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中美人 第55節
木蘭花是她母后最愛的花,原先在坤寧宮內種了大片,她母后去世后,那些木蘭花都沒人照看,全死絕了,她在自己宮里便又養了這些花,遲早有一日,她要讓這些花重新生長在坤寧宮內。 沒過一會,外面的雨倒下來,姬繡打了哈欠準備回房睡覺,恰時殿門被人推開,還不待她反應,陸韶率禁軍走了進來。 他們個個面容肅穆,手持佩刀,站在陸韶背后猶如兇神。 “……誰準你們進來的!滾出去!”姬繡揚聲轟趕。 陸韶撇一抹笑,“咱家是奉命過來搜查八殿下的宮殿。” 姬繡怔住,“你奉的哪門子命令?本宮的寢宮你也敢搜查,本宮要告訴父皇砍了你這閹狗的腦袋!” “咱家奉的自然是陛下命令。” 陸韶嘖嘖兩聲,朝后方抬手,“搜。” 那些禁軍便四散搜找,翻箱倒柜,連她的床都不放過。 姬繡立在當中尖叫,“你們擅闖本宮寢宮!本宮要找父皇治你們的罪!你們全都去死!” 她提著裙子往外跑。 門口的禁軍擋住她,她對著他們一通打,也沒令他們撤開。 陸韶踱步到梳妝臺前,伸指將柜門拉開,里面放著女人用的胭脂水粉,他一把撥開,袖子抖了抖,落下來一個木偶躺在柜子里。 “哎呦,這是個什么物件兒?” 姬繡扭過身就見他在柜子里摸出來木偶,她大驚失色,急沖過來道,“那不是本宮放的!” 陸韶盯著木偶上的生辰八字,嗤笑不已,“八殿下膽兒夠肥的,連陛下都敢詛咒。” 他撣了撣木偶后背上的銀針,頗為嘆服,“陛下可是您的父皇,您竟然也敢嚇這么狠的手,多狠心啊。” 姬繡兩眼猩紅,張手朝他抓來,“是你害本宮!父皇不會信的!” “您是金枝玉葉,給咱家一萬個膽兒也不敢對您使壞招。” 陸韶將木偶遞給身旁禁軍都統,懶聲道,“把這呈給陛下,瞧瞧陛下信不信。” 禁軍都統忙帶著木偶退出宮。 姬繡急追在他身后,還沒跑出門就被一左一右禁軍給扣住,她滿臉淚,扭頭大罵陸韶,“閹賊!你誣陷本宮!本宮要殺了你!” 陸韶陰笑,“咱家只干實事,八殿下害了誰,咱家就幫誰討回公道,咱家是善人,不做壞事。” 姬繡只在一瞬想到了姬姮,她哈哈大笑,“你跟九皇妹私通!父皇遲早會知道!你們休想騙過他!” 陸韶眸色陰寒,才要叫人將她嘴堵上,那雨中有步攆慢慢行過來。 皇帝來了。 第47章 (一更) 回憶 陸韶慢慢挪步出門, 經過她時,側頭跟她笑,“八殿下栽贓構陷才是一把好手, 咱家喜歡什么,宮里人不都知道。” 姬繡頃刻愕然, 她記起了宮里的流言,都說他不沾女人, 可那流言是劉乾傳出來的,他沾不沾女人又有什么干系,原本不過是叫他下臉, 到如今竟成了他的擋箭牌。 她瞪圓眼, 抬臉瞧步攆停下, 皇帝走下來, 身旁伴著杜雪荷, 杜雪荷嬌嬌的依著皇帝,細聲細氣道,“臣妾丟的是只玉鐲子, 八殿下好賴不還給臣妾, 臣妾才求著您的……” 宮里的女人總是有功夫為著珠啊,玉啊爭吵,其實就是小物件兒, 爭的左不過是口氣。 皇帝向來不在意這些,只當她是個小玩意兒逗著, 有意思了才讓陸韶過來查一查,可誰知這一查竟查出了巫蠱。 他直到過來,還都難以置信自己的女兒會詛咒他。 陸韶到他身邊,屈膝跪地道, “臣參見圣上。” 皇帝臉目陰沉,踱過他來到姬繡面前。 姬繡驚慌失措的抓著他,哭道,“父皇,兒臣沒有要害您,都是他害兒臣!” 