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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籠中美人在線閱讀 - 籠中美人 第30節

籠中美人 第30節

    “進來,”皇帝的聲音里掩不住疲憊。

    陸韶推門進去,就見皇帝趴在書桌上,手邊高高擺放著奏折,幾乎將整個書桌擠滿,他人也像被奏折淹沒了。

    陸韶跪到地上,“陛下,再過一月就到了征兵日,若照往年,應該征收五萬人,但今年跟高句麗一戰,我軍折損了六萬……”

    皇帝揉著太陽xue,端起茶咕了一大口,才勉強睜開眼,道,“這事兒朕想過,有些頭疼。”

    六萬不是小數目,加上要退伍的,今年至少征十一萬人,十一萬壯年男丁,那些百姓家家戶戶都靠著頂梁柱才能活,如果全部拉進軍營,老百姓恐怕怨聲載道。

    陸韶頓了頓,猶疑道,“陛下,奴才有一個想法……”

    皇帝忙道,“快說!”

    “齊王才被陛下鎮壓,估計其余藩王現下都心有余悸,如果陛下這個時候提出燕京兵力不足,讓他們各自出一點兵作為補給,相信他們一定不會拒絕,”陸韶道。

    皇帝不由一震,轉瞬就大喜,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削了藩王的兵力,往后他們就只能老老實實的呆在藩地里,想再蹦噠,隨隨便便就能鎮壓。

    皇帝揚聲大笑,從座上起身,將他扶起來,拍著他的肩膀道,“朕沒看錯你,你比那些個只會耍嘴皮子的大臣能耐多,他們個個說的頭頭是道,朕要兵,他們只會打太極,一邊說百姓苦,一邊說朕不容易,朕脾氣都被他們折騰的發不出來。”

    陸韶只露著笑。

    皇帝發完牢sao,正聲道,“朕瞧你穩重,這收回來的兵由你整編,朕放心!”

    陸韶便露出拘謹的表情,“奴,奴才手里已經有京軍九營,這若是再將他們歸攏到一起,只怕,只怕奴才會遭人嫉恨,不如把這些兵將收編進西廠,掌印自來跟奴才說人不夠用……”

    皇帝黑下來臉,“先帝設西廠是讓他緝拿監察犯人的,他要那么多人干嘛?”

    陸韶適時抖了下身,往地上跪道,“奴才說錯話了,掌印只是隨口一提,并沒有當真要人。”

    皇帝搖手道,“起來,朕又沒說要怎么,瞧你嚇成什么樣子?”

    陸韶乖乖站好不敢動。

    皇帝打了個哈欠,按著酸疼的脖頸坐回椅子上。

    陸韶小心走到他背后,抬手給他按肩,謹聲道,“奴才剛剛瞧小殿下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皇帝才舒坦了會兒,一聽這個腦瓜子都大了,“他還有臉哭,朕像他這么大的時候,早跟著父皇一起修習政務了,他倒好,連三字經都背不出來,朕怎么養出個這么笨的兒子?”

    陸韶扯了扯唇,試著勸道,“小殿下也才六歲……”

    皇帝攪著耳朵,“朕六歲可沒他那么能哭,比姑娘家還磨人。”

    陸韶陪著笑,“陛下望子成龍……”

    “行了行了,這話朕都聽膩了,朕每天一堆事,還得管著這個小祖宗,一點兒也不省心,”皇帝是真煩,他從遼北回京后,那些奏折堆積了好幾個月,本就忙的不可開交,偏偏這個兒子還不懂事,成天給他找氣受。

    陸韶觀察他的神色,試探道,“奴才以為,小殿下年歲尚小,陛下也忙,不如挑個折中的,陛下給小殿下尋個先生,等陛下忙過這段時間,再親自教導小殿下……”

    皇帝眉一挑,覺得這個法子甚是可行,“朕當年母后去的早,朕也是獨自一人,當初父皇可沒朕這么盡心,直接將朕扔到一旁,只在每月末choucha,朕也照樣應付自如,他是朕的兒子,他豈能比朕差,改明兒朕在翰林院選個人出來,專門給他做先生,看他還有沒有長進!”

