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陌生的福利院
苗小雨也走了,留下唐惜弱一個人。這一次,她感覺的不是空,而是徹底的冰涼。就好像命運在懲罰她的無知,懲罰她強行讓自己快樂的過往,他們一個一個地從她的生命中離開了,留她一個人,獨自面對一切。 學習依舊是緊張而有規律的,一切都不會因為她的遭遇而改變,改變的,僅僅是時間。可是當時間分分秒秒地改變著,唐惜弱卻越來越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站在哪里,做些什么。雖然她的成績還是一如既往的好,可心中卻似乎喪失了最初的目標。命運這樣的喜愛開她的玩笑,是否就連她的生命,都不過是一個盛大的玩笑呢! 經常地,唐惜弱在夢中驚醒。夢中的她,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大街上,四周都是冰冷的樓房,沒有人,一個也沒有。突然,奶奶從她的身邊走過,卻并沒有看她一眼;然后是楊修,王文麗,他們攜著手,慢慢地經過她,視她如空氣;再然后是梅子,梅子笑著跳著朝她跑來,走近她的那一刻卻突然掉轉了方向,朝遠處跑去;接著是小雨,小雨走向她,終于有人走向她。可是小雨說,再見吧,再也不要見了。 一次次驚夢,她滿頭大汗地坐在床上,呆呆地盯著對面那張已經空了的床。 他們都走了,都不要她。 奶奶走了,她被接到陌生的福利院,又被接到陌生的楊修家里,一切都是陌生的,包括那所學校那個班級。苗小雨是第一個向她示好的人,她愿意做她的朋友。那一刻,每人知道唐惜弱的內心有多么的興奮,她知道了這個世界上還有人不嫌棄她,愿意與她做朋友。有朋友的日子是多么愜意愉快的,或許每個女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都一定要有一個或者幾個要好的朋友吧,她們一起哭一起笑,她們愿意吃在一起睡在一起,甚至她們希望可以一直到老。沒有女朋友的青春是不完整的。唐惜弱有多么感激苗小雨,給了她一個完整的青春。只是這青春還未散場,卻已經人去樓空。 她整夜的無法入睡,只要一閉上眼睛,那些不堪的往事,那些快樂的過往,都會一股腦地涌上心頭,剪不斷,理還亂。她終于明白了古人始終送別的韻味,知音少,斷弦有誰知啊。也許那本是她偷來的友誼,在她正獨自享受碩果的時候被人發現,伸手拿了回去,于是,她又一無所有。 苗小雨時常會來信,告訴她新的環境新的同學以及她遇到的新鮮事,甚至告訴她班上某個帥帥的男生是她喜歡的類型。只是,文字有時候總是顯得那樣無力,小雨有了新的環境,很快也有了新的朋友,她們的友誼,終究會淡成一副懸掛久了的水墨畫,辨不清輪廓。 唐惜弱在自己的世界恍惚著,想著自己的父母想著自己的朋友,想著所有與自己有關聯的人,可她獨獨忘記了彭楠子,這個一直默默注視她的男孩。 從那次向唐惜弱告白后,彭楠子并不確認自己是否得到了答復。那個時候的唐惜弱,精神恍惚,或許她根本沒有意識到,那是一個男孩經過幾天的苦苦思索與演練,鼓起十二分的勇氣向她做的告白。苗小雨走之前,將唐惜弱的大概情況告訴了彭楠子。她知道,像唐惜弱那樣的孩子,是不會再交到朋友了。每每想到這里,苗小雨都會莫名的心疼,就好像初中一年級的那個早晨,她看見老師帶著一個漂亮得不真實卻一臉怯意的女孩時,心里突然感到的那種疼。她知道,除了自己,了解唐惜弱最多的恐怕只有彭楠子了,雖然男女有別,可是彭楠子也是真心地喜歡著唐惜弱,他一定會照顧她的。 沒錯,彭楠子在苗小雨離開后,幾乎在一切可能的情況下寸步不離地跟著唐惜弱。當然,唐惜弱并不知情,他只是遠遠地注視著她,關注著她。這個單薄得有些搖晃的女孩讓他心疼,從前,他只知道說心疼,卻不知道,那左邊胸口,是真的會痛的,并且痛得鉆心。 他看著她游魂一樣穿梭在校園的各個角落,漫無目的。她美麗的眼睛變得那樣空,仿佛看不見,什么也看不見。彭楠子有時候不明白,為何不幸總是要降臨在脆弱的人身上,并且接踵而至。就連命運也是會欺負人的嗎? 唐惜弱并不這樣想。她并不怨恨命運,許是前世的她,做了太多的壞事,要今生一并來還吧。既然這樣,那就還個夠好了。從前的她是不服輸的,更不肯相信命中注定這回子事情。可是現在她不得不相信了,她的命便是這樣,誰也無力更改,只能默默承受。 當一個人開始認命,自然會變得消極。 唐惜弱的成績開始下滑,因為她已經找不到前進的方向,看不清前方的目標。她不知道自己努力拼搏努力變得優秀是為了什么,為了讓所有的人拋棄她嗎?既然這樣,她還不如自己拋棄自己。老師找她談話,以為她早戀,或者身體不好。可是他們哪里知道,她不好的是那顆支離破碎的心,在她原本再也無法承受動蕩的時刻,又一場劇烈的震動將它徹底地粉碎了,再也無法復原了。