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顏 第148節(jié)
李安然啊,即便我玉樹歐陽殺了自己,也不可以殺了你李安然的。 像李安然那樣的人,實在不是用來殺的。 他如果不憐惜李安然,不幫助李安然,那他玉樹歐陽自己鄙視自己,活了一把年紀(jì),也是白活。 雖然玉樹歐陽從來不悲天憫人,可是他懂得惺惺相惜。他看著李安然,想起他自己。 自己像李安然那樣的年紀(jì),懂情嗎?懂義嗎? 他從來不曾真正地失去,他那個時候從來不知道什么是珍惜。 他像李安然那樣的年紀(jì),有那么高的悟性,武功有那么高的造詣嗎?他現(xiàn)在六十歲了,也比不上人家! 如果今天,他殺了李安然,換取愛人的茍延殘喘,他依然會余生不安,時時惦念懷念李安然。 如果今天,他被李安然殺了,他們同死,他不但毀了自己,他還毀了人家李安然。 他可以毀了他自己,可是他不應(yīng)該毀了李安然。這樣不世出的人才,即便不能光耀一生,也不該這樣慘烈而死。 人家李安然可以抱住他心愛的女人,生相廝守,死同毀滅。他玉樹歐陽就不能? 玉樹歐陽仰天嘆了口氣,對李安然道,“你到現(xiàn)在還沒死,我就真的不能再殺你了。之前的事,對不起。” 李若萱聽了玉樹歐陽的話,突然覺得這個世界出了問題。 李安然有一個瞬間,幾乎也是不信的。 玉樹歐陽道,“我雖然凡事只考慮我自己,但我也是人,是人,要么崇拜強者,要么同情弱者。我崇拜你,就不能不同情你。” 李安然不說話,悄悄地卸了氣去。 玉樹歐陽道,“即便我今天,為了所心愛的人和你拼命,即便我今天贏了而你死了。那又能怎么樣呢,我老了,六十多歲了,而你,還年輕。我們都垂垂老矣,同相廝守四十年了,人世間的事情,該經(jīng)歷的都經(jīng)歷過了,我何必還那么執(zhí)著,非要來殺你呢?何必呢?” 玉樹歐陽負手仰天,垂淚嘆息道,“倒是你,讓我遺憾,如果我可以年輕二十歲,一定和你做好朋友,邀請你去我的莊園,喝喝茶,賞賞花,可惜現(xiàn)在,沒機會了。” 玉樹歐陽看向李安然,悲愴地搖頭道,“為什么我二十年前遇到的是密門袁辛,而不是你李安然呢?為什么你不年長二十歲,為什么我不年輕二十歲,這,就是命嗎?” 李安然道,“歐陽先生,在下……” 玉樹歐陽不等他說,嘆氣道,“我不配你這一聲先生。我無意去主宰天下,我和你一樣,只想在這世界要個溫暖的家。我們都因為身世,連這個簡單的要求,都要付出慘重的代價。李安然,你知不知道我殺你,我自己也看不起我自己嗎?” 李安然突然落淚。玉樹歐陽道破了他從未向人道及的心事。他只想在這世界,要一個溫暖的家。他李安然從未,想要問鼎天下。 玉樹歐陽在他面前坐下,苦笑道,“讓我來幫你吧,現(xiàn)在除了我,沒有人能幫你。相似的人,總該惺惺相惜不是嗎。” 李安然突然就卸下了全身的警戒,任憑玉樹歐陽點了自己xue道,輸進真氣。 李若萱傻眼了,玉樹歐陽,在給哥哥療傷嗎? 她不可置信地盯了半天,然后歡欣,然后激動。 天!是真的!那玉樹歐陽,竟然真的在給哥哥療傷!李若萱用力地捂住嘴,忍住哭。 終于有人,可以幫幫哥哥,哥哥不用那樣耗盡心血,拿命硬拼了。 李若萱看著,幾乎想要伏地膜拜,眼里的淚也不聽控制,盡情地歡流。 