皇帝眼中布滿紅血絲,這是他的第八女,他是偏心,疼惜姬姮,其他幾個女兒都是散養,可是這些孩子他都看在眼里,她們讀書識字,明理修身,他都盯著,在他的記憶里,八女最懂事,也最體貼人,她從不會犯錯,跟任何人都溫溫熱熱,他也鮮少cao心她,似乎她生下來就沒讓他生過氣,哪怕皇后做出那樣的事,他也沒舍得罰八女。 他一直覺得,上一輩的錯又豈能牽連到孩子,可他卻想岔了,這孩子是皇后的,心也是皇后的,他殺了皇后,她怎么會安分的呆在后宮,她是為皇后報仇啊!她為了她的母后向他索命,她根本不認他這個父皇。 皇帝蹲下來,剝掉袖子上的手,啞聲道,“繡兒,你認朕這個父皇嗎?” 姬繡慌亂握他手,悲聲道,“兒臣怎么會不認您?您不信兒臣,難道信一個閹狗?” 皇帝摸出那個木偶,朝她晃了晃,“朕不信他,但朕信這個。” 姬繡身子一抖,跌坐在地,她倏地哀哭,“您哪里是信一個木偶,只要兒臣還活著,您永遠都不會放心,這木偶不過是個名頭,盼著兒臣死的是您!” 皇帝狠將木偶擲在地上,大怒道,“原來你心里是這般想朕的,朕拿你當女兒,你卻晝晝夜夜恨著朕,你恨不得朕死,朕白養了你!” 姬繡仰頭注視皇帝,旋即看一旁的陸韶跟杜雪荷,她突然扼住哭聲,扯著嗓子大叫,“兒臣這個女兒哪里比得上您的寶貝小九,她的狼嚇掉龍嗣也不見您責罰她,她跟這條閹狗茍合,您照樣不知,您只會對兒臣心狠,您有多偏心!” 皇帝目呲欲裂,張手揮了她一耳光,“朕看你是發瘋!姮姮是你的meimei!你恨朕怎么能扯上她?她的自尊心有多強,你要逼死她!” 姬繡被打倒在地,半晌緩過神人已經麻木了,她蜷起身哭泣,“您只記得她是meimei,什么時候想過我也曾是meimei?” 姬姮沒出世的那幾年,她是宮里最小的孩子,那會兒她還不懂事,也常哭著鬧著讓所有人都讓她。 皇帝顫著手,他有錯,但他便是錯也認了,她是皇后的女兒,出生下來就受萬千寵愛,不用他看顧,她也照樣榮光加身,可是姬姮不同。 那時他跟羌柔正在冷戰,她的血rou并沒有傳說中的那些效用,他因這事將她冷落,她也沒有再去求見他,他們一直僵持了近兩年。 直到有一天,他新寵愛的一個小貴人生了病,他入后宮去看人,那天特別冷,他穿著裘衣都覺得凍,進后宮時就見一個小娃娃在草堆里玩泥巴,身旁都沒嬤嬤看著,小手小腳凍的通紅,身上穿的破破爛爛,見著他只瞥一眼,繼續玩泥巴。 他當時問她,“外頭冷,怎么不回宮?” 她還是抓著手里的泥巴在地上搭小土堆,嗓音天真稚嫩,“我要蓋大屋。” “為什么蓋大屋?” 她垂著小腦袋,鼓起臉,淚水在眼眶里轉,愣是犟著沒掉,“母妃說,不要我了,我沒有家,想要自己造一個出來。” 她才四歲,那些話都幼稚的可笑,但皇帝一下就心疼了。 孩子是無辜的,他們再怎么折騰,最后可憐的是姬姮,姬姮沒有錯,哪怕到如今,他依然覺得姬姮沒錯,這是他最可憐的小女兒,她母妃將她當做工具,臨到死都不放過她,他若不護著, 可怎么活下去。 “你同你母后一樣貪婪,什么都想要,分明擁有了別人無法企及的一切,卻還覬覦著他人手里的一點溫暖,朕看錯了你,你不及你五姐半分。” 姬繡仰望著他,“五姐死了您才這么說,她若沒死,您不會把她想的有多好。” 活人永遠比不過死人,她的五姐是好,可是活著時候也沒見皇帝有多在意她。 