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嫁 第32節(jié)
柳春生是個刻苦的人,天色還沒徹底暗下來,他便坐在外頭就著余暉讀書。 寇世子向來看不上這樣的書呆子,默不作聲地瞅著姜若皎上前與對方搭話。 得知是姜若皎自己蒸的米糕,柳春生受寵若驚地收下了, 很有些意外地說道:“沒想到你們還會自己做吃的?!?/br> 他看寇世子哪怕只穿著尋常士子衣飾, 通身上下也帶著掩不住的貴氣,想來不是普通人家出來的;姜若皎身上雖沒那種富貴氣象, 只不過行止從容大方,談吐更是不凡。 這樣兩個少年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會自己生火做飯的。 姜若皎笑道:“弄好米漿下鍋蒸熟就能吃, 也不費什么功夫。”她順勢問起柳春生明日的分齋考核具體考什么,要是分齋教學(xué)他們表兄弟倆平時是不是會分開。 柳春生給他們介紹了一番, 他們書院確實是要分齋教學(xué), 有經(jīng)義齋和治事齋。 顧名思義, 經(jīng)義齋主要學(xué)的是經(jīng)義,科舉要用到的學(xué)問這里都會有, 主要是教學(xué)生走科舉路子,平時討論的大多是“怎么治理好國家”“怎么管理好百姓”這樣的大議題;治事齋學(xué)的則是農(nóng)田水利、天文地理、算術(shù)歷算等等, 學(xué)生可以擇一事專修,書院有不少對口的好門路,可以把他們舉薦過去直接做事。 姜若皎這幾年一直在陪著姜映雪讀書,對于分齋考核倒沒什么懼怕的感覺, 只是擔(dān)心寇世子會應(yīng)付不來。 寇世子卻是莫名信心滿滿, 反正鶴慶先生答應(yīng)讓他來念書了, 總不會第二天就把他攆走。不管考好考壞,他肯定能有個去處,用不著擔(dān)心。 寇世子見姜若皎有些擔(dān)憂地望著自己,一臉自信地說道:“我要是什么都懂,還來這兒做什么?不管想考哪方面的東西,只管放馬過來就是了。” 姜若皎聽寇世子這么說,竟也覺得有幾分道理。她沒再多問分齋考核的事,改為問起柳春生認(rèn)不認(rèn)得楊峰清。 柳春生聽了楊峰清的名字,先是一愣,接著神色凝重地問:“你從哪聽人說起楊師兄的?” 姜若皎意識到其中大有文章,與寇世子對視一眼,取出寇世子帶過來的布包打開,露出里頭那雙由楊婆婆親手納的鞋。她娓娓說出楊婆婆的委托,奇怪地追問:“楊師兄出了什么事嗎?” 柳春生神色帶上幾分苦澀,嘆著氣說道:“你們有所不知,去年楊師兄赴京辦事遇到權(quán)貴欺人,挺身而出想要幫忙,結(jié)果被誣陷下獄,當(dāng)時楊師兄好幾個太學(xué)好友到處奔走為他請命都無用,還牽連了一大片人,統(tǒng)統(tǒng)判了個秋后處斬。陳夫子最愛重楊師兄,得知這個消息后當(dāng)場咳出幾口血來,至今都還沒回來給我們上課。”他眉宇之中滿是對前路的迷茫,“前幾個月楊婆婆來找楊師兄,我們都推說楊師兄在忙,把她哄回去了,都怕她知道后受不了?!?/br> 姜若皎早聽說過外面亂成一團,卻不知朝廷竟連手無縛雞之力的太學(xué)生都能這般對待。她看著面前擺著的新鞋,不免也跟著柳春生嘆了口氣:“沒辦法把人救出來嗎?” “山長他們一直在托人轉(zhuǎn)圜,不過眼看都入夏了,也不知能不能把楊師兄救出來?!绷荷鷵u著頭道,“哪怕山長在朝中仍有不少門生舊故,現(xiàn)在怕也派不上什么用場?!?/br> 姜若皎道:“滿朝文武竟沒一個敢說話的人了嗎?” 柳春生忙往左右看了看,見姜若皎一臉的怒氣,只覺她到底年少氣盛。