玉樹歐陽拂了拂額頭的汗,小笑道,“我只能幫你這些了,你傷太重,要治好你怕是要把我累死。你自己努力點,過不了幾個月內(nèi)力慢慢就會恢復(fù),可以把壓在腿上的毒完全排出去了。至于你的眼睛,你自己就是大夫,總會有辦法吧。我要走了,要保留些內(nèi)力給我內(nèi)人,我們總要好好說說話。然后,我去做一件你曾經(jīng)做過的事,抱住我心愛女人的尸體。” 玉樹歐陽說完,笑著看正在哭的若萱,招手。李若萱湊過來,玉樹歐陽撫著她的頭道,“小姑娘,我把你哥哥就交給你了,你要好好聽你哥哥的話,好好照顧他啊!” 李若萱連連點頭,不等李安然答話,玉樹歐陽轉(zhuǎn)眼間已飄然而去。 李若萱不舍地喚歐陽先生,可是茫茫曠野,早已不見了蹤影。只剩下她和哥哥兩個人。 李若萱怔怔地看著哥哥,突然有一點別扭。坐在李安然對面,不說話。 等了半天,李安然喚她。 她不理。李安然伸手摸她,沒摸到。 李安然柔聲道,“在生哥哥氣嗎?因為剛才罵你,不理哥哥了嗎?” 李若萱悶了半晌,哭道,“不是因為你罵我,是因為你拋下我,不管我了!” 李安然笑了,“是因為這啊,那是哥哥不好,哥哥錯了,你過來打我一頓出出氣好了。” 李若萱忍不住笑,笑到一半又忍不住哭,撲過去一把把哥哥抱住,鉆到哥哥懷里又是笑又是哭,然后信誓旦旦,“哥哥,你眼睛看不見不要緊,有我,我來照顧你!我們躲起來,什么事你都不要cao心,你只管好好養(yǎng)傷,我從此以后什么都不怕,什么都做得來,我已經(jīng)長大了,可以照顧哥哥了!” 李安然撫著她淺笑,“你再不長大也不行了。我現(xiàn)在這樣子,只能靠你。哥哥,對不起你。” 第125章 意亂情迷 面具人聽人稟報說,玉樹歐陽抱著夫人的尸體,仰天大笑把整個莊園點著,自己燒死了。 他不可置信,又問了一遍。 來人說,玉樹歐陽抱著夫人的尸體,自己把自己燒死了。 面具人一聲咆哮,將身邊的桌子一把掀翻,茶具噼里啪啦在地上碎裂。 他瘋狂地吼,“玉樹歐陽死了,那李安然呢!” 來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往后退,話也不敢說,面具人咆哮道,“說啊,李安然呢!李安然呢!” 來人顫抖著答道,“李,李安然不見了!” 面具人突然絕望!李安然不見了!他不見了,到哪兒能找他去!誰能再找他去! 他大吼著,一把抓起來人,恨恨地摔在地上,揮手咬牙切齒地道,“滾!給我滾出去!” 李安然不見了,他又不見了! 面具人感覺自己幾乎就瘋了,李安然,真的那么多人,都殺不死嗎?連玉樹歐陽,都殺不死他嗎? 像是場噩夢。李安然就像是場糾纏不休的噩夢。天啊,他為什么還活著,李安然為什么還活著! 面具人焦灼地走來走去。走來走去! 然后蘇笑突然恨恨地下了命令,“除掉斬家!除了問鼎閣!” 面具人轉(zhuǎn)身甩袖出去,外面是靜靜的夜,快步穿行在云初宮花間的小路上,猛然撞見琳兒! 琳兒似乎嚇了一跳,怔怔地,手里的花一下子滑落到地上。 面具人看了她一眼,冷冷地從她身側(cè)走過,突然頓住,冷言道,“我決定了,把你嫁給邱楓染!” 琳兒一驚,伸手拉住面具人的胳膊哀求道,“叔叔我……” 面具人冷硬道,“聽話!” 琳兒怔怔地,輕輕松開手,垂下頭去。 面具人恨恨地離開,他的周身都散發(fā)著冷冽憤怒的氣息,琳兒不敢惹。 