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顏 第131節
對于這個五師兄,他很佩服,但佩服歸佩服,他不喜歡的事,還是不去干。五師兄要天下,那他盡管要去,他不幫,也不搗亂,反正他只是愛他的追蹤術。 可是他突然真的對那個李安然感起了興趣。能把五師兄弄得焦頭爛額,傷得半死不活,肯定是個厲害的人物。但柳無痕做夢也沒有想到,那李安然竟然會追蹤術。 不但會追蹤術,他李安然還是個高手。否則自己出動半個月一無所獲,誰有這樣的本事? 只有會追蹤,才能反追蹤。李安然著實挑起了柳無痕的性子,乖乖,一定要找到他。 他叫李安然干什么,他還是叫李無痕好了!一瞬間就能沒了蹤影,遠遠近近找不到。他是神仙,飛到天上去了不成,可是就是飛到天上去,他柳無痕也應該能找到啊! 氣味已經不管用了,懂得到處發散氣味的,自然懂得掩藏自己的氣味。至于面容,李安然娶了楚雨燕,楚雨燕可是憐香子的徒弟,他不把易容術學了去才怪。 沒有氣味沒有面容,現在要找李安然,等于大海撈針,即便你知道他跑不遠,你還是找不到。 柳無痕對蘇笑說,李安然我幫你找,但什么時候找到,不知道。 蘇笑覺得自己快要瘋了。李安然成了他的一場噩夢。 他不但沒死,還不知道跑到哪里去。連柳無痕都表現得無可奈何。 李安然和李若萱在一家客棧里住宿吃飯。李安然現在化妝成須發潔白的老者,廢了腿。李若萱還是個小姑娘,只是被化得面目全非,丑了很多,她還改了名字,叫丫頭。 李安然不敢改變她的年齡性別,怕這丫頭一不小心就會露出馬腳。不過他們的身份改變了,他現在是爺爺,李若萱是孫女。 在暗道里已經適應了很久,要不然讓李若萱突然改嘴叫爺爺,她不笑場了才怪。 他們吃的還算不錯,一大碟rou包子,還有兩個小菜,兩碗湯。 李安然教她看形形色色的人。他對李若萱道,“看人,要先看一個人的眼睛,看他的神態,要格外留意人的小動作。” 他說完指著一桌要了很多酒rou的客人小聲道,“你看見了嗎,那桌人,肯定是吃白食的。你看為首的那個,穿黑衣服的,他的袍子繡著花,看起來像是個有錢人,可是你看他的手,雖然白,指甲縫卻是黑的,他那衣服不知道從哪里弄來,唬人的。” 李若萱順著哥哥的話看,不解道,“可是爺爺你為什么說他們吃白食啊?” 李安然道,“你看他們的神情,頤指氣使,大聲嚷嚷著菜不好吃。那個穿灰色上衣不愛說話的那個,你看他的眼睛,炯炯有神,有精光。再看他的手指,骨節大,有細繭,手在開合之間有力氣,他一定是練過功夫在街上混的,你看他的姿態,是一種隨時準備爆發的姿態,他們就要起身離開賴賬了。” 李安然剛說完,那兩個人互相交換個顏色,站起來大搖大擺地往外走。店小二叫道,“客官您慢走,哎,兩位客官,你們你們還沒給錢呢!” 黑衣服一把抓住店小二罵道,“你們做的這是什么菜,老子吃了都嫌倒霉,還敢要錢,要什么錢!” 頓時有三兩個人走出來,一邊拉一邊勸,灰衣服出手將小二打得鼻青臉腫,一個耳光打掉了兩顆牙。眾人見不好惹,隱忍著退讓,老板出來點頭哈腰把那兩個人送走。 李若萱看得目瞪口呆,拉著李安然悄聲問,“哥你倒是說,你怎么知道他們吃白食不給錢。” 李安然輕斥道,“又錯了,該叫我什么。” 李若萱吐吐舌頭,縮起脖子,李安然對她道,“看那穿黑衣服手的動作,你看過去的時候,他的手是不是叉在腰上,右手食指輕輕地敲?” 