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中美人 第28節
陸韶喉間干的生火,猛地俯下頭。 窗外起了風,過半晌淅淅瀝瀝下起雨來,雨聲遮擋住屋里輕微響動,只看到枝頭盛開的朱頂紅在這雨里歪歪斜斜,有幾株直接倒在泥土里,瞧著不好活了。 屋里姬姮驟然推了一把陸韶,陸韶差點跌地上,等他抬起頭,姬姮抓起外衫軟手軟腳的往身上套,她靠在墻邊,臉上染滿緋色,眼眸中蘊著水汽,整個人綿綿的沒力氣動。 這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往先是舒適,現下除了那點舒適更多的是壓制,是從力量上的威壓,她只能被迫接受,她的力氣敵不過陸韶,由此產生了畏懼。 她竟然畏懼一個太監。 陸韶眼中濃黑,伸指依依不舍的抹去嘴邊水漬,站好身想探過去手給她穿衣。 姬姮揮開他的手,自顧下地,剛站直就要栽倒。 陸韶忙將她扶住,小聲道,“殿下歇會兒吧。” 姬姮憤怒的瞪著他,“別碰本宮!” 陸韶一頓,當即收回手退到一旁。 姬姮扯好衣裳,飛速跑出去。 陸韶就站在窗邊,看著她的身影一溜煙穿過長廊,最后消失在雨幕中,他輕輕撫了撫唇,眉梢間的邪佞展露,他唉了一聲。 這回真把人嚇到了。 —— 皇帝在五月末帶兵回京,京中百姓在街頭巷尾歡呼,百官相迎,一路送皇帝入皇城。 皇帝帶著姬姮和姬煥入宮后,皇后就得知了,她在京中也不是什么都沒探聽,早在齊王藩地被陸韶率軍攻破她就意識到大事不妙,齊王死不足惜,只要跟她沒瓜葛她都可以置身事外。 但她沒想到,姬姮還活著。 坤寧宮內,皇帝安坐在金絲楠木交椅上,姬姮攙著姬煥坐在他身后,他閑適的呷著茶,鳳眸睨著皇后,“朕多日不見皇后,皇后好像還過胖了。” 皇后手心里全是汗,訕笑道,“陛下說笑,自從陛下離京,臣妾茶不思飯不想,只盼著陛下能平平安安歸來。” 她身旁姬繡紅著眼,“五皇姐去了,母后日日以淚洗面,別說胖,前兒太醫給母后看脈還說母后血虧。” 皇帝聽著不覺呵呵笑,“你母后只怕不是傷心,她都能做出勾結齊王的事,鎏兒死了有什么打緊?” 皇后身子發抖,“陛下,您不要聽信小人讒言,臣妾久居深宮,萬不敢跟齊王有交涉。” 皇帝哼一聲,自袖中取出紙對著她的臉砸去,“看看齊王怎么說的!” 皇后顫手撿起那張紙,翻開一瞧立刻又扔地上,含淚呼聲道,“臣妾冤枉!齊王污蔑臣妾,陛下您最明事理,豈能信他一面之詞?” 姬姮覷著她笑,“皇后娘娘總是最無辜,也不知五皇姐九泉之下會不會恨您?” 皇后一臉錯愕。 皇帝從座上起身,深惡痛絕道,“朕還沒死,你就想做太后,你跟齊王里勾外連,卻不知他早有謀反之心,鎏兒就是被你這個黑心的母親害死的!” 皇后跌坐在椅子上,張著眼流出淚,驀地手指著姬姮道,“……若不是她,鎏兒怎么會死?陛下,您開開眼,虎毒尚且不食子,臣妾又怎么舍得害鎏兒?” 皇帝極速走到她跟前,伸手欲抓她衣襟。 姬繡撲通跪到地上,抱著他的腿大哭,“父皇!母后只是悲傷過度,一時失言,她不是有意說九皇妹……” 皇帝看她哭,難免心軟,但一抬頭瞧見皇后那張臉,怒氣根本止不住,他一腳踢開姬繡,揪住皇后的領子兇聲道,“朕以為你賢良溫恭,卻不知你背地如此狠毒,你將姮姮送給齊王,便以為他會輔佐你,可他轉頭就將遼北地圖送給了高句麗,鎏兒怎么死的?她中了高句麗的埋伏!你幫著齊王殺死了鎏兒,你這個蛇蝎心腸的女人!” 皇后怔愣住,未幾淚流滿面。 皇帝松開她,冷眼看她倒在地上,他深吸一口氣,背著手道,“朕給過你機會。” 