他壓低聲音說道:“就朝中那種情況誰敢出頭?沒了前程事小,沒了命就什么都沒有了,當(dāng)今陛下出了名的偏聽偏信,旁人有再多的想法也只能先避其鋒芒?!?/br> 姜若皎知曉柳春生能與她們說這么多,甚至還議論起了當(dāng)今陛下,已經(jīng)是把她們當(dāng)朋友看待了。 姜若皎沒再說話。 柳春生取過姜若皎兩人帶來的新鞋,說道:“這鞋子且給我好了,回頭托要去京城的人帶過去,應(yīng)當(dāng)能趕在入秋前送到。至少,讓楊師兄知曉楊婆婆對他的記掛,多少留幾句話給楊婆婆吧?!?/br> 姜若皎把鞋子交給了柳春生,與寇世子一起踏著初升的月色往回走。 寇世子早前覺得楊峰清不回家見祖母著實有些不孝,如今得知這樣的內(nèi)/情,一時也不知該說什么好。他與姜若皎沿著來時的路走回青云舍,只覺京城那邊果然亂到不行,不由對姜若皎說道:“要不我寫信與祖母她們說說,看祖母能不能想想辦法?!?/br> 姜若皎道:“要是太妃娘娘她們出面,怕是會讓情況變得更復(fù)雜。” 太后和當(dāng)今陛下本就對平西王一脈十分忌憚,沒事都能想盡辦法打壓,他們真要摻和進去說不準(zhǔn)會讓朝廷那邊直接來個斬立決。 寇世子抓抓腦袋,想不出什么好辦法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還真不知道到底該怎么辦才好。 姜若皎道:“這事確實要與太妃娘娘她們說一聲,我們再了解了解,過兩天就寫封信回去報個平安順便和她們說說此事。” 第二天還要去參加分齋考核,兩人一同回了青云舍,早早地睡下了。 翌日姜若皎天還沒亮就早早醒來,聽見了外頭比自己還早的鳥啼聲。 她起身梳洗了一番,對著鏡子戴上幞頭,只覺鏡中的自己活脫脫就是個少年郎。 姜若皎去廚房熱了些昨天放在井里冷藏著的米糕,準(zhǔn)備早飯隨意應(yīng)付一下就完事,等傍晚下學(xué)再出去添些柴火和新鮮食材回來。 寇世子看到早飯是昨天剩下的米糕,面上有些嫌棄,嘴里還嘀咕道:“以前我們家的吃食可從來不會放到第二天?!?/br> 姜若皎道:“我聽聞王爺行軍打仗時與士兵同吃同住,莫說是隔天的食物了,就算是背了一路的干糧,王爺也會跟其他將士一起吃?!?/br> 王府自然不會讓堂堂世子吃隔夜的食物,不過平西王這些年征戰(zhàn)在外卻從不會挑揀衣食問題,所有將士對這位本應(yīng)錦衣玉食的天潢貴胄心悅誠服、甘愿被他驅(qū)使。 哪怕姜若皎以前從沒想過能嫁入王府,對平西王這位常年浴血沙場的西南之主也是十分敬服的。 平西王帶著那么多將士浴血奮戰(zhàn),不惜馬革裹尸還,為的都是保護邊境、保護百姓,她們平時得以過著安穩(wěn)寧定的日子,心里自然感念他們的付出與犧牲。 寇世子跟他爹不太對付,不太喜歡聽他爹的光輝事跡。見姜若皎明顯十分崇敬他爹,寇世子不免酸溜溜地說道:“你倒是什么都聽過?!?/br> 姜若皎知曉寇世子對于時常挨打這件事并不服氣,又有汪鴻才他們在中間煽風(fēng)點火,父子之間隔閡頗深。 姜若皎道:“王爺也是很看重你的。他只你這么個孩子,過去又沒當(dāng)過父親,不知道該如何和你相處也很正常,你應(yīng)當(dāng)多包容包容他才是。” 寇世子還是頭一回聽到這么稀奇的說法。 一想到他爹那張不怒自威的老臉,他就很難想象姜若皎所說的“包容包容”是怎么個包容法。 寇世子一臉的敬謝不敏:“莫不是要我挨了打還要朝他撒嬌賣好不成?我可做不來那種事。” 姜若皎道:“如今他又不在這邊,哪里能打你?