她心緒繚亂。要,要嫁給邱楓染。她倏爾落下淚來。 仰天看向天空的殘月。為什么要這樣,為什么要嫁給邱楓染。 娘,他讓我嫁給邱楓染。琳兒在水里仰天無聲地哭。 溫?zé)岬乃J鎻堥_的,繚亂的秀發(fā)。 琳兒突然有一個沖動,她很想逃離。即便逃離,會死。 死也不想嫁給邱楓染。她不想讓自己的一生,聽?wèi){別人安排來安排去。 邱楓染那樣一個薄涼的人,只有野心,他懂愛嗎? 即便他喜歡,他喜歡的也不過是自己的身體和容貌罷了,他懂得愛嗎?知道怎么樣去愛一個人嗎? 琳兒一個人在水里糾結(jié)。她一個猛子深深地扎到水底,水溫?zé)岬財D壓下來,她閉眼,任憑長長的水草,糾纏繚繞她的脖子。 她突然絕望而怪異地想,就這樣死了吧,就這樣死在水底。就這樣,被水草纏死,再也不管,人世間的事。 變成一條魚,藏在水里,不食任何人的誘餌,不管岸上任何人的事。 窒息。不能再呼吸。嘗試一下,死的滋味。 挺過這一刻,下一刻是什么樣子,明天他會打撈出自己的尸體嗎? 琳兒最終挺出水面,吐出氣,呼吸。 很好,能呼吸。 她躍上岸,披上衣服就冷靜了。 她突然明白了叔叔的意圖。叔叔是想讓她,掌管云初宮。 她懂毒,叔叔發(fā)現(xiàn)了。如果說原來叔叔是想找一個男人來保護她,那么現(xiàn)在不是。 面具人原來也猶豫,邱楓染并不是女人的良人。面具人很明白,所以他猶豫,他猶豫,是因為愛。他愛自己一手養(yǎng)大的孩子,為她尋找歸宿,自然煞費苦心。 原來面具人以為她柔弱,需要保護,可是現(xiàn)在,她足夠強大,面具人無法再一心一意疼愛她而心生恐懼。所以,要把她嫁給邱楓染。 原來想把她嫁給邱楓染,面具人手里的砝碼是她的美麗,他認為邱楓染應(yīng)該也會迷戀她的美麗。現(xiàn)在,不知道在面具人心目中,讓她嫁給邱楓染,是用邱楓染控制她,還是用她控制邱楓染。 總之面具人要找到一種平衡。信任,又不能全然信任。她和邱楓染,面具人一個也不能失去。不能失去,就綁到一起。 面具人當(dāng)然知道,她和邱楓染在一起貌合神離。可是那有什么關(guān)系,她誰也不愛才最安全,面具人要的就是她誰也不愛。她誰也不愛,她安全,邱楓染如果愛她,就會被她用柔情控制,邱楓染如果不愛她,就會被她用毒控制。 琳兒突然在那一剎那間很驚悚地懂了。叔叔要把天下,交給她,而不是邱楓染。 也無需打扮,琳兒換了件衣服,草草綰著頭發(fā),去送茶。她的臉上帶著明凈的笑。 邱楓染也在,和面具人在一起下棋。 青翠的竹林,淡淡的月光。茉莉正在盛開的,遠遠的香。 面具人看起來似乎心情不錯,他的語氣非常溫和,要琳兒坐下來。 琳兒于是在一旁看他們倆下棋,端著茶盞,笑而不語。 邱楓染望著她笑道,“依琳姑娘看,我們誰會贏。” 琳兒道,“全看邱大哥你這步棋怎么走。” 邱楓染看著捏在手里的棋子,意味深長笑道,“就在這一步嗎?”說完他很隨意地把棋子往棋盤上一放,笑道,“現(xiàn)在看是死是活。” 琳兒道,“險而已,何必一棋定生死。” 邱楓染接過琳兒遞過來的熱茶,輕輕呷了一口,在唇邊笑,琳兒靜靜地在一旁觀望。那盤棋下了足足半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