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韶伸手將小皇帝抱下來, 溫笑道, “陛下怎么還玩到狼身上了？小心它咬人。”

    小皇帝鼓鼓嘴, “它可乖了, 不咬人。”

    隨即望向姬姮, 他噔噔跑到姬姮面前，仰著小臉認(rèn)真瞅姬姮，抓她的手擔(dān)心道, “皇姐瘦了好多, 朕給你找太醫(yī)看看吧。”

    姬姮表情有些呆滯，她想告訴小皇帝，自己沒病, 可是告訴他了又能怎么樣，他救不了自己, 他甚至極相信陸韶，陸韶說什么他都信。

    她的弟弟到底成了傀儡。

    陸韶拍拍小皇帝的頭，“殿下要靜養(yǎng)，不能煩神, 陛下一定要乖，不然殿下的身子可就沒那么容易康復(fù)了。”

    小皇帝乖乖點(diǎn)頭，老實(shí)坐到姬姮身旁，想靠著她，但又怕把她靠倒了，抱著枕頭趴榻邊，往嘴里塞點(diǎn)心丸子吃。

    陸韶躬身站在他們身邊，剝開荔枝殼給姬姮，姬姮拿過果rou放進(jìn)口中，吃完他又張手道，“殿下吐到臣手里吧。”

    還如以前那般謙卑尊敬。

    可姬姮知道這是假的，他只是做樣子給皇弟瞧。

    她側(cè)頭吐到唾壺里，還是入定的神態(tài)。

    陸韶兩手互握，側(cè)頭朝外邊兒的京墨睨過，京墨便叫底下人送進(jìn)來膳食。

    陸韶拿著銀針一道道驗(yàn)菜，驗(yàn)完又拿起筷子在各道菜里夾了些，他來試菜。

    茶廳這里靠西面，正臨近街頭，偶爾能聽到人聲喧鬧，隱隱約約的，聽得不清楚，小皇帝倒是興致勃勃，豎起耳朵聽，“好熱鬧，朕想出去看看！”

    “這外頭亂著呢，都吵嚷嚷著女科，您這會兒要是跑出去叫他們逮著，唾沫星子能受一堆，”陸韶嚇唬他。

    小皇帝縮了縮腦袋，不開心的瞅了瞅姬姮，“都怪皇姐跟六皇姐提什么女科……”

    姬姮心一窒，眼望到陸韶，他慢慢品著菜，神情專注，像是沒聽見小皇帝的話。

    陸韶試完菜，確定無毒，才先給姬姮和小皇帝盛湯，淡聲說，“陛下還太小，女科尤為關(guān)鍵，若是能開設(shè)成功，往后上朝就不用只看老頭子了。”

    小皇帝咕嚕嚕轉(zhuǎn)著眼睛，想象著那等情形，一下子又高興了，拍著手道，“那些老官整天對著朕吹胡子瞪眼，朕也不喜歡，要是有女科，就有好多美人jiejie站朝上。”

    他歡快的晃動著身子，挪眼望著姬姮，“皇姐自從生病，就不和朕一起上朝了，你要好好養(yǎng)病，朕還想跟你坐一起。”

    他心里打著小算盤，合計(jì)著有姬姮在，他能少挨罵。

    姬姮小口抿著湯，也不做聲。

    陸韶給小皇帝碗里夾菜，“食不言寢不語，陛下學(xué)學(xué)殿下，吃完再說話。”

    小皇帝奧一聲，悶頭扒飯。

    這一大一小都乖的很，陸韶站一旁看著不自覺露笑。

    恰時(shí)王歡自外邊兒進(jìn)來，搔眉弄眼道，“廠督，凝月jiejie要來見長公主殿下。”

    陸韶呵笑，“咱家找你半天沒影，你鉆葫蘆巷倒是快，讓你給咱家打下手委屈你了，干脆發(fā)配你去黔州過逍遙日子得了。”

    唬的王歡自打嘴巴，跺腳道，“您看奴才這沒出息的，您瞧瞧奴才這幾巴掌，夠不夠您消氣？”

    陸韶瞧不過他那賤樣兒，揮手道，“你先領(lǐng)韓小姐去堂屋等等。”

    王歡趕忙哎著聲，竄走了。

    姬姮咽了小半碗飯就放下筷子。

    小皇帝倒是吃的津津有味，一碗飯見底還不夠，又添了一小碗，他是長身體的時(shí)候，平日里零嘴都不能斷，嘴饞的停不下來。

    等他吃飽飯，陸韶便叫人送他回宮，臨走前他還戀戀不舍，抓著姬姮哭唧唧道，“皇姐你要快點(diǎn)好起來……”