姬姮勾一抹笑,他對皇后比對母妃好太多,立儲的事上,朝里很多大臣都推齊王,英國公卻一直保持沉默,他沉默自然是皇后授意,皇后一早和齊王就有所互通。 皇帝不傻,所以他默認杜雪荷入宮,只有杜雪荷入宮了,她才會跟齊王分道揚鑣。 可是皇后心太野,什么都想要,到最后什么也沒得到。 “你殘害朕的兩個女兒,屬實心腸歹毒,大魏因你之顧無端遭受戰亂,你對不起大魏和百姓,也對不起你的哥哥,你做下這么多錯事,哪配執掌鳳印,朕看在英國公的面子上,給你留一份體面,你自己交出后位,后宮仍有你的立身之處,”皇帝冷聲道。 皇后呆呆看著他,他們同床共枕了幾十載,從來相敬如賓,后宮更是和諧,鮮少出現爭斗,直到麗妃出現,他待麗妃跟其他女人不同,無論是喜或者厭,麗妃在他心目中都占據著獨一份,她曾經以為皇帝沒有愛,后來她發現他是有愛的,只是這愛敵不過皇權,一切危及到皇位的人他都要超鏟除。 比如麗妃,比如她。 皇后笑了兩聲,“陛下對臣妾確實算體貼了,好歹沒一起滅了杜家,這點上,臣妾可比麗妃強點兒。” 姬姮青白著臉,張手將姬煥的耳朵捂住。 皇帝眼神一厲,側頭對姬姮,姬繡道,“你們全部出去。” 姬繡跪在地上給他磕頭,邊哭邊求,“父皇開恩!母后她不是有意說的,求您放過她,求您放過她……” 皇帝朝兩邊太監招手,太監們便上前將她架了出去。 姬姮牽著姬煥跟著出了門,即見她癡傻了般癱坐在地上,姬姮繞過她站到旁邊,不遠處劉乾和陸韶并排候在廊沿下,她睨過去,恰跟陸韶的目光撞在一處,她不禁冷了臉,帶著姬煥下臺階離開了坤寧宮。 陸韶轉過視線望姬繡,她醒過神還想往殿內沖。 劉乾給身旁小太監遞眼色,那些小太監都圍上去強扶著姬繡離開。 姬繡哭的撕心裂肺,直接被他們拖出了坤寧宮。 劉乾捏著帕子擦了擦眼睛,嘆氣道,“娘娘不成了。” 陸韶茍著腰等他說后面話。 劉乾掉幾滴眼淚后,眼珠子瞟他臉上,“咱家記得,陛下讓你帶兵去遼北,你怎么跑去關中了?” “陛下在遼北遭了一次埋伏,懷疑是齊王在背后搗鬼,所以遣奴才入關中捉拿齊王,齊王被捕后,在陛下跟前將所有罪責都推給了皇后娘娘,”陸韶從善如流道,把自己撇的干干凈凈。 劉乾甩了甩拂塵,眼睛從他身上移開,“好小子,連咱家都瞞著。” 陸韶登時提起下擺跪倒,“奴才萬不敢瞞掌印,實在是皇命難違……” 劉乾捏帕子抹兩下臉,虛抬手讓他起來,掐著嗓子道,“得虧咱家沒參與齊王的事,否則咱家也得死。” 他向來看清形勢,雖說他在皇后跟前當差,但他也是御前太監,皇后自然沒有皇帝大,那些個小打小鬧的他幫襯著能討皇后歡心,大事上還得看皇帝。 陸韶笑笑,恭維道,“陛下向來倚重掌印。” 劉乾翹著指頭捂在嘴上笑,“嘴兒甜,可別轉頭學著徐忠義把咱家一刀捅了。” 陸韶連忙道,“掌印是奴才的恩人,奴才自不會忘恩負義。” 劉乾長長嗯一聲,揣著拂塵不動。 陸韶心下有計較,笑著道,“奴才這次從遼東回來,特意給掌印帶了一套琉璃盞,聽說是高句麗王族才能享用的珍品,奴才記得掌印最愛品茶,有了這套琉璃盞,掌印喝茶也更有滋味兒。” 劉乾探頭先朝宮門前看,確定那邊聽不見才故作姿態的笑出來,張手朝他后腦勺拍拍,“可惜你有干爹了,不然咱家都動了收兒子的心。” 陸韶恭敬道,“掌印若不嫌棄,奴才也將掌印當成長輩孝敬。” 劉乾哈哈笑,理好袖口拉他朝后方退了幾步,連嘆幾聲道,“皇后娘娘這一倒,咱家也不好過,真要是小皇子入了東宮,九殿下肯定也饒不了咱家,不過所幸雪主子懷了龍種,若能誕下皇子,這背后有杜家撐腰,倒是能柳暗花明。” 陸韶垂著頭,心下一沉,杜雪荷就侍寢過一次,竟這么巧就懷上了。 那頭皇帝匆匆出了宮門,劉乾急忙迎上前,引著他出了坤寧宮。 