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帝春心 第63節(jié)
“原來如此……”趙煦道,“朕幼時,曾撞見過錢宗甫給先帝送藥。那時便覺得怪異……原來是這個……只是這般駭人秘聞,他便直接告訴你了?” “錢宗甫是個嘴硬的,他知道這事事關(guān)重大,波及他甚廣,絕不肯吐露一二。”方?jīng)艿溃芭緦⒃t獄里的十八刑罰幾乎用盡,也撬不開他的嘴。還好奴婢早有準備,他有一親侄在京城太醫(yī)院做官,奴婢去時就把他一起抓過去了。然后當著錢宗甫的面,剝了他親侄兒的皮。奴婢也告訴錢宗甫了,他若不招,錢家親戚眾多,便從京城的開始,挨個抓來剝披直到他說為止。” “主子爺沒見到,那么精致高傲個儒雅老頭兒,跪在地上屁股尿流的求饒,又哭又嚎求著招供了。讓他簽字畫押的時候,他還叩謝恩典呢。” 方?jīng)苷f到這里,令人毛骨悚然的笑了笑,似乎在回味錢宗甫崩潰瘋狂的樣子。 趙煦瞥了那帶著血漬的卷宗,上面簽字畫押的供詞,其中證據(jù)確鑿,直指當年的司禮監(jiān)秉筆,如今的御馬監(jiān)掌印、西廠廠公,劉玖。 “奴婢求主子也下旨拘捕劉玖。”曹半安道,“他背后定有外臣資助。” 趙煦敲了敲桌面。 “錦衣衛(wèi)直接抓吧,接著審。”他道,“一個宮人而已,犯不著下旨。” “是。”曹半安與方?jīng)芄虻貞?yīng)道。 * 朝中與閹黨劃清界限的,但凡煽動幾句為國為民為江山社稷,便有被蠱惑著去會極門前喊冤的。 六科廊這邊各科都走得差不多了,只有庚昏曉一人在寫奏本。 有同僚問:“庚大人,還不一起去會極門。” 庚昏曉搖頭:“是非曲直尚不清楚,不湊這等熱鬧。” 那同僚還要再說什么,便聽到有人小聲道:“他meimei要做皇后的,聽說是傅閹舉薦。怎么會這會兒站出來檢舉他?是閹黨一門,別勸了。走了走了。” 庚昏曉提筆的手,怔了怔,帶六科廊人去樓空后,他站起來走到六科廊大門口。 便聽見會極門百官的喊冤聲。 過了一會兒,六科廊田掌司神色匆匆的回來,看見他在,怔了怔。 “田掌司怎么臉色蒼白?”庚昏曉道,“因為會極門那邊百官伏闕嗎?” 田掌司左右看看,聲音有些發(fā)抖道:“庚大人不知道嗎?剛剛,就在剛剛!劉廠公……不,劉玖,被抓了!” * 比田掌司更早接到消息的,是在宮中有暗線的嚴吉帆。 他本在刑部理事,聽到這個消息,毛筆頓時跌落,召了轎子直奔燈市口於家大宅而去,拍門急匆匆入內(nèi),在堂屋等了一會兒,已經(jīng)渾身冷汗坐將不住,這才看到於睿誠從內(nèi)堂出來。 嚴吉帆猛然站起來,對於睿誠道:“劉玖被抓了!” 於睿誠一怔。 “傅元青三個月前就抓了錢宗甫!我以為錢宗甫是回家掃墓去了,結(jié)果是被抓入了北鎮(zhèn)撫司。這個傅元青,jian詐狡猾,這么久一點消息沒透露出來!直到我們開始煽動百官的時候,他才審了錢宗甫!昨天半夜審的,剛才劉玖被抓了!” 於睿誠若有所思的坐下,召了下人:“給嚴大人上茶。” “還喝什么茶啊!通達!”嚴吉帆急的團團轉(zhuǎn),“自孝帝那時起,咱們?nèi)硕嗌巽y子給他啊,還有給錢宗甫那些金剛石粉,和給錢宗甫的錢!都是我親自給劉玖的啊……通達啊,劉玖嘴巴不嚴!他進了詔獄不出三天就能把我牽扯進去。我若牽扯進去了,你通達,閣老、還有那么多同僚,都跑不掉的!” 