    ——

    隔天皇帝上朝時下了詔書,今年入伍的將士不從百姓當中征取,令各地藩王抽出二十萬兵充為燕京守備,以安民心。

    這詔書直接堵住了那些口口聲聲為民著想的大臣的嘴,這其中有擁立藩王的大臣,還打著藩王可以鎮守地方的名義上奏,想讓皇帝撤旨,被皇帝當堂罵的狗血淋頭,直說這種大臣絲毫不顧念百姓疾苦,哪里配當官,他借機罷了幾人,其余朝臣才都安分的當縮頭烏龜。

    到下午,皇帝從翰林院中挑出方玉林給姬煥做先生,順便讓宮人將紫宸殿臨近的宣德殿收拾出來,讓姬煥住進去,就再不管他了。

    這事兒一出,宮里各種說法都有,倒是姬煥開心了,方玉林性格溫和,待人也和善,姬煥跟著他讀書每天都樂呵呵。

    還在姬姮跟前夸贊陸韶,多虧他幫忙。

    姬姮忍了三天怒火,直至第四天她再難憋下去,叫京墨去傳話,讓陸韶來見她。

    彼時陸韶在院里逗鳥,他看著京墨笑,“九殿下是貴人,咱家這樣卑賤的身份,豈敢面見貴人,京墨姑娘有什么事就直說吧,咱家洗耳恭聽。”

    京墨面露難色,小聲小氣道,“您就過去一趟吧,殿下生了好幾天悶氣,奴婢怕她氣壞了身子。”

    陸韶對著那只八哥吹一聲口哨,八哥也跟著叫喚一聲,他喂了一把鳥食,悠哉悠哉道,“姑娘這話說的奇,咱家跟九殿下好像沒什么關系,她生氣也輪不到咱家去哄,你跟咱家說這些,咱家可幫不到什么。”

    京墨揣度不了他什么意思,都快急哭了,“您多大人了要跟殿下鬧生分,她當真氣的吃不下飯,您就讓讓她,好歹讓她消消氣。”

    陸韶放掉八哥,神色冷下來,“不是咱家跟她生分,是她跟咱家生分,咱家如她意還不好?總歸她是主子,咱家不在她跟前自討沒趣,她若還是氣,咱家也沒法。”

    京墨瞧出來他是說真話,便也不留話說,“陸總督可能不清楚,殿下曾喚過鬼臼進院子,還伸手……”

    “啪嗒!”

    鳥籠子被打翻在地上,那只八哥撲騰著翅膀飛上天,陸韶的拳頭上磨出來傷痕,他咧嘴嗤笑,“原來在她心里,咱家的用處也可以找其他人替代。”

    京墨連忙搖頭,“您誤會了,殿下沒碰鬼臼……”

    陸韶呵呵的笑,沒再應聲。

    這時王歡從院外跑進來,哼哧著氣道,“總督,暖春閣那邊兒開了窗,說請您過去說說話。”

    陸韶拍拍手,踱到京墨身旁道,“公主府咱家不去了,你替咱家帶句話給她,咱家命賤,斷不敢臟了公主府的寶地。”

    京墨大張著唇,呆呆瞧他出了院子,眼瞅著王歡道,“暖春閣住著誰?”

    王歡臉泛紅,嘿嘿道,“住著位天仙似的姑娘。”

    京墨心一慌,急忙跑出了院子。

    ——

    暖春閣里住著韓凝月,陸韶過去時,她在屋里做著針線活。

    陸韶就坐在她身旁,看她一針一線的繡著團扇面,他溫笑道,“韓小姐身體才好些,還是不要過于cao勞。”

    團扇上繡的是個秀字,她用紅線繡成,乍一看還當是鮮血寫出來的,她低聲說,“我本應該死在流放途中,陸總督卻將我救回燕京,我很感激,陸總督想要我做什么請直言。”

    陸韶翻開桌上茶杯,拎著茶壺倒了兩杯茶水,他將茶水端到她手邊,“咱家想問問韓小姐,當年的那樁案子真是韓大人錯判的?”

    韓凝月捧著熱茶的手止不住發抖,片刻就濕了眼睛,“我父親豈是那等小人,那家人是誣告,根本沒有竊賊,不過是兩家沒結成親事翻臉,互相攀咬,我父親當時將兩家人都抓進牢里,為的是給他們一個教訓,哪里知道那一家子氣性大,就在牢里自殺了,只剩了他們的兒子,我父親也給放了。”

    陸韶嘖一聲,“這么說,告密的定是那個還活著的孩子。”

    韓凝月落了淚,拿帕子抹掉,柔柔道,“不會的。”

    陸韶翹眉,“怎么說?”

