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顏 第136節(jié)
何事吟余忽惆悵,村橋原樹似吾鄉(xiāng)。這樣的傍晚,讓李安然很容易想起童年,想起那個貧瘠寧靜的小山村,想起嚴厲又慈愛的孟伯伯。 孟伯伯常常在傍晚的時候,在園子里煮他的老茶。 看李安然清清靜靜地喝茶,但是其實李若萱很緊張。 哥哥說要殺了這個人,可是哥哥突然和老朋友一樣,和那位追蹤高手喝起茶來。 李若萱不知道那個人除了追蹤,武功厲害不厲害,總而言之她很害怕,因為哥哥說,等待他們的將是一場大殺戮。 哥哥和自己說話,總是很輕松隨意,但她也可以感知,哥哥的決定,很沉重。 柳無痕看到了李若萱的焦灼。他當然也明白。李安然肯主動來到自己身邊,這就說明,李安然必須要他死,否則,和李安然有了近距離的接近后,李安然逃到天涯海角,他也能找到。 只是,殺了自己,也是需要本事的。他不懷疑李安然現(xiàn)在有這樣的本事,因為無需內(nèi)力,李安然手里的黑盒子,對準了自己。 柳無痕很清晰地知道,那黑盒子就是李安然要殺掉他的利器。 柳無痕靜靜地喝茶,對著李安然笑。他對李安然道,“我只是喜歡研究追蹤術(shù),對我來說,這一生毫無樂趣,除了追蹤術(shù)。” 李安然笑,哦了一聲。 柳無痕道,“我追蹤你,只是因為你引起了我的興趣。這么多年,從來沒見過五師兄這么難過,我從來想不到,他也會被人弄得半死不活。” 李安然喝茶不語。柳無痕道,“我找了你這么久,真的時時刻刻都想能見到你,問問你,為什么你掩藏得那么好,還以為見到你是我自己千辛萬苦的結(jié)果,不想是,你發(fā)現(xiàn)了我。” 李安然似乎在揣度柳無痕說的話。柳無痕苦笑道,“死并不可怕,尤其是死在你李安然的手里,我只是不明白,茫茫人海我們互相交錯,為什么你發(fā)現(xiàn)我而我沒有發(fā)現(xiàn)你,你一定要告訴你,否則我死不瞑目。” 李安然的手指輕輕地敲了敲桌面,說道,“我們第一次相遇,在我出暗道的第十天,中午,你從街頭過,我在街邊客棧的房間里看你,你目不斜視,看似平常,卻將身邊的一切納入眼底。我知道你是追蹤高手,是在找我的。我發(fā)現(xiàn)你并不是因為我比你多高明,只是上蒼給了我一個好機會,我可以看到你,你卻看不到我,如此而已。” 柳無痕突然深深失落,喃喃道,“只是因為上蒼沒有給我機會嗎?如此而已嗎,真是就如此而已嗎?” 李安然道,“如此而已。” 柳無痕道,“不!你看到了我,認出我是追蹤高手,即便你隱藏在房間里,我也應(yīng)該有所察覺……” 李安然道,“你在街上走,有意無意看你的人很多,我離你距離遠,你是很難察覺的。” 柳無痕苦笑道,“我柳無痕一生刻苦鉆研追蹤術(shù),不聞名于江湖,未舒展過懷抱,孜孜以求,從來不敢懈怠。自認追蹤術(shù)天下第一,而今敗于你手,而你,雖然名動江湖,卻從來不以追蹤術(shù)聞名,我敗,雖心有不甘,卻也實在服氣。你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李安然殺機一閃而過,對柳無痕道,“殺你,只是為了你不再追蹤我,我們無仇無怨,可是今日你我一接近,我日后若想掩藏,就再也難逃你手,所以,柳兄,得罪了!” 李安然扣動黑盒子,李若萱還沒看清是怎么回事,柳無痕的身體一震,盯著李安然,嘴角緩緩地扯動,竟然是笑了。 他笑著嘆了口氣,說道,“誰能知道呢,一輩子就這樣過去了,人生真的是奇妙啊,哈哈。” 他伏在桌子上。李安然對身后的李若萱道,“我們走。” 暮色蒼蒼涼涼,李若萱有一剎那的遲疑,問道,“哥哥,往哪兒走?” 李安然道,“去鎮(zhèn)上。我們住最好的客棧,吃最好的飯館。” 李若萱多嘴道,“為什么?” 李安然笑道,“我們從暗道里帶出那么多銀子,總得花一花啊!” 李若萱道,“不會是,我們很快就要死了,你要在死前犒勞一下我,哄哄我吧。” 李安然道,“你個烏鴉嘴,能不能說點好聽的,誰說我們一定死了?就算是,我們穿得漂漂亮亮,吃得酒足飯飽去死,總比臟兮兮在這荒野村落里被殺強百倍吧。” 李若萱推著李安然快步走。忍不住回頭看暮色中的村落。