你寫信給王妃她們時順便給王爺也寫一封,信里多說些正經(jīng)事,久而久之他便不會把你當(dāng)小孩子看待了?!?/br> 寇世子覺得姜若皎的話很有道理,可又有些為難起來:“我哪有那么多正經(jīng)事可寫?” 他就不是那種正經(jīng)人。 姜若皎道:“我們昨天剛來就得知了楊師兄的事,以后接觸的人多了,知曉的東西肯定不會少。這些不都能寫進信里去?”姜若皎咬了一口米糕細(xì)細(xì)地嚼,等寇世子把她的話消化得差不多了,才接著往下說,“你要實在拿不定主意,寫好了可以先給我看看,我給你把把關(guān)?!?/br> 寇世子心里頭還是想要得到平西王認(rèn)可的,越琢磨越覺得姜若皎的建議可行。他說道:“那我們接下來多交些朋友,多了解些東西,免得沒事可寫!” 姜若皎道:“我也是這樣想的?!彼涂苁雷诱f起自己的考慮,以寇世子的經(jīng)義水平,怕是進不了經(jīng)義齋,不如考去治事齋算了。 寇世子深有同感:“我也是這個想法,我對那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沒什么興趣。” 姜若皎道:“我想考經(jīng)義齋?!?/br> “不行,你怎么能不跟我一起!”寇世子想也不想地反對。 “我們要是都去了治事齋,經(jīng)義齋那邊的事不就沒人去打聽了?!苯麴ńo寇世子分析起來,“我們一人考一邊,到時整個書院的事我們都能摸得清清楚楚?!?/br> 寇世子還是有些不高興,他想跟姜若皎一塊上課,不想讓姜若皎去和別人當(dāng)同窗。 姜若皎仰頭望著寇世子,輕聲問道:“世子莫不是離了我就不行?” 寇世子哪里能承認(rèn)自己確實不想和姜若皎分開,他冷哼一聲,說道:“才不是,我怎么可能離了你就不行,我是怕你一個女孩兒被別人欺負(fù)了去。既然你非要去考經(jīng)義齋,那你就去吧,到時候被欺負(fù)了可別指望我給你出頭。何況你也就在女子學(xué)堂念了那么幾年書,能不能考上還不一定!” 姜若皎道:“世子昨兒也說了,我們要是什么都會也就不用來求學(xué)了,所以只是分齋考核的話應(yīng)當(dāng)不會很難才是?!?/br> 寇世子被姜若皎用自己的話堵了回來,心里郁悶得很??伤儆魫炓矝]用,事到如今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姜若皎跑去考經(jīng)義齋了! 他對經(jīng)義齋那是一點興趣都沒有,根本沒法跟過去。 兩人心情各異地用完早飯,帶上筆墨紙硯前去參加分齋考核。 作者有話說: 今天是被文理分科郁悶到的世子.jpg * 注: 分齋教學(xué)法:老朋友了,出自北宋教育家胡瑗,提到胡瑗,就得提到隔壁《玩宋》的王小雱……(bushi 第 36 章 [vip] 姜若皎兩人是明晃晃的關(guān)系戶, 這次分齋考核只有他倆參加。 眾多夫子對此心中略有不滿,可還是敬重鶴慶先生,鄭重其事地選了兩套題作為備用, 看看這兩個關(guān)系戶到底是什么水平。 按照他們的意思,最好就是殺殺姜若皎兩人的威風(fēng),讓他們進書院后夾著尾巴做人。 姜若皎與寇世子不知曉夫子們的打算,相攜來到一處空蕩蕩的講堂之中,很快有位中年夫子過來對他們進行考核。 先考的是基本功, 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shù), 考慮到書院會招收許多寒門子弟,對六藝的要求往往可以稍微放寬一下。 