    姬姮凝望著他，未幾抬帕子仔細(xì)給他抹臉，低啞聲道，“回宮吧。”

    小皇帝連忙嗯嗯聲，又仰起小臉跟陸韶說，“朕以后還能來看皇姐嗎？”

    陸韶刮一下他的小鼻子，“陛下要好好讀書，聽魯先生的話，這樣才能有機(jī)會出來看殿下。”

    小皇帝苦著張臉，“朕已經(jīng)很努力了，可是魯先生教的東西太多了，朕一天也學(xué)不完。”

    他和姬姮也不知道像了誰，政事上完全不敏感，姬姮好歹還有野心，他全然天真單純，魯昭教這么多天，也不過是讓他懂些道理，朝政這一塊還是個(gè)懵貨。

    不過他才八歲，說不準(zhǔn)大一些就好了，孩子總是貪玩的。

    “那陛下慢慢學(xué)，以后也能像先帝那樣，威懾朝堂，千古流芳，”陸韶鼓勵他道。

    小皇帝一想到父皇肅然起敬，忙挺起小胸脯道，“朕也要做個(gè)好皇帝！不能給父皇丟臉！”

    姬姮在一旁聽到了，不由的彎了彎唇，她不怕皇弟蠢，怕的是皇弟不上進(jìn)，也怕陸韶故意誘導(dǎo)皇弟昏庸，但她現(xiàn)在看，陸韶還有點(diǎn)良心，沒想把皇弟養(yǎng)歪，皇弟有魯昭教授，不愁成不了才，只不過是時(shí)間問題，等他大了，他定能瞧得出陸韶□□她，皇弟會救她。

    她會耐心等皇弟長大。

    陸韶著人送小皇帝回宮，轉(zhuǎn)頭瞧姬姮捧著茶喝，他坐到軟榻旁，就著姬姮的碗吃飯，姬姮將茶放一邊，想挪身。

    “你的韓小姐都不見了？”陸韶慢悠悠問道。

    姬姮低垂頭，緊揪著手指。

    陸韶快速將那半碗飯吃完，又拿過她的茶漱口。

    他做這些都極自然，根本不在乎姬姮的感受，好像這里是他的家，姬姮是他的夫人，他吃著夫人的飯菜，喝著夫人喝過的茶，確實(shí)沒什么不妥。

    若叫外人見了，還當(dāng)他們關(guān)系有多親密。

    陸韶放下茶杯，側(cè)頭瞥見她僵著臉，好笑道，“既然你這么不高興見她，我去打發(fā)了。”

    他說著就要走。

    姬姮伸手拉住他，愣是逼自己說話，“讓本宮見她。”

    這句話一出口，她眼睛就濕潤了，她一步步淪落到現(xiàn)在這樣受他牽制，連見人也要求著他。

    陸韶沉頓，驀地著人去叫韓凝月，自己坐回軟榻，抄手抱她到腿上，撫著她的眼睫，讓那些淚全數(shù)落手上，他面色冷淡，等她不流淚了，才起身團(tuán)著她轉(zhuǎn)回屋。

    這會子天黑，拙楓園的丫頭鮮少出來晃蕩，他抱著人一路進(jìn)屋也沒被誰瞧見。

    主屋早被人收干凈，陸韶放她躺回床，一手脫了她的鞋觀察傷口。

    還是磨的出血了，解脫履也不頂用。

    他坐到凳子上，卷起裙擺，將那條細(xì)腿搭過來，姬姮咬著牙想收腿，他按住道，“別動。”

    姬姮緊合著眸，將怨氣摁回心底。

    他們一坐一躺，陸韶拂水洗干凈血跡，放那只腳搭腿上，重新給她上藥。

    韓凝月便是這時(shí)進(jìn)的屋，她站在隔門前，一眼見姬姮側(cè)臥在床畔，陸韶手握著她的腳在上藥，那腳生的特別秀氣，被陸韶一手托好，正正合適，腳腕上還戴著細(xì)鏈，更襯的那腳踝纖細(xì)。