他們在這村落里住了七天了,可能是出于對即將到來危險的恐懼,李若萱突然很留戀,村里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平平淡淡安安穩(wěn)穩(wěn)的生活。 甩出一張銀票,李安然竟然買下了整家客棧。掌柜的看著直瞪眼,五千兩銀子,乖乖,長這么大從來沒見過。 李安然沐浴更衣,他出來時,竟然是毫無隱藏,露出的是他原原本本的真容。 他依然很帥,依然穿著一身白衣。他頭發(fā)梳得很整齊,坐在輪椅上,微笑。 李若萱也恢復(fù)了舊時打扮,身上那套石綠色的裙子,是李安然為她挑的,她當時不是很喜歡,可是李安然執(zhí)意要買,不想回來一穿上,竟然煞是好看! 他們真的如李安然所說的,住最好的客棧,吃最好的館子,穿最漂亮的衣服,但是李若萱一點也不開心,她覺得自己隨時會喪命。 中午剛過,在李安然的房里,李若萱昏沉沉欲睡,李安然側(cè)耳傾聽,輕聲喚若萱。 李若萱一個激靈起來,緊張兮兮地盯著哥哥,問道,“來了嗎?” 李安然道,“來了。你記住了,待會兒不用你動手,你機靈點,照顧好自己就好,所有人讓我來。” 李若萱忐忑緊張地點點頭,她也側(cè)耳傾聽,可是什么也聽不出來。 等到她有所察覺,李安然已經(jīng)啟動黑雷(那個黑盒子),射殺了剛欲闖進窗戶的兩名殺手,李若萱驚魂未定,李安然又射殺了兩個欲破門而入的殺手! 有一瞬間的稍歇。按照預(yù)計,李安然應(yīng)該是受了極重的傷,他不可能再驅(qū)動內(nèi)力打出這么厲害的暗器! 受了傷的猛虎也是猛虎,因此有一段時間,外面人投鼠忌器,不敢沖進來了。 李安然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等。李若萱甚是緊張地在一旁看,額頭滲出細細的汗珠。 李安然遞給她一副帕子,笑道,“瞧你嚇的,我們?nèi)缃襁@樣子,就不能再害怕了,人死了碗大的疤,越害怕死得越快。” 李若萱胡亂地擦了擦汗。外面的人不信邪,又是一批沖了過來。 李安然啟動機關(guān),人未進屋,先死。 李若萱惶惶然看著李安然手里的黑雷,內(nèi)心驚詫道,“這東西這么厲害,怪不得哥哥胸有成竹的樣子!” 李安然現(xiàn)身了。首先派去誅殺的十三名殺手,死于暗器。 面具人看著被運回的柳無痕的尸體。他很是悲愴。 連六師弟也死了。他這輩子可是只愛追蹤術(shù),不參與任何爭奪啊! 剛剛結(jié)束和楚狂的一場惡仗。李安然出現(xiàn)得很是時候,這邊誅殺楚狂,那邊他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了。和楚狂的一仗已經(jīng)不可避免,他□乏術(shù),派出了剩下的十三名殺手誅殺李安然,結(jié)果,全部都死了。 他預(yù)料得應(yīng)該不會錯,李安然重傷之人,他的威脅性和從前不可同日而語,所以蘇笑有一點心存僥幸,或許,十三名殺手,殺一個重傷的李安然,也差不多。 可不想是,結(jié)果如此慘重。 十三人死,還是死于暗器。 難道他李安然還有那么好的內(nèi)力,可以那么準確地打暗器嗎? 面具人這樣想著,看著柳無痕的尸體,身體一傾噴出一口血來! 他身體的毒。呵呵,他和李安然就是一對冤家,各自被對方毒得半死不活! 李安然啊,我出手,你接招。但做人要謙虛,你一個人總不能比我請出的各個領(lǐng)域的頂尖高手都要高明吧? 李安然總有弱點,雖然他事事追求完美,可是他總有弱點,是人,就有弱點。 他的第一個弱點是楚雨燕。他的第二個弱點呢? 第二個弱點是什么? 面具人盯著柳無痕看,卻突然驚悚地發(fā)現(xiàn),柳無痕沒死,他還活著! 李安然竟然沒有殺他!哈哈,竟然沒有殺他! 面具人苦笑。李安然雖然沒有殺他,可是他被李安然廢了雙腿,他還被李安然施了毒,他最少一年才能恢復(fù)意識,他終身無法行走。 說穿了,李安然雖然動了惻隱之心,可是還是達到了他自己的目的,柳無痕再也不能追蹤他。 面具人有一種預(yù)感,他很可能會輸?shù)暨@場戰(zhàn)爭,可是即便輸?shù)簦惨Z轟烈烈地輸一場! 李安然很適意地靠在椅子上,喝李若萱為他端來的藥。