒有將夫人和小姐接回府中,反而聽任那個纖云將夫人和小姐帶去縣衙,是我的錯。” 藍溥搖了搖頭,嘆道:“此事怎能怪你?一切事情都由老夫而起。咳、咳……” 他說著又咳了起來,邊咳邊指著書案上那兩張信箋。 “瓔兒如此做恐怕是已經……她是故意如此。當年院試,李聿恂也是我青山書院考出來的庠生,我相信他的為人品性。但不知他們兩人到底不是……” 藍溥說著便起身走到書案前,隨手拿起其中一張信箋,眸光忽然一亮。 “瓔兒何時寫得這樣一手行草?”他舉著信箋問藍衍。 藍衍想了想道:“老先生是否記得除夕之夜,瓔小姐特地找您要了那支鼠須筆作守歲禮?小姐既能用鼠須筆書寫,想來寫得這樣一手漂亮行草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藍溥聞言若有所思,仔細端詳著這兩張寫滿行草的信箋,心里很是復雜。 他的女兒藍瓔不僅能寫出這樣一封言辭確鑿的證言,而且還寫得一手飄逸大方的行草,而他作為生身父親,居然對這些一無所知。 這幾年他全部心思都在書院,很少關心妻女,也難怪她們與他越來越疏遠。 藍溥放下那兩張信箋,閉上眼睛深深呼吸,平心順氣。 等到咳嗽止住,他才轉身吩咐藍衍道:“把證言送回縣衙,告訴褚大人,就說我女兒寫得東西,我夫人既簽署上名字,我沒有話說。此案事關我藍氏一族百年聲譽,請他按律法處置,務必秉公辦理。” 藍衍重重點頭,應聲道:“老先生放心,我馬上去辦。” 藍衍去后,藍溥披著長袍就靠在椅背上閉目短憩。 他的腦海中不斷出現藍瓔寫在證言上的話,她和李聿恂一起做飯,她們四人吃酒說笑,鄭夫人站在院中遙望著月亮吟唱兩句戲詞…… 他的左胸劇烈起伏,忍不住又伏案咳嗽起來。 門被推開,原來是藍府大宅的羅管家進屋來了,他神色匆忙走到藍溥身旁,伸手輕拍藍溥的背。 他緊張關心道:“老先生傷寒未愈,怎地不好好臥床休息,只穿這點衣裳就起來了?” 藍溥緩緩抬頭,平靜望著他道:“你來書院做什么?夫人回府了?” 羅管家尷尬道:“不是夫人,是咱家姑奶奶回來了。” 藍溥愣了愣,沉聲道:“琌兒回來了?她是一個人還是跟誰一起?” 羅管家道:“姑奶奶一個人來的,說是有急事,要立即同您商量。所以我才找到書院,勸請老先生回府休養。” 藍溥道:“我不回去了,讓琌兒來趟書院說話。” 羅管家聞言既驚又急,苦心勸道:“可老先生的病還未好,書院這邊又無可靠的人伺候湯藥,您還是回府休養……” 不等他把話說完,藍溥便不耐煩揮了揮手。 羅管家無奈,只好退出屋子,重返藍家大宅去接姑奶奶藍琌來青山書院。 這日天色將晚之時,纖云正忙著做飯,忽然聽到“咚咚咚”敲門聲。 “誰呀!敲這么大聲,當老娘聾耳朵了啊!” 她胡亂擦著濕漉漉的雙手,匆匆忙忙走過院子去開門。 門一開,眼前赫然立著一個高大的黑色人影,在蒼茫暮色中,那人面容縹緲,穿著一身黑衣,像黑夜里一座高山。 纖云望著眼前來人,傻傻站在那里,直到那人開口喚了一聲“表姑”,她才驚喜大叫。 “哎呀,你這個討債鬼,麻煩精,你可算出來了!你幾時出來的,怎么不早點到表姑這里來?你知不知道表姑為你的事都快急死了呀!你這個小沒良心的,就知道來蹭飯!” 來人正是李大壯,他剛剛才被放出縣獄,第一個來的地方便是這里。 他望著纖云道:“表姑,對不住,大壯惹出事讓您cao心了。” 纖云擦了把淚,立即將李大壯拉進屋中。 鄭夫人和藍瓔聽到聲音,也早就走到院中等著。 第三十六章 媒妁(上) 李大壯先朝鄭夫人俯身揖禮, 又朝藍瓔輕輕點頭。 他神情肅穆,鄭重道:“李聿恂多謝師母師妹救命之恩。” 鄭夫人將李大壯從上到下仔細端詳一遍,滿臉隨和地笑道:“菩薩保佑, 能安然無恙的回來便好。這幾日必定受了不少苦頭吧?” “你表姑給你存了不少好吃的,你且先吃飯,吃飽了再回去好好歇息,一切就都過了。” 纖云笑道:“算你小子有口福,我鍋里正燉著鯽魚湯呢, 又鮮又濃。來來來, 趕快多吃一點,補補身子。” 李大壯淡淡望了眼藍瓔, 什么話也沒說便轉身跟著纖云去到廚房。 藍瓔站在鄭夫人身后,想起那日街頭對李大壯說過的話, 心里不免發慌。 尤其那一聲“李郎”,藍瓔光是想想都頭皮發麻。 那一日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么?居然敢這么跟李大壯說話, 一個整日耍刀的殺豬佬, 惹火了他, 能有什么好處? 鄭夫人回頭見自家女兒正低頭愣愣發著呆,便輕輕推了推她。 “走吧, 咱們回房去,也讓他們姑侄兩個好好說會兒話。” 藍瓔“哦”了一聲, 趕緊跟著她娘躲到樓上去了。 她想著,李大壯也算是個聰明人,希望他知道她之前所說所做都是為了幫他脫罪。 所謂事急從權,他應當會明白自己的一片“苦心”。 這一晚鄭夫人和藍瓔都再沒下過樓, 自然不知道李大壯是什么時候走的。 其實李大壯很早就走了, 在廚房連一碗飯都沒吃完。 他離開棗園巷, 一路沿著寬闊的街道往城南豬rou鋪方向走,走得很快,但并不急促。 李大壯心里清楚,他那兩個徒弟年紀小膽子也小,沒經過事,見他被官府抓走,肯定早早嚇得逃回鄉下去了。同住一個大雜院的老嬤嬤記憶不好,幾日沒見,說不定連他是誰都不記得。 即便回去也是孤孤冷冷一個人,他急什么呢? 其實他心里還真是有些急躁,在見到藍瓔的那一瞬,他就急著回家換下這一身臟得不成樣子,已經看不出本來顏色的破舊衣衫。 今日在縣獄,縣令褚濂親自放李大壯出來,說是藍家小姐寫了一封證言,敘述詳細,既有時間又有人證,都足以證明正月二十七那晚,李大壯一直呆在纖云家,根本沒有犯案的時間可能。 李大壯一出縣獄就直奔表姑纖云家里,那里是他唯一想去的地方,那里有他非常想見的人。 廚房里,纖云告訴他,這些日子藍瓔為了他的事一直忙前忙后,處處拋頭露面,簡直cao碎了心。 纖云道:“人家母女幫了你這么大忙,你可不能就只一句‘多謝’了事。知道吧?你要好好報答人家,明兒個起碼送一整只豬后腿過來!” 李大壯滿腦子想的都是那句藍瓔為了他“拋頭露面”“cao碎了心”,他無地自容,他無比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