姜若皎讀過書, 所學(xué)內(nèi)容雖與男子有所不同,君子六藝卻都有所涉獵, 再加上常年用刀、力氣不小,連射藝方面都足以比肩尋常男子! 一通考核下來夫子看向姜若皎的眼神緩和了不少, 覺得這學(xué)生若非是走后門進來的關(guān)系戶, 一準(zhǔn)是他們重點關(guān)注的好苗子。 不想寇世子雖不愛讀書, 君子六藝竟也過得去,尤其是那一手書法更是叫人眼前一亮。 書畫是一家, 寇世子從小勤習(xí)丹青,不過十年功夫, 筆鋒就隱隱有自成一家之勢,天賦不可謂不高。 負(fù)責(zé)這次分齋考核的夫子見兩人皆表現(xiàn)不凡,心道山長不愧是山長,哪怕是特招兩人入學(xué)竟也都是不俗之才。 夫子們都不知曉姜若皎兩人的身份, 只當(dāng)姜若皎兩人是鶴慶先生的遠(yuǎn)親。 看了姜若皎她們的表現(xiàn)就起了愛才之心, 夫子和煦地問明他們的分齋意向才取出兩套不同的題幫他們摸底。 發(fā)下卷子, 夫子告誡道:“不必全部做完,能做多少是多少。這次考核只作為分齋參考,并非要決定你們的去留,會就會,不會就不會,不要弄虛作假?!?/br> 姜若皎兩人連連點頭,分坐兩邊看起題來。 他們的分齋意向不一樣,拿到的考題也不一樣,直接抄答案是不可能的,不過還是得提防他們相互通氣,所以夫子端了杯茶坐在上首監(jiān)考。 姜若皎輟學(xué)三年多,期間卻時常陪著meimei看書,經(jīng)義沒落下多少,答起題來幾乎不必停滯,直至后頭需要寫策論文章了,手里的筆才慢了下來。 寇世子則是頭一回遇到這么多五花八門的題目,很多題他根本看不懂,只得坐在那絞盡腦汁地冥思苦想。 既然只是分齋考核,書院沒給他們科舉那樣長的時間,眼看三炷香燃盡了,夫子便起身宣告考核結(jié)束。 接下來姜若皎兩人去辦完正式的入學(xué)手續(xù),被負(fù)責(zé)接待新生的人告知往后一日三餐可以去食堂買或者自己帶米蒸飯。 姜若皎做了一早上的題,不打算自己做飯了,與寇世子一起前去食堂踩點。 兩人走到食堂處,便見不少人下學(xué)了,前去取食堂代他們蒸好的飯。 書院生員們自己帶了米和餐具,早上按時按點放到蒸飯的地方,書院食堂就會代他們把飯蒸好。 有了米飯,家境寬裕些的可以到食堂買些rou菜下飯,家境不好的頓頓就著醬油或者咸菜也能填飽肚子。 寇世子還是頭一次見到這么讀書人湊一起吃飯,且吃的大多是糙米配咸菜,看著寒磣得很。 他跟著姜若皎買了兩個卷餅坐下后,忍不住和姜若皎議論:“都讀書了,還吃不起好的嗎?” 要是天天給他吃那種東西,他可能用不著幾天就打退堂鼓了。 姜若皎道:“許多人都是舉家湊錢供出來的,光是湊齊束脩就很不容易了。何況他們到書院來讀書,往往一讀就是好幾年,這期間家里便少了個干活的。只要他們一天沒熬出頭,家里的賦稅徭役就得其他人分擔(dān),他們真要拿著家里的錢出來吃香喝辣,心里哪里過意得去?” 姜若皎以前接觸過不少州學(xué)生員,熟悉起來就知曉了,那些個時常結(jié)伴到食肆吃吃喝喝的都是家境不錯的。 尋常寒門子弟哪怕來過,那也是同窗頻頻邀請之下才來上一回,絕不可能逢上休沐日就到外面胡吃海喝。 寇世子出身王府,自是不必考慮什么賦稅徭役的,根本沒聽說過這樣的事。 經(jīng)姜若皎這么一講,寇世子也沒再嘲笑那些讀書人吃得寒酸了,反而摩拳擦掌地道:“人不吃rou身上哪有勁,怪不得他們一個個看著都能被風(fēng)刮跑。等我以后賣畫再得了錢,就請大伙一起吃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