於睿誠瞥他一眼:“嚴大人不急,先坐。” “你——” “坐下來,喝口茶緩緩再說。” 嚴吉帆見他不急,一跺腳長嘆一聲,坐下來拿著茶大喝一口。 那茶是最好的武夷茶,只是這會兒,嚴大人是一點滋味也品不出來:“怎么辦,怎么辦?” “那會兒我也才二十來歲,與先帝、浦穎、傅元青結(jié)識,義結(jié)金蘭,做了兄弟。”於睿誠道,“自封四閑。我年齡最長,喚做神閑。浦穎、先帝、傅元青依次喚做靜閑、心閑、笑閑。” 他有些感慨的嘆息一聲:“治國論道,風流倜儻,那可真是段無憂無慮的日子。” 嚴吉帆皺眉焦慮道:“您還有時間回憶往昔呢?” 他問嚴吉帆:“元卿,你說是我變了,還是他們變了。傅元青也就算了,連浦穎也魔怔了和我對著干。他們難道不是出身世家,不知道世家榮光到底是什么?要承載這樣的榮光,靠得是什么?” 嚴吉帆這次真急了:“我求求你了,小閣老!想個辦法救救我!” “我只有一條自救之法,看你敢不敢去做。”於睿誠淡淡道。 嚴吉帆怔了怔:“你說!” “抄家。”於睿誠道。 “抄家?”嚴吉帆又愣了,“抄誰的家?” “聽濤居。” “啊?傅元青的家?” “我曾送給了他兩壇桃李春風。”於睿誠擺弄著手里那杯茶,微微笑了,“現(xiàn)下,到了還回來的時候了。” 第64章 狼子野心 “傅元青的聽濤居,乃是皇帝御賜宅邸。”嚴吉帆道,“就算是刑部,也沒有不得圣旨私自抄家的權(quán)力。” 於睿誠沒接他的話,只是把茶捧起來握在掌心,過了一會兒才緩緩道:“元卿覺得……大端社稷靠得是什么?” 嚴吉帆怔了怔:“自然是遵從圣人之道,到了現(xiàn)世還有程朱理學和陽明心學之分。” 於睿誠好笑:“圣人之道……圣人之道若能治世,這一千多年來怎么不見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了。” “那通達你覺得呢?” “亂世也好,盛世也罷……大端朝能坐擁四海有如今這等昌盛,靠得就是在朝的官員們,靠得是六部,靠得是三法司,靠得是六科廊,最重要的是內(nèi)閣。就算是皇帝本人,也不得不依靠內(nèi)閣去辦差。” “少帝心性頑劣,總想著依靠閹奴來制衡官家。連先帝亦有這般的幻想,臨死啟用傅元青。這可是我們共同的好弟弟,趙謹也真是下得了狠心腸。只是他們弄錯了一件事……” “官家與皇家,休戚與共,從來分不開。”於睿誠一直帶著的和善的笑意淡了下去,他顯得有些冰冷,“小皇帝年齡大了,心思活泛了,以為弱冠后這樣的世道就能有所變通。他這樣的念頭太危險,君臣間有了間隙,就容易讓‘某些人’乘虛而入。” 嚴吉帆手心里有汗,可還是道:“這我懂得,陛下身側(cè)有jian佞如傅元青之流,便不信任我等朝臣,還怎么辦事。” “正是如此。”於睿誠道,“我早料到有今日這局面,上次去傅元青宅邸時,已留下了些東西。一直以來苦苦糾結(jié)……只是如今學子在京城游街寫血書情愿,百官撼門伏闕,朝廷各衙門幾乎停擺,宮內(nèi)也指揮不動朝局,我不得不大義滅親了。你乘亂抄了聽濤居,定能將傅元青定罪。屆時,沒了傅元青、沒了賊閹,皇帝自然知道咱們的好,聽咱們的勸道。你所為就算是亂時力挽狂瀾之舉,定讓皇帝論功行賞,保舉嚴大人入內(nèi)閣。” 力挽狂瀾。 論功行賞。 保舉入閣。 玩命的垂死掙扎在小閣老的話語間被粉飾的分外絢爛,讓刑部尚書嚴吉帆怦然心動。 “好,我這便從刑部調(diào)人馬上去聽濤居。”嚴吉帆站起來道。 於睿誠也站起來,客氣道:“有勞嚴大人了。