陸韶慢慢走到宮門前,太監宮女端著水跑進跑出,人人臉上都帶著驚恐。 他扯了扯唇,轉身離去。 當天夜里,宮里傳出皇后的死訊,舉朝悲痛,英國公更是向皇帝遞了辭呈,意欲為皇后守孝。 皇帝再三勸慰才讓他振作。 —— 傷心事過去,便是論功封賞,斬殺齊王,追擊高句麗等戰事中,陸韶功不可沒,朝里朝外都聽過他的神勇,但太監總歸不能站在朝堂上為官,皇帝權衡再三,決定升他為總督,總領京軍九營。 京軍九營一共包含了騰驤四衛營、四勇營加禁軍,幾乎整個京都兵力都被陸韶掌在手里。 只除了西廠。 原先劉乾是有心思將西廠交給他,但打他回京后,劉乾就沒再提過,平日里還同他笑瞇瞇,只再不會說正事。 陸韶也裝沒事人,他現今不能算是御馬監的奴才,陛下給他升職后,府邸也翻了一倍,雖說在二十四衙門里沒個職務,但他實實在在算是臣了,和那些奴才已經劃清了界限。 他現今的身價水漲船高,自然多的是底下人巴結,除了太監們,還有那些官兒,往深了說,宮里的娘娘也記掛著他。 除此外,便是宮里的雪貴人懷孕,也為后宮增添了一點喜氣。 這般休整了小半月,那位被流放的韓小姐被秘密接回京,暫時住在陸韶府中。 陸韶遞信到公主府,卻不得姬姮面見,姬姮只遣了京墨來見他。 恰時他在府里騰栽花束,京墨進院子就見他捧著一束薔薇放在廊下的石盆中,他的神情很陰冷,那束薔薇花被他用手輕輕捏著花瓣,微微一拔,就散落到地上。 “陸總督,九殿下讓奴婢來接韓小姐,”京墨小心翼翼道。 陸韶斜過她,嘴邊落一絲微笑,“咱家很多天沒見九殿下了,她問起過咱家嗎?” 京墨糾結著臉,猶疑不敢說。 陸韶斂住笑,提了木舀往土里澆水,慢慢道,“咱家想她了。” 京墨捏緊手指,咬唇半晌道,“陸總督,您放過殿下吧。” 陸韶將木舀扔進水桶中,取出來帕子揩干凈手,撫到薔薇花上,被那花桿上刺扎出來血他也沒眨眼,就手折斷花枝執在手里,輕聲問,“她是不是不想見咱家了?” 京墨囁嚅著,“殿下說,往后聯系不用見面,您有事遞個話就成。” 多狠心的人,前頭還在他懷里跟他親昵,不過是沒如了她的意,一轉頭就能將他拋棄,他有什么錯呢,不過是被她逼到了今日,他賤的連他自己都看不起,卻還是想匍匐在她腳邊當條狗,可她終究不愿意要他。 “韓小姐回京途中病倒了,她身體太弱,不宜來回走,咱家看還是等她養好傷,九殿下再接過去吧。” 那枝薔薇花上沾滿了陸韶的血,他重新抽出來一條新帕子將花枝包裹住,血立刻沁透帕面,襯著那嬌艷欲滴的薔薇異常好看,他把花遞給京墨,溫笑道,“替咱家帶這枝花給殿下,算做咱家的問安。” 京墨扣著手不愿接。 陸韶嗤笑,“京墨姑娘向前跟咱家說過,會幫著咱家看好殿下,看來這話不作數了。” 京墨心頭猛跳,生怕他對她弟弟下手,忙接過花道,“奴婢答應總督的事,自然記著的。” 陸韶卷好袖子,與她道,“咱家手頭事多,就不留京墨姑娘了。” 京墨巴不得趕緊走,忙轉身小步走。 “前幾日雪貴人讓咱家去她宮里聽戲,咱家一直不得空,趕巧兒今日閑,咱家今晚巡查順便過去瞅瞅,也算是解解戲癮,”陸韶輕飄飄說,也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說給她聽,說完他就進屋里去了。 京墨聽得眉頭直跳,慌忙離開奔回了公主府。 公主府內,姬姮手里攥著陸韶的信在發呆,未幾手夾著信放燭火上點燃,這些天她想了很久,陸韶已經脫離了她的掌控,她沒有信心能拴住他,最好的法子就是遠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