    這樣好看的腳被他捏著，仿佛也使不上力掙扎，又似乎安于現(xiàn)狀，任他抓手里不放。

    他們分明也沒做什么出格的舉動，可韓凝月這么看著，不禁就一臉火燒。

    她匆促揉兩下臉，敲了敲隔門道，“我，我能進(jìn)來嗎？”

    陸韶輕輕將小足放進(jìn)被褥，豎起枕頭，扶著姬姮的頭靠好，姬姮注視著他，臉上已然沒了血色。

    陸韶沖她勾唇，“你不用這么看著我。”

    他走到桌邊斟茶，“讓韓小姐久等，殿下正想見你，你們倒是能一塊說說話。”

    韓凝月局促的挪到桌邊，沖床上的姬姮彎腰行禮。

    姬姮沖她抬了抬手，她才敢挪到床前，小聲道，“我是為女科過來的……”

    姬姮掀一下眼，望向陸韶。

    陸韶端來茶水給韓凝月，微笑道，“是為殿下發(fā)的倡議文而來？”

    姬姮定定瞪著他，她還記得他先時(shí)說過的，六皇姐想在倡議文里加她的名字，他拒絕了。

    是騙她的。

    陸韶隨她看，搬來椅子讓韓凝月坐下，韓凝月點(diǎn)點(diǎn)頭道，“殿下和六殿下這封倡議文一經(jīng)發(fā)出，就在市坊間引起軒然大波，那些書生自發(fā)寫出了罪女論，羅列了女子的數(shù)道罪責(zé)，引得許多男人認(rèn)同……”

    這很不妙，大魏還是男主外女主內(nèi)的習(xí)俗，這些男人若真信了罪女論，回去后必定會對妻女仇視，女人的日子就更難過了。

    姬姮回過神，厭煩道，“他們也好意思寫罪女論，本宮還想給他們按一個(gè)罪男詔。”

    她其實(shí)沒有概念，只覺得男人惡心不要臉，真要她去寫，指定也寫不出來幾條罪證。

    陸韶?fù)P眉笑起，“不然就出一個(gè)罪男詔，也好好討伐一下這些臭男人。”

    “不過得換個(gè)形式，不能罵的太明顯。”

    韓凝月有些激動，但難免不好意思道，“您，您……”

    陸韶沖她勾唇，“韓小姐想什么呢，咱家是太監(jiān)，跟臭男人可不沾邊兒。”

    韓凝月登時(shí)松一口氣，興奮的結(jié)巴，“我，我是想寫的，但我只知道他們吃喝嫖賭，貪慕虛榮。”

    男人最了解男人。

    陸韶?cái)[手，“這個(gè)簡單，咱家教你寫。”

    第91章 （一更） 女子功績簿……

    桌上擺了筆墨紙硯, 韓凝月提筆等他說話。

    陸韶還坐在床前，和姬姮對視著，他挑唇淺笑, 姬姮立刻側(cè)過臉，偏到床里去了。

    陸韶便開口道, “即是書生開的頭，煽動男人們, 那咱們也拿書生開刀，瞧瞧那些義憤填膺的男人們會不會轉(zhuǎn)頭斥罵書生。”

    韓凝月喜滋滋點(diǎn)頭，女人們到底勢單力薄, 只要她們還困在后宅里, 就得被男人壓制, 她們的力量太小, 僅靠著她們自身想起勢太難。

    男人們身為女人的父親、丈夫、兒子, 在這個(gè)時(shí)候本應(yīng)該站出來保護(hù)女人，但卻成了書生們手中利器，他們劍指女人, 已然忘了他們也是女人生出來的。

    讓男人們自己討伐這群烏合之眾, 女人不用惹一身腥，何樂而不為？

    “林子軒剽竊他人文章，倒打一耙反說是別人盜他筆墨。”

    “張永的親弟入軍營服役期間, 私逃回鄉(xiāng)。”

    “柳泉生私養(yǎng)外室，寵妾滅妻, 不孝父母，高中舉人后，將父母丟在鄉(xiāng)里，任其自生自滅。”

    “梁寒買通坊間商販, 讓他們散播罪女論，意圖動搖大魏太平，其心可誅。”

    陸韶揪著名字一條條說出來罪行，這些人是罪女論的發(fā)起者，他們之中有向徳黨，也有其他書院的學(xué)生，他們在這個(gè)時(shí)候聯(lián)合起來，造出罪女論，想依靠百姓阻止科舉變革。

    韓凝月將他的話全記下來，隨后好奇道，“陸廠督提前知曉他們的齷齪，為何不捅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