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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宇崢垂眸,在鐘聲之后回神,面前那雙眼睛中蘊藏的期待無法忽視,他卻只是問:“那你怎么樣才能安心,我——” 話音未落,自動消音。 眼前的人邁出最后一步,忽然伸出手臂,抱住了他。 這不是他們之間第一個擁抱。 但相較于上次仉南突然發病,這卻是在雙方情緒都極其平穩的情況下,一次發生在理所應當之時的貼近。 付宇崢垂下雙臂,驚訝之際,反應先一步快于意識,在下一秒,卸掉周身力道。 仉南比付宇崢略矮了半個頭,但此時身高差距顯得微不足道,他雙臂先是收緊,而后又輕輕收力,一緊一松之間,這個擁抱便充滿了復雜心意。 他抬手,手掌拍了一下付宇崢后心的位置,溫潤帶笑的聲音在付宇崢耳邊傳來:“要我心安太容易了,這樣就行。” 付宇崢張張嘴,但眼下的仉南思維邏輯簡直快得逆天,依舊不給他回應的機會,又說道:“但是這么簡單的事,對于你而言,是不是就太難了?” 時間分秒溜走,付宇崢后知后覺,在對方安靜地等待中,忽而慢慢抬起手臂環住懷里的人,讓這個擁抱名副其實。 “還可以,沒有想象中那么困難。” 相擁而立的人似乎短促輕巧地笑了一聲,這一刻付宇崢心中忽然彌漫起某種巨大的惶然,像是一顆卵石被滯入一泓靜謐深邃的深潭,茫然無法觸底,但在這樣飄忽的情緒中,他又敏銳捕捉到內心那股晦澀難明但卻類似于“平靜”的情緒。 這太矛盾了,簡直不可思議。 付宇崢緩緩呼出一口氣,嘗試著慢慢放開懷里的人,問道:“所以,你還要自己回家嗎?” “要吧。”仉南后撤一步,在他完全放開自己之前,率先從他懷里退開:“好運氣不能一下子全部用完,我得給自己留點余額。” 說完,他眼尾倏然輕彎,笑意從內勾外翹的眼窩溢出來,清雋中竟裹著一絲瀟灑的艷色,留下一個別樣的笑臉,他徑直走向玄關,換好鞋子,說:“陸語行,明天見。” 不是簡單而稱的“你”,不是客氣有禮的“陸醫生”。 雖然依舊身在臆想之中,但這卻是仉南第一次喊他的名字,陸語行。 防盜門開合有聲,仉南離開的身影透著不言而喻的勢在必得。 人離開,付宇崢站在原地,久久未動。 * 仉南從付宇崢公寓樓出來,到路邊打車回家,回程很長,午后的街道空曠而安靜,只有濃金色的陽光填滿街道每一處角落,宛如他此時的內心,被巨大的無形的情緒充斥著,幾乎要從喉嚨滿溢而出。 出租車在自家小區門口停下,仉南付錢下車,幾乎小跑著回到家中,進門,他脫掉鞋子,草草到浴室沖了個澡,而后隨手拽下墻上的黑色的真絲浴袍披上,有一陣風似的刮進那間小畫室中。 來不及吹干頭發,半濕的發梢還掛著水珠,顆顆滴落在浴袍領口處,泅濕一小片更深的黑色,像是氤氳潮濕的墨汁,襯著仉南素白干凈的側臉,他站在畫板前,深吸一口氣,克制著輕微發顫的指尖,拿起一旁的軟炭筆。 上一次站在這里,他經歷了一次徹頭徹尾的崩潰,像是一直順途的旅人,突然行至深淵斷崖,盡目四顧,看不見曾經那些瑰麗奇景,只有戛然而止的恐懼和無措,而此時,他重新站在懸崖邊上,卻像是忽然憑空生出一雙翅膀,那種隱約想要飛躍天塹鴻溝的沖動自心底再度滋生,這種感覺他陌生而熟悉,是靈感回歸時,靈魂深處的顫抖。 瘦白的指尖捏著炭筆,指腹因用力而浸出丁點的紅,仉南垂眸定睛,抬手在雪白的畫紙上落下第一筆。 炭色濃重鋪開,黑白純色相映,他用最質樸的原色,畫心里的那道影子。 仉南畫畫時的神情與平時判若兩人,那些肆意與不羈全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少見的端肅沉靜,他垂眸凝定,臉上淡得幾乎沒有表情,但是手下的動作卻一揮而就,靜謐的午后畫室,只有筆尖摩擦畫紙時發出的“沙沙”聲。 窗外的陽光由濃轉淡,最終消失在厚重綿軟的云團背后,夕陽西沉,橘色的晚霞悄然漫過天邊,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站在畫板前畫了多久,直到一張張完成的手稿從畫架上飄落,畫中的那個男人的眉眼被艷霞浸染,仉南終于放下酸麻到失去知覺的手臂,原地緩了半晌后,慢慢蹲下,將一地的畫稿一張張的,妥帖拾起,悉心整理。 時間超過六個小時,半個畫室的內設輪廓漸漸隱匿在昏暗的微弱天光之中,仉南手握著厚厚一疊畫紙,雙腿支撐不住,直接坐在畫室的地板上。 畫稿中,裝潢考究陳設復古的客廳中,陸語行擁抱他的那個姿勢自然而從容。 另一張,陸語行坐在植物園米蘭墻邊的四角亭里,手握著一瓶純凈水,望向他的那雙眼睛里,噙著淡然的淺笑。 再一張,又一張……時間向前回溯,像是電影鏡頭的慢放,回憶被無限期拉長延伸,每一幀,都是他們這段日子相處的點滴寫意。 果然如夢似畫。 天色完全黑沉,仉南卻始終一瞬不瞬地盯著那些畫紙。 微光幽暗,他心中卻騰起烈火。 他沉溺在畫中人冷太陽一般溫柔的眼眸里,淪陷中重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