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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想說明什么?” 說不清為什么……許是一早便知根知底的原因,段青泥的反應并非驚訝,而是試圖袒護、乃至辯駁。 他當然知道,玉宿是大魔頭養出來的小魔頭。然而人的私心本是可怕又強大的,對待旁人可以聽風就是雨,唯獨對玉宿不行……他只相信親眼見到的,道聽途說都算個屁。 段青泥想了想,幽幽地道:“天下之大,厲害的人多了去了,百毒不侵也非難事。” “不如你喊他進來,掀衣服讓我看一看。”陸暇瞇了眼道,“若真一點痕跡也沒有,那便算我錯了。” 段青泥二話不說,一揚手將里衣扯開,單薄的胸口赫然露出半截:“不是要看痕跡么?那類似的青斑,我身上也有……怎不說我是石無棱的兒子?” “你這身體傷得稀碎,無憑無據的,還如何查證青斑來歷?”陸暇哽了一下,皺眉道,“再說了……” 段青泥打斷道:“你也知道無憑無據,光憑那一碗血水,判斷一個人的是非好壞。怎么玉宿是挖了你的心,還是傷了你的肝啊!” “少島主!那不是別人,是石無棱啊……” 陸暇聲音都在顫抖:“你這分明是將怪物帶在身邊,危險而不自知!” “我自己長了眼睛,又不是瞎!” 人人都說玉宿危險,是個冰冷的怪物,是一把沒有心的刀。祈周這么認為,陸暇也這么認為,仿佛與他親昵是什么天大的錯誤。 段青泥生性逆反,斷然不信那只言片語,旁人越是拼命警醒,他便越是忍不住靠近。 然而陸暇顯然不懂他的腦回路。 對一個常年把逃命當飯吃的人來說,任何風險都將造成致命的后果。陸暇沒把握打這個賭,他捏住段青泥的手,再次重復道:“你是段家最后的家主,只要和石無棱的人劃清界限……我定竭盡全力給你治病。” “我不需要。” 段青泥冷冷將他甩開,一轉身朝門口的方向走,陸暇登時伸手去拽,兩個人站桌邊拉扯半天,不慎將兩只藥碗打翻在地——此番動靜一響,玉宿立即推門而入,卻見段青泥快步走上來,順勢拉過他的手腕,果決又堅定地說:“玉宿,我們走!” 玉宿:“怎么?” “咋回事啊,為啥突然要走?”陸小竹也追上來,抓著段青泥的衣袖道,“你不要走,好久沒人陪我玩兒了……” 陸暇也倍感詫異,這人為何說一不二的,脾氣還這么拗呢? “陸小竹,我問你。”段青泥回頭道,“你覺得我和玉哥哥,我們兩個是壞人嗎?” 陸小竹愣了愣,剛想說“當然不是”,可一看陸暇表情不對,他們之間的氣氛也不對,他便一下子吭不出聲了。 “罷了,我手頭有事沒解決,正好不打算多待。”段青泥對玉宿道,“走,我們回天樞山去。” 說著往前跨出門檻,但沒能再走一步,又被玉宿一把拽了回去。 段青泥:“?” 玉宿問:“病不治了?” “大夫又不止他一個,我找別人治去!”段青泥瘋狂朝他使眼色——人家都不歡迎你了,還賴這里干嘛? “就在這治。”玉宿淡道,“治不好,就殺他。” 段青泥:“……” 陸家父子:“???” “得了!我、我治,我治還不行嗎!”陸暇看了眼玉宿,又看了眼段青泥,一時抱著腦袋痛苦無比,“等我配幾副藥方,你倆麻溜的一起走,這樣可以了吧?” * 是夜。 仍是醫館僻靜擠窄的后院。寒風吹刮不停,掀得燭燈滅了幾次,后來便索性不點了,只在手邊燃了一盞照明。 今晚也看不到星星,數不清的云霧遮蓋。段青泥縮在被褥里,仰頭往天,房頂上的裂縫僅剩漆黑一片,模糊得什么也看不太清。 過了一會兒,玉宿也來了,找塊地方安靜地坐下。 兩個人一起望天發呆。一個坐著,一個躺著,姿勢倒是十分同步。 段青泥翻了個身,看向玉宿筆直的背影。彼時染了煙火氣息,在這滿堆雜物的小后院里,倒不似以往那樣觸不可及了。 “你知道我今天,跟陸暇吵什么嗎?”段青泥忽然問道。 那邊玉宿沉默片刻,段青泥猜他是不知道,正想順著接下話頭,然而玉宿已先開了口,道:“……何必爭執,他的話也不假。” “原來你都聽到了?!”段青泥驚道,“虧我還幫你說話,你小子居然聽人墻角!” 玉宿解釋道:“你生氣的聲音,很容易分辨。” “……” 段青泥本來想罵人,一下給這句說啞火了,半天憋不出一句話來。他把臉埋被褥里,悶悶地說:“我也不是見誰都爭的。陸暇有他的原則,我有我的立場。且不論誰對誰錯,他也不能用他的要求來束縛我的決定……你說是不是?” 玉宿卻反問:“你是什么立場?” 段青泥被問得愣住,攥緊被角一聲不吭。 這時玉宿伸手上前,隔一層單薄的被褥,貼在段青泥柔軟的脖頸上,五指極輕地收緊。 “我現在殺了你。”他冷聲道,“你又在哪個立場?還是憑運氣再換?” 段青泥先沒有說話。 而是費力地仰起臉,望進玉宿深邃的眼睛。里面似乎有了一絲微妙的情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