甚至連校長,都開始關注這個成績直線下滑的女孩,畢竟學校的成績與聲譽,還要靠這些尖子生來提高,他們不準備放棄任何一個。只是彭校長在聽完自己兒子的講述后,也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就算是自己,一個年近半百的男人,在經歷了那樣的風風雨雨后,也沒有把握可以重新站立起來吧,更何況是一個年僅十六歲的青春少女。 似乎所有人都打算放棄她了,就連楊修,在聽了學校老師的講述后也表示無可奈何。這是一個心結,心病還須心藥醫。可是那心藥在哪里,沒有人知道。 唯一不愿意放棄的恐怕只有彭楠子,他一如既往地關注著她。在她上課溜號的時候遞上自己的筆記,在她昏昏欲睡的時候偷偷將一瓶冰水放進她的桌堂,在她忘記吃飯的時候買來牛奶面包。只是他也不明白,從前那個靈動的少女,怎地消失得這樣無影無蹤。 唐惜弱終于病倒了。醫生說,只是貧血。可是她卻虛弱到連站立都變得困難。王文麗與楊修輪班守護在病床前,可是她卻不肯對他們說一句話。 “惜弱,不管發生什么事,人總是要活下去的。”王文麗的眼睛有些紅腫。她是這樣善良的女子,善良到將唐惜弱視作女兒,視作meimei。她在家煲了湯,小心翼翼地端到醫院。可是唐惜弱卻不肯喝,一口也不肯。甚至,她連抬眼望一下他們都不想。王文麗只是自責,她過分沉浸在自己新婚的喜悅中,或許是忽視了唐惜弱,對她關心不夠,所以這個孩子變成了現在這樣。可是她哪里知道,一件接一件發生的事早已讓唐惜弱喘不過氣來,這與任何人無關。 周末,彭楠子來了,帶著一周的課堂筆記。他不相信那個曾經總是位居榜首的女孩如今會如此的消沉,她只是忘記了怎樣將生活繼續下去。彭楠子一輩子都沒有這樣認真地聽過老師講課,更沒有這樣一字一句地記下老師的話。這段時間,他的眼睛他的耳朵都牢牢地黏在了各個科任老師身上,將他所能聽到的理解的一切記在心里。因為他知道,還有一個人等著他去挽救。 彭楠子拿著課本,煞有介事地講著。他不管唐惜弱是否在聽,是否愿意聽,只是一廂情愿地講著。他寧愿相信,在唐惜弱的內心深處,一定還有埋藏著的力量,只要這力量愿意蘇醒,那么她就能獲得重生。于是,她睜著眼睛,他在講,她閉上眼睛,他還在講,仿佛他也掉進了自己的世界。 唐惜弱不肯吃飯,彭楠子便哄著她,給她講故事,一個故事吃一口飯。唐惜弱沒有反抗,雖然她仍然不肯說話。此刻的唐惜弱,仿佛突然變成了彭楠子的小女兒,要他哄騙著才肯就范。 一個星期后,唐惜弱出院了。雖然她依舊不言不語,精神卻也有了一定的好轉,只是,那原本就深沉的眼神變得更深,深不見底。 彭楠子依舊每天照顧著她的一切,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圍之內。他聽mama說紅糖水會緩解貧血的癥狀,便買來紅糖,每天跑到校醫室用mama的熱水壺燒熱水,給唐惜弱沖紅糖水喝。mama總是笑話他,說他有了媳婦忘了娘,她生病的時候也沒見兒子這樣認真細心。mama說這話的時候,彭楠子愣了愣。這段時間他只顧著照看唐惜弱的生活,照看她的身體,他甚至已經忘記了自己對她好的初衷,原來是因為喜歡。他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或許已經超出了喜歡,已經變成了一種偉大的愛。因為這愛,他要拯救她。 愛情的境界總是在我們不經意的時間里出現,在最不經意的瞬間,爆發出最真摯的情感。彭楠子或許自己都不清楚,這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感情,直到他明白自己無法得到的時候,才猛然發現,原來,真的是愛,龐大的盛大的愛。 恨,她是沒有的。可以恨誰呢?是那個已經死去的母親,還是那個不知去向的父親?她總不能恨這個養育了自己這么久的親舅舅吧!她只能恨自己,恨自己的無力,不能改變身邊任何一件事。 有人說,人間世界的悲歡離合,只不過是造物主隨行所致的一場游戲,原本毫無意義,卻被自以為聰明的人認為是一場偉大而有意義的盛宴。所以才會有哲人說,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他在笑這些螻蟻般的人們,明明命運掌控在別人的手中,卻總是掙扎著要改變這命運。與天斗,必死無疑。 唐惜弱曾經嘲笑過這些人的無知,嘲笑他們的唯心。可是就在楊修最后一次來看望她以后,她向命運低頭了。 四月五日清明節,楊修同王文麗提前一天回到諸暨的鄉下,準備給母親掃墓。那天,明明已是春暖花開卻下起了匪夷所思的大霧。楊修的車在距離村莊兩里地的地方撞上了一臺貨車的尾部,整個車身鉆到了貨車底下,兩人當場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