    韓凝月臉頰浮粉,“父親收了他做門生,他不會恩將仇報的。”

    陸韶要笑不笑,“韓大人的門生叫方玉林。”

    韓凝月緊張的揪起手,“玉林哥哥對父親很敬重。”

    這位小姐還真是天真的可笑。

    陸韶站直身慢悠悠跨過了門檻,“那位方公子如今大出息了,他今年春闈中了探花,近來又被陛下調出翰林院,給小殿下當了先生,這往后前途無量,韓小姐若想去找他,咱家倒是能將你送過去。”

    韓凝月心口砰砰跳,猶豫著嗯了一聲。

    陸韶肆笑著,抬腿走開。

    ——

    這會兒正值酷暑,出來走動就淌了一身汗,陸韶下了長廊,踏進房里,都覺一陣涼意襲來,才舒適的呼了口氣。

    他緩過神就感覺屋里有人氣,轉到那扇釉彩青花金魚屏風后,姬姮側身靠在香幾旁,桌上的熏香煙煙繚繚圍在她周圍,模糊了她的眉眼,卻越顯得她如夢似幻,仿佛伸手過去就能將她打散。

    陸韶沒上前,就站在屏風邊鞠躬,“臣參見九殿下。”

    姬姮微偏著臉,眼尾瞄他,“陸韶。”

    這是她第一次連人帶名的叫他,她的眼里只有奴才和主子,根本不把他當人看。

    陸韶彎著嘴角低應,“臣在。”

    姬姮手執著團扇輕搖,那層熏香被搖散,她的面容逐漸清晰,纖眉水瞳,鼻梁細挺,那唇似沁著水,紅艷艷的惹眼,她微微勾起唇,輕吐聲道,“你過來。”

    陸韶走到離她一步遠的位置站定,低頭垂眼,異常本分。

    姬姮伸過來團扇抵在他下巴上,托起來仔細端看,倏地將他托近,仰頭吻住他的唇。

    她不過是清淺一碰,陸韶就神魂一蕩,自發回應著她。

    他陷在這溫柔繾綣中,不由想要更多,他想和以前那般,張手擁她入懷。

    姬姮就在這時猛地將他轟開,她的唇更紅了,微微上挑出譏誚的弧度,“你讓皇弟搬離父皇寢宮,還讓父皇遠離了他?”

    陸韶微笑,“臣沒那么大本事。”

    姬姮推翻香爐,任香爐灰灑了一地。

    陸韶蹲過去,張手捧著香灰往唾壺里放。

    這一幕讓姬姮回憶到了先前,那時他只是個小太監,順從聽話,她讓干什么就干什么,絕不會忤逆她。

    陸韶掃干凈地面,重新站在離她一步遠的地方,溫聲道,“小殿下被陛下打怕了,哭著讓臣給他出主意,臣才跟陛下說了兩句話,也不過是讓陛下換一種教導方式,并沒有讓陛下疏遠小殿下。”

    姬姮將團扇蓋在臉上,徐徐笑,“你真貼心。”

    陸韶沉默。

    姬姮撥開團扇,斜睨著他,“你去杜雪荷宮里聽戲,離間父皇和皇弟,你想干什么?”

    “臣沒想干什么,臣只是想聽聽戲。”

    陸韶將手揣袖中,眼觀鼻鼻觀心。

    姬姮手按在香幾上,一瞬坐直,“本宮怎么不知道你有聽戲的愛好?”

    “殿下是主子,主子怎么會知道奴才的愛好?”陸韶道。

    姬姮沉著眉盯他,轉而問道,“你為什么喜歡聽戲?”

    陸韶笑了點,眉尖添著苦澀,“臣的母親是伶人。”

    那時他還小,母親白天睡覺晚上唱戲,他和母親住在秦淮河畔的胡同巷里,破破爛爛的小地方,睡覺都得提防著有盜賊進屋,他就在那間破屋子里長到了五歲,在有記憶的日子里,母親總是穿一身戲服,嘴里唱著小調,吳儂軟語煞是動人,他長到現在這么大,仍記得母親唱戲時的樣子,婉轉嬌柔,如癡如狂。

    姬姮看他沉浸在記憶里,手往桌上拍,他就像剛從夢中驚醒,臉上怔忡過就恢復成淡定的模樣。

    “本宮來不是聽你扯皮的。”

    陸韶輕嗯聲,與她笑道,“九殿下入蔽府,自然不是來閑玩的,還請九殿下直說事。”

    他稱呼她為九殿下,言辭間自動跟她疏遠,他如她所愿不再黏著她。

    姬姮的指甲摳在凳子上,惡狠狠地笑道,“你忘了你是怎么爬起來的?”

    “九殿下對臣的栽培,臣感激不盡,臣先前確實得了失心瘋,這些時日已經自己反思過了,往后不再求那些莫須有的東西,只想為陛下守好大魏,”陸韶說,面上掛著恭敬,連眼皮都不抬一下。

    姬姮氣笑了,“為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