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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方杰的兒子主動上繳了老子貪墨的百萬兩白銀和上萬兩黃金、各類珠寶古董,充入國庫。以后,咱們還是兢兢業業做好分內的事,安分守己吧。私下里的來往也不宜過密,免得被人參成結黨。” 徐蓮生心里明白,這不是宋澤原本的計劃,單純是為了給自己出氣。可即使是沖動,他也有辦法能讓沖動變成立威,使效益最大化。 半月后,徐蓮生病愈,只是還有點咳嗽。散了朝,一個太監叫住他:“徐大人留步,皇上請您到御花園一敘。” “有勞公公引路。” 后宮正中的花園里,濃蔭間點綴著菊花和秋海棠。走著走著,還碰見了核桃。徐蓮生揖拜道:“太子殿下。” “徐大人,”核桃臉上亮起親切的笑,“我剛才去向皇上請安,順便看看懷瑾和懷瑜。從前想見就見了,如今父子之上多了層君臣的關系,見面還挺難的。” “皇上國事繁忙,多虧有殿下做左膀右臂……”徐蓮生和核桃保持著距離,禮節性地笑了笑,閑聊幾句,繼續由太監引路。 荷花池邊的亭子里,一個男人臨水而坐,身著黑色常服,其上用暗紋繡著九條五爪金龍,背影高大而孤獨。普天之下,萬事萬物都能成雙成對,可權力之巔只能有一個人。 “陛下,徐大人來了。” 宋澤回過身來,唇邊浮起愜意的微笑,徐蓮生這才看到,他手里正端著一盒魚食。 “過來,陪朕喂魚。” 他支開太監,牽過徐蓮生的手。二人無言坐著,一點點拋灑魚食,見池中鯉魚長大了嘴,拼命相爭。 灑光魚食,宋澤拍拍手,笑道:“蓮生,你看這些魚,像不像紅塵中上下求索的你我。” “中間這條膘肥體壯的,像皇上你。那條擠來擠去也沒搶到什么食的,像我。” “哈哈……”宋澤撫掌大笑,眼角彎起滄桑的紋路,“治國就如同喂魚,誰都得照顧到,不能讓大魚太欺負小魚,也不能讓小魚合起來咬死大魚,難啊!” 遠處傳來嬉鬧聲,無憂無慮。花園柳暗花明,只聞其聲,不見其人。不過,徐蓮生聽得出來,是郭郎中的兩個孩子。 “本來,郭大哥將他們托付給臣照顧,臣也答應了他。” “他臨走前,對朕說了。朕知道,他不愿意讓這兩個孩子跟著朕。可是核桃很想娶懷瑜,我只好把他們變成兄妹。”迎上徐蓮生詫異的目光,宋澤無奈地笑了笑,“這孩子啊,就是喜歡翠娥那樣的姑娘,娶不到娘,就要娶人家女兒。” “這不是挺好的嗎,你為何要阻撓?” “對兩個孩子來講,當王爺,比當外戚要自在得多。當公主,也比當太子妃要自由。將來,她想嫁給誰,就嫁給誰。而核桃要娶的正妃,必定是門閥千金,無論他喜不喜歡。” 徐蓮生望著水面漣漪,默然不語。 “朕沒想到你會嚇得生病,還以為你會很開心呢。” “臣只是沒有預料到,你會直接將鄭方杰杖斃……太突然了。” “朕懶得將他下獄,三司會審,再反復推敲,群臣聯名求情,一年半載也難以問斬……朕想讓他知道,死亡和報應,就是來得這么迅猛,如同他當初剝奪其他人的生命時一樣。很殘暴,是嗎?” “臣不敢這樣想。”徐蓮生立即說道。 宋澤凝望著他,抬手輕撫他鬢角的青絲,柔聲道:“為了喜歡的人,當一回暴君又如何?” 他按住臉旁的手,緊緊貼在皮膚上,guntang的淚像是從心底流經,兜了一圈,又涌上眼眶。這些年他很少哭,因為流淚沒用。 作為臣子,他該磕頭謝恩。作為一個被愛的紅塵中人,他只想將男人此刻的樣子深深刻在腦海里。日子還有很長,帝王家的路難走,未來會如何呢?不去想了,只要擁有過眼前這一刻,再多風浪也無妨。 “謝謝你,宋大哥。就讓臣斗膽,再這樣叫你一回吧。” 宋澤渾身一震,雙眼慢慢變紅,可很快就消散了。天子不是村頭老漢,不能將喜怒哀樂都宣泄出來。 徐蓮生哭腫了雙眼,羞赧地笑笑,用衣袖拭去眼角殘淚,吸了吸通紅的鼻子,道:“臣失態了。” 池子里,大半的荷花謝了,蕊也落了,露出朵朵蓮蓬,青翠欲滴。宋澤邁出涼亭,伸長手臂,折了一支。 “皇上小心點!” “北方的蓮蓬不大,沒有江南的好。那年朕從你手里買了一堆,剝得好辛苦。” 徐蓮生接過蓮蓬,淡淡地笑道:“不能從頂上剝,要橫著從中間掰開。” 他把蓮子從里頭一個一個剝出來,再剝去外皮。掰成兩瓣,挖出蓮心后,將白嫩的蓮子rou喂到宋澤嘴里。自己也嚼了一顆,滋味清甜美妙。 宋澤問道:“還想繼續管馬政嗎,想不想換個差事?” “臣在太仆寺很是得心應手。” “也好,日子還長著呢。留下來一起用午膳吧,有你家鄉的魚。” 徐蓮生低著頭剝蓮子,輕聲謝恩,回憶起初到陜西時,在街頭擺攤寫信為生:“陛下還記得嗎?你那時還瘸著,拄根拐棍,總是來看我。” “當然記得。對你,總也看不夠。明明油嘴滑舌,一身市儈,可偏偏越看越好。從現在往回想,就數那段日子最快活,比當上皇帝那天還快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