劉玖那邊我會想些辦法,讓他有所忌憚盡可能拖延時間。” 他二人相攜出了書閣,走到大門時,嚴吉帆說:“小閣老不送。” “我還有一事囑托。”於睿誠道。 “小閣老請講。” “嚴大人此番壯舉畢竟有成亦可能有敗。若真有一日被賊子所擒入詔獄,還需咬緊牙關(guān),別說不該說的。”於睿誠勾了勾嘴角,“畢竟嚴家親眷眾多,若沒記錯,嚴大人膝下最小的孩子,也只有七歲吧?” 於睿誠的微笑令人遍體生寒。 嚴吉帆半晌后才抱拳道:“告辭。” 說完這話,他上轎出門離開,等轎子遠了,仆役門合上側(cè)門,於睿誠又站了片刻,這才負手入后宅,轉(zhuǎn)入茶室,於閭丘已在茶室坐了一會兒了。 “父親。”於睿誠行禮。 “嚴吉帆走了?” “是。”於睿誠笑了笑,“都安排妥當了。” 於閭丘點了點頭:“內(nèi)閣和司禮監(jiān)斗了這十幾年,便是傅元青也料想不到,竟然還留了你做后手。這些年來你在朝中謹小慎微,低調(diào)行事,苦了你了,睿誠。” “此時便是背水一戰(zhàn),我也無需要再隱藏什么了。前朝如今形式有利,更應(yīng)該放手一搏,父親放心吧。”於睿誠道,“定讓傅元青這次再翻不了身。” “宮中有旨意讓我們盡快去養(yǎng)心殿,就百官撼門伏闕討論個辦法。”於閭丘起身,行至於睿誠身前,打量自己的兒子,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對他道,“去換了官服便出門吧。” “是,父親。” * 傅元青在外的私宅只有一掌家太監(jiān)看守,午后剛喝了碗茶,在抱廈躺著準備小憩,便迎來了急促拍門聲。 “開門!馬上開門!” 老太監(jiān)皺眉頭從椅子上爬起來,剛下了門栓,便讓人從外面一把推開,他一個踉蹌,跌倒在地。 門口有人提刑部腰牌道:“我乃刑部主事吳清逸,奉刑部尚書令抄家!” 老太監(jiān)顫巍巍道:“此處乃是傅掌印宅邸,沒有圣旨你們怎么敢抄家?!” 那吳清逸一揮手,便有刑部下番子將掌家太監(jiān)捆住,身后三十余人便四散入內(nèi)開始查抄。 吳清逸走入這不算大的宅邸,左右看了看,抓著那掌家太監(jiān)走到家中庫房,從老太監(jiān)腰上拽下鑰匙,將庫房門打開。 傅元青清貧,庫房里也沒什么值錢物件。 都是些常用的家中器皿,再往里走是些酒醋面的倉庫。 三個多月前於睿誠送過來的兩壇桃李春風便擺在上面。 一壇拆封了,飲了一半,又重新封好。 另外一壇灰突突的,那塑封還是原樣未動。 吳清逸掂量了一下,將兩壇酒抱了出來,又等了一會兒,眾人出來,手里勉強拿了些細軟。 “收了。回刑部。”吳清逸道。 一群人烏泱泱又走了,路上有差人還埋怨:“不是朝內(nèi)一手遮天的jian宦嗎?還以為是個肥差,家徒四壁的,只有書、奏折,紙墨……太寒顫了。” * 刑部抄家不過半個時辰,東廠的密報已經(jīng)遞到了方?jīng)苁种校谧鹆x門拆開了之看了兩眼,已經(jīng)神情凝重,匆匆入尊義門入養(yǎng)心門,繞過壁影。 曹半安在抱廈下站著,聆聽東暖閣內(nèi)商討的聲音,見他過來問:“怎么了?” “嚴吉帆抄了聽濤居。”方?jīng)苷f著把密信給他。 曹半安道:“嚴吉帆這是狗急跳墻,劉玖被抓,他們便急了。劉玖那邊情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