黑乎乎的樣子,李若萱奇怪道,“哥哥你喝藥不苦嗎?為什么還是一副那么開心的樣子?” 李安然道,“有藥喝當然不苦,以后喝不到藥了,才叫苦。” 李若萱默然低下頭,李安然望著她笑道,“你又內(nèi)疚了,我說了你做得很好,哥哥的腿跟你沒關(guān)系,你放心,我早晚會把毒解掉,或者排出體外去,那時候,我就可以站起來了。” 李若萱道,“你若是有一段時間靜養(yǎng),就好了,那個面具人真壞,連喘息的機會也不給我們!” 李安然道,“敵手之間,就是不能給對手任何喘息的機會。他是這樣,我又何嘗不是這樣。如果這時我們不出現(xiàn),你四哥他們就可能全軍覆沒了,他騰出手再全心對付我們,我們同樣還是沒機會。” 李若萱道,“你若是恢復(fù)了內(nèi)力,解了毒,就再也不用怕他們了!” 李安然道,“傻丫頭,那樣不可以。我藏起來去恢復(fù)內(nèi)力,去解毒,就等于眼睜睜看著你四哥他們那么多人去死,想來,我是無論如何做不到的。在能相救的時候出手,遠遠好過人死了去報仇。” 李若萱默然。她很慚愧。四哥,他曾經(jīng)是自己深深愛慕的人,怎么才不到三個月,卻突然覺得那么遙遠,遠得好像是前塵往事。 想來有幾分悲涼。有多少次,她都不敢想。原來的日子,有嫂嫂,有曉蓮,有四哥的日子,那曾經(jīng)是多么歡笑開心的日子啊,自己原來不愛學(xué)習(xí),吵著說悶,很無聊,其實那時,是多么幸福啊! 多幸福啊,哥哥雖然偶爾嚴厲,可是一直是像寶貝一樣寵著自己的。尤其是,那時候哥哥很健康,和嫂嫂結(jié)了婚,恩恩愛愛做夫妻,過著像神仙一般的日子。 神仙一般的日子,神仙一般的嫂嫂,都永遠,再也不能回來了。 李若萱剎那感懷,悲傷得落下淚來。李安然柔聲問她,“怎么了?” 她于是撲在哥哥懷里,她平時不敢哭,她裝傻,還是和從前一樣傻乎乎的,因為她怕哥哥傷心。她知道,哥哥其實比她傷心,只是他不愿意在自己面前傷心而已。 她不敢提嫂嫂,不敢過多地看小孩子。可是哥哥看,街上有誰家女人抱著孩子,哥哥都會多看一眼。 他本來是一個幸福的男人。有恩愛的妻子,有即將出世的孩子。她知道,哥哥是一個認真的人,他認真地生活,認真地愛。一個男人認真地愛自己的家,認真地愛自己的老婆孩子,所有的愛都像是生了根,在他的心里茁壯地長,開了花,結(jié)了果,然后被人斬斷花果,連根拔起! 哥哥會痛,他一定痛不欲生,所以他寧愿和嫂嫂一起死去。可是他沒死,他沒死,在自己面前恢復(fù)如初,該說話說話,該笑就笑。他失去了他最重要的親人,中了毒,失去了行動的自如,他怎么可能不傷心呢? 李若萱很恐懼,對未來的恐懼。曾經(jīng)有一刻,她非常自私,她希望哥哥躲起來,慢慢恢復(fù)內(nèi)力,逼出毒去,他有機會喘息,他站起來,還是原來那個天下無敵的李安然。 她忘了四哥了,忘了曉蓮了,甚至她自我欺騙,他們那么多人總會有辦法,她只想讓她的哥哥躲起來,她只想保護她的哥哥! 可是哥哥說,不可以。他沒有責罵她,只是說,不可以。他說,我們不可以那么做,他說,在能相救的時候出手,遠遠好過人死了去報仇。 李若萱伏在哥哥懷里大哭。她錯了。原來她仰仗哥哥,要哥哥疼愛她,保護她。她會怕他,會以哥哥為自豪。可是從這一刻開始,她發(fā)現(xiàn)自己如此懦弱渺小,她需要仰視哥哥。 原來她以為自己很講義氣。其實那不是講義氣,那只是自己逞強胡鬧。哥哥的為人,才真正叫講義氣。 李若萱伏在哥哥懷里哭,李安然先是溫柔撫慰,但很快在她耳邊道,“來客人了,別哭了,讓人家笑話。” 李若萱一下子緊張起來,來客人了,誰來了?誰來殺哥哥! 第117章 差點愛上你 來的那個人,怎么說呢,已經(jīng)不年輕了,可是很俊爽,很快活,看起來很年輕的樣子。 他穿著一身青草般的衣衫,很悅目的顏色。 他臉上帶著笑,就好像好色的人見到了美女,愛財?shù)娜艘姷搅私鹪獙氁粯樱粗畎踩唬Φ煤茇澙贰?/br> 李若萱戒備地繃緊了全身的肌rou,李安然若無其事地喚她倒茶。 李若萱應(yīng)了一聲,倒茶。 來人很友善地望了李若萱一眼,說道,“小姑娘,茶要新泡的才好喝,舊茶就有一點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