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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 故人相逢本該笑,可此時的笑不知是含了多少寂寥的悲。 我揭下臉上偽裝,蕭峰不可置信,喃喃道:“前輩?” 他眼中仿佛一下子又多了些光彩,捂著胸口從榻上起來:“是……是您?” 我讓他不必起來,一旁的青年喜道:“宮主jiejie!” 他就是蕭原。 我沒跟蕭原計較他稱呼,走到蕭峰身前,蕭峰搖搖晃晃地又站起來,他周身血氣濃重,已連站立都困難,卻硬是要向我抱拳,笑道:“一別多年,竟然又見到了宮主,宮主別來無恙?” 白發雖生,豪氣仍在。 我道:“我還好,只是你似已不好了。”我看了看他,又道:“阿朱呢?” 蕭原別過頭去,揮退左右,靜立在一角,蕭峰的眼睛里,一下子所有的光彩盡皆退去,就像天際落幕時最后一絲余暉被黑暗吞沒。 “阿朱先我一步走了。”蕭峰低了低目光,他又笑道:“不過如今,我很快就要去找她了。” 第103章 我讓蕭原扶他父親坐下, 我坐在榻邊,給蕭峰切脈。我道:“你還記得小鏡湖前應下的事情嗎?” 蕭峰眼底泛起細碎模糊的光,長長澀然一嘆:“我太高看自己, 以為能輕易做到的,偏偏就是最難的事情。” 他又喃喃道:“前輩,我這輩子實在對不起阿朱……我們當年去了塞外,沒過多久, 我就結識了耶律洪基,他封我南院大王,我辭絕不受, 但我還是受命駐守幽州, 從那以后, 我沒讓阿朱過過一天安寧的日子……” 他幾言幾語,似已將自己生平說盡,他一生做了太多傳奇的事情,回顧時, 卻只想著和阿朱在一起的歲月。 我安靜聽著, 手中一個白玉小瓶交給他, 蕭峰笑了笑:“我好不容易能走到這一步,前輩怎么能不成全我?” 我道:“幽州城百姓需要你。” 蕭峰聲音凄然:“我實在已經累了,我已經這個年紀了, 該做的做夠了,這一輩子也算無愧于心。”他看向蕭原,笑了笑:“他是我兒子, 我死后,我身后的事情,就讓他來繼續做。” 我嘆道:“世人多貪生,偏你有求死之志。我不只是為了救你,也是為了救幽州城,這亂世,你難道還沒有看夠嗎?” 蕭峰悵然而嘆:“我戎馬半生,也沒能換來天下太平哪怕一天……大廈將傾,天下要亂,蕭峰只是莽莽世界一粒塵埃,一道孤影,無力支撐了。” 蕭原低著頭,無聲而泣。 蕭峰年事已高,多年來征戰無數,cao勞艱苦,已是強弩之末,我雖有靈藥,也擋不了他求死,半月后溘然長逝。 幽州城內所有軍民,附近武林人士紛紛前來奔喪,甚至連西夏,金國也派了使者來,紅玉也來了,她與蕭原密議后達成同盟,準備將幽州至媯州連成一線,合兵一處,奉蕭原為主。 前來吊唁的人馬不絕,我甚至見到了多年不見的段譽。 他早年娶了銀川公主,后當上大理皇帝,不到三十歲就出家為僧。繼位的是他唯一的兒子,銀川公主頗有政治才能,多年來輔政賢明,大理國泰民安,強盛有加。 我們站在幽州城墻上,獵獵寒風刺骨而過。段譽容顏未改,仿佛猶如初見時,月白錦衣,折扇玉帶,文采風流的少年公子。 段譽閉著眼,輕聲嘆道:“我就知道,就算天下變了,滄海桑田,師父你總是不變的。” 我道:“也許我總有一天會厭倦的。” 段譽搖頭道:“您并非厭世之人,不過清凈守心,不欲為世事所動罷了。” 我道:“我若告訴你,我想為這天下做一些事情呢?” 段譽睜開眼睛,含著笑,道:“您一直是個很好的人,我沒什么意外的。只是您心已在世外,即使入世,也終究是要回來。” 他幽幽道:“師父,我想念天山了……奇峰雪域,蒼松紅花,冰河裂石……我已有數十年未歸了。” 他道:“我想向您求一件事 。” 我道:“是什么?” 段譽笑了,輕聲道:“此生諸般業障,都轉成空,我只愿將來若登極樂,不入皇族墓葬,只求天山一墳塋。” 我還是帶起了些傷感。 我道:“好。” 段譽向我一拜:“就此別過……師父多珍重。” 和段譽分手后,我繼續在州內行醫,蕭原邀我住在府中,我將一些針對常見病癥的醫藥方子和煉藥方法詳細著述成書,準備留給蕭原和紅玉,讓他們推廣。 不久,宋使來了。 我在樓閣之上,看著蕭原帶著諸將迎接圣旨,大意是趙家天子感謝蕭氏父子多年駐守幽州,蕭峰雖然是契丹人,但不為遼帝高官厚祿所動,對大宋忠心有加,棄暗投明,守險要之地,保一方百姓,皇帝體恤他們的艱難不易,特降大恩,追封蕭峰為燕王。 諸將聽到一半時都面有慍色,有的甩袖就走,念圣旨的官員念到后面,手指都在發顫,忽然間被蕭原一把奪過來。 “棄暗投明,不計前嫌?”蕭原將圣旨摜在地下,怒道:“遼帝封了我父親三次南院大王,四次楚王,他都沒受,你以為是為了什么?契丹都滅國遠遁了,他還守著這里,你以為他又是為了什么?” 宣旨的官員瑟瑟發抖,急步后退,蕭原將他衣領子扯過來:“我們守了幽州二十多年,你們一石糧草都沒給過,偏這時候記得感謝?早不封王晚不封王,偏等我父親死了才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