皇帝愕然。 姬繡神色鎮定下來,柔笑道,“父皇,九皇妹跟陸韶必有jian情,您去驗一驗九皇妹,驗了就知道。” 皇帝眼神微滯,他不應該信這荒謬的話,但是她說的這般認真,竟讓他有那么一點動搖。 陸韶臉色陰寒,側眸乜過杜雪荷。 杜雪荷急忙走上前,手捏著帕子極避諱的拽著皇帝,“陛下……” 皇帝眼神凌厲的瞟她。 杜雪荷有些哆嗦,但仍保持笑容,“臣妾就是覺得八殿下憑空捏造出這種事,實在可笑,宮里誰人不知,陸總督他是個……” 她尷尬的望了望陸韶,旋即又指指禁軍,那意思不言而喻。 陸韶喜歡男人。 皇帝的兩條眉都快擰成結,一時陰晴不定。 陸韶低咳一聲,抬拂塵撣了撣四周,微窘道,“臣……這副殘軀,哪有女人看得上。” 皇帝嫌他晦氣,一揮袖子道,“朕都后悔讓你任九營總督!” 九營全是男人,讓他當了那職位,簡直如魚得水,便宜不死他。 陸韶佝僂身子,“陛下若介意……” 皇帝啐他,“朕的九營,你一個也不準動!” 陸韶立即肅聲道,“臣待九營六十萬將士親如手足,萬不敢有一絲玷污。” 經歷過戰爭的人,對軍士有著敬畏,即使是謠言,也不能辱沒了這些保家衛國的人。 皇帝量他也不會碰九營,哼一聲沒再揪著話不放。 姬繡眼瞅著皇帝要放過他,急紅了眼,“您別聽他說的,這閹賊最會糊弄人,他跟九皇妹絕對有問題!” 她一急,皇帝的疑心便轉為了怒意,“你犯事跟姮姮有何關系?你拼了命往她身上潑臟水,想讓朕忘掉你做的惡事,你心思這般歹毒,朕豈能饒你!” 他朝身后招手,立時有女官率宮女過來,他背手閉上眼,“將她打入掖庭。” 女官道聲是,立刻著人拉姬繡。 姬繡在地上掙扎,沖著皇帝揚笑,“您英明了一輩子,卻在兒女的事上一再偏袒,總有一天您會知道,您今日有多蠢,從前麗妃私會太監,如今她的女兒也跟太監糾纏不清,您就縱著吧!您會后悔的!” 皇帝氣血上竄,匆促揮著手道,“把她拉走!不準她踏出掖庭半步!” 姬繡哭哭笑笑,最后放棄了掙扎,任宮女將她拖走。 外邊的雨越下越大,皇帝垂著肩上了步攆,他沒有立刻叫走,只靠在軟墊上深思,羌柔死了一年多,這一年后宮動蕩不安,他夜里睡覺都不安穩,時常會夢到她。 他起初對羌柔沒什么感情,外人看著她盛寵,其實也不過是進她宮里按例行事,羌柔的性子相比姬姮更冷漠,她是黎國女帝,若不進宮,本該君臨天下,受萬人簇擁,她不缺愛,進到這后宮,不過是將她束縛住,她要跟那么多女人爭奪皇帝的寵愛。 在他看來,她是不屑的。 羌柔很美,她不愛笑,但笑起來時,那眉眼生動的整個后宮都沒法相比,他漸漸的也迷失在這美人笑中,他們曾度過美好的一段時間,后來姬煥出世,羌柔越發黏著他。 他只當羌柔對自己是有那么幾分真情的,直到那夜,她持刀想將他刺死在床上。 所有溫情盡數消散,她還是她,她來大魏是為了爭奪皇權,她還想當皇帝,皇帝必須死。 皇帝合著眸輕輕笑,意識里羌柔那張清美的臉逐漸消散,她這般高傲,又怎么會看得起后宮里的太監,誰也征服不了她。 “走吧。” 小太監們應聲抬著步攆走出去。 杜雪荷提著裙子追到臺階前,沖步攆叫道,“陛下!陛下您不帶臣妾走嗎?” 那步攆沒有停下,慢慢消失在雨中。 杜雪荷跺著腳,把她丟在這里,叫她怎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