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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說要脫衣服,立馬沒人動了——哼,這不明擺著針對咱掌門嗎?” 約半個時辰后,正殿周圍人已散盡。遠在重重長廊山林之外,正值落日黃昏,余暉散落在寒聽殿的小偏院內,將屋檐與圍欄燎得一片金影斑駁。 廚房裊裊炊煙升起,熟悉的煙火味道撲面而來。 歐璜他們幾個坐臺階上面閑聊道:“我先前看那位仙尊大人,還以為是哪路神仙下凡。沒想近距離見了幾次,竟也是個尖酸刻薄的俗人……當真是一點好感都不剩了。” “我們掌門真可憐,怎就攤上那樣的師父?”歐璜一邊磕瓜子,一邊朝門里瞥了一眼,“……他若真想與人練劍,其實我也不是不可以。” 旁邊一弟子道:“想得美!掌門才不找你練劍,他只要人家小王。” 歐璜若有所思道:“說起來,我也是今天才知道,那個不說話的家伙……原來叫小王。” 話剛說完,一本書嘩啦飛了出來,不偏不倚砸在歐璜頭頂。 段青泥隔著走廊喊道:“……多吃飯,少八卦!去幫我把門帶上,關好。” “好嘞!” 歐璜忙掩上房門,招呼其他小弟道,“走走走,掌門讓咱吃飯去,別耽誤他跟小王干正事!” 而同一時間,不遠處的房間內,此刻是靜謐無聲,隱只聽得幾許細微的響動。 一盆溫熱的清水,原本干凈雪白的毛巾,不多時已沾滿血漬,暈開一片刺目的暗紅。 玉宿的箭傷在后背,往上靠近脖頸,不到兩寸便能致命的位置。 當時情況緊急,段青泥幾乎可以想象,玉宿處理的手法必然簡單粗暴——但當揭開衣領的那一刻,他還是無可避免地震撼到了。 “你……他媽的,還是人嗎?”段青泥不禁發出靈魂的質疑。 箭傷造成的創口本來不深,但玉宿拔它的力道非常野蠻,顯然是為迅速而無所顧忌。這么做直接導致了傷處撕裂,偏又沒有條件及時止血,硬貼著衣裳撐了半天時間,如今已出現發炎潰爛的跡象。 “到底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替他處理傷口的時候,段青泥全程擰緊眉頭,整張臉是一言難盡的扭曲。 然而從頭到尾,玉宿都面無表情。他就像塊木頭坐椅子上,看一盆清水迅速暈成紅色,卻連眼睛也沒多眨一下。 段青泥問他:“疼不疼?” 玉宿一臉麻木,沒有任何反應,仿佛受傷的壓根就不是他。 ——好樣的,只怕真是機器人,完全沒有疼痛的感覺。 “見過折騰的,真沒見這樣往死里折騰的。”段青泥一邊擰著毛巾,一邊嘆道,“……你是嫌自己命太長了?” 玉宿說:“是。” “你還說‘是’?!” 段青泥氣得打跌,反手往他肩上擰一把——也就這么一下,玉宿像按下開關似的,整個人忽地坐直起來。 “咋了,你還會通電啊?”段青泥先時一愣,隨后反應過來……他是在疼。 在這世上,沒有誰是天生不知痛覺的。玉宿又不是真的機器人,他所感知到的痛楚或許是尋常人的好幾倍,之所以沒有任何表情反應,也只是早已習慣忍耐罷了。 段青泥呆了好一會兒,半晌才松出一口氣似的,將玉宿肩上的手收了回去。 “既然會疼,你就大聲喊出來啊,老繃著有什么意思?”他忍不住道,“……好歹給點反應,讓我也能知道輕重吧!” 玉宿看了段青泥一眼,目光中的情緒近乎于迷茫。卻只一瞬,他很快又恢復了清明,淡道:“不需要。” “哪怕做個表情也好……這對你來說很困難?” 玉宿沉默片刻,眼神不再迷離。 然后他對段青泥說:“你不懂。” 行吧。 一句話給他打回去了。 段青泥算是發現了,和玉宿爭論這種問題,其實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玉宿本人都不在乎,兩人這非親非故的,他更沒必要在無謂的瑣事上糾結。 “我話說在前面,慕玄那邊已起了疑心,你這傷必須盡快養好。” 段青泥說著,順手抓了一把草藥,若無其事地扔進嘴里:“反正你對什么都無所謂,一會兒只管多用藥,可別讓傷口爛透了。” 玉宿:“嗯。” 段青泥便不說話了,臉頰堆得圓鼓鼓的,一心一意咀嚼那把草藥。 玉宿等了片刻,見他不動。于是問:“藥在哪?” “嗯?” 段青泥愣了一愣……心說這人不知道嗎?嚼草藥敷傷口的偏方。 不過想想確實可能,看他拔箭那個粗暴程度,就不像會細心治傷的人。 “在……唔,在這兒呢。” 段青泥指了指嘴,含糊著道:“等我嚼完。” 此話一出,嘎吱一聲沉鈍銳響。 段青泥清楚地看到,玉宿的椅子重重往后挪了一下,在那瞬間與他拉開一大段距離。 與此同時,他的表情,忽然多出一絲微妙的僵硬。 與其說是僵硬,倒不如說是嫌棄、懷疑,乃至……失措。 段青泥:“……” 是的,沒錯。 這個對于任何疼痛皆能做到毫無反應的機器人,似乎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出現了機械面癱以外的情緒波動。 ——竟是因為嫌棄段青泥嚼的草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