李若萱回憶了一下,點頭。李安然道,“那時他們吃完了,一般人吃了飯如果準備付錢,應該是什么樣的動作。你看那邊。” 一個賣藝的老漢領著個小男孩,一邊叫小二,一邊伸手摸向袖子。 李若萱笑,點頭道,“我知道了。” 李安然道,“你處處多長一雙眼睛,多留心,仔細看每個人的小動作,就能學到很多。人看的多了,就能識人了。一個人再能掩藏,他內心的想法在外面總是能找到蛛絲馬跡的,你要留心觀察,不能光聽他跟你講什么話。” 李若萱點頭,眼睛開始亂七八糟地看。李安然無奈地嘆氣,低聲對她道,“你這樣子突兀地盯著人家看怎么行,當心人家罵你。” 果然一個黑大個子瞪了李若萱一眼,罵道,“你看什么看,沒看過長得黑的,丑八怪!” 李若萱趕忙埋頭吃她的東西,李安然朝人家賠著不是。黑大個子怏怏地不再理他們,李安然見她吃得差不多了,叫她和自己回房間。 李若萱進屋插好門,就笑,李安然責怪道,“你還笑,要你看人,有你那么看的嗎?輕輕瞟上幾眼就好了,像你那樣子看,一下子就叫人察覺,甚至想上來和你吵架,你那樣除了惹禍,還能看出什么來?” 李若萱撲倒在床上,說道,“我以后知道了。” 李安然道,“你別不以為然,普通人也就罷了,若是練家子,你在背后盯著人看,人家也能察覺。你必須學會不動聲色瞟一眼,把他的動作語氣特征盡收眼底。” 李若萱道,“啊,看一眼就把他的動作語氣特征盡收眼底,聽起來好難啊,哥哥我……” 李安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李若萱自知失言,一下子閉嘴不敢說話了。李安然生著氣不理她,李若萱理虧地垂頭呆了半晌,見李安然不消氣,遂上前搖著李安然的脖子撒嬌,“爺爺,我知道錯了,好爺爺你別生氣了,我錯了……” 李安然笑,湊在她耳邊小聲道,“以后再不許出錯,你想害死我們兩是不是。” 李若萱連連應了,陪著笑。李安然抓過她來,和他一起坐在窗口,看街上形形色色的人。 李若萱趴在窗上盯著,李安然給她講,聽她說。李若萱突然覺得很快活。如果有一天,什么事也不做,就坐在大街上看來來往往的過客,看他們各種各樣的表情和動作,倒也真的是不錯。 李若萱興致盎然,但她進步很慢。 有一天,李安然指著一個人對若萱道,“那個人不普通。” 李若萱仔細看過去,哥哥指著的那個人個子不高,像個書生,瘦,臉白,上顎微微凸出,濃眉,眼睛不大,單眼皮,眸子卻很亮,很黑。她瞧不出所以然來,問,“怎么了,哪里就不普通。” 李安然道,“他是個追蹤高手,應該是來找咱們的。” 李若萱的神經一下子繃得緊緊的,很緊張地看了半天,低聲問,“你怎么知道,看起來沒什么特別啊。” 李安然道,“你看他的眼睛,仔細看。” 李若萱看了半天,直到那個人已經慢慢地走遠了,她奇怪道,“沒什么特別啊。” 李安然道,“他看起來目不斜視,可是他的眼睛卻一刻也不停,用余光看著所有東西。他不是有意為之,別人看不出來,這才可怕。” 李若萱道,“為什么?” 李安然道,“不是有意為之,就是他日常的習慣。他日常的習慣能在不經意間把周遭的一切納入眼底,對一切事物都保持著新鮮的靈敏度,這說明他是一個頂尖的追蹤高手。” 李若萱嚇得半天沒說出話來,良久才問李安然,“那,那他不會是發現我們了吧。” 李安然對她笑,說道,“發現我們他就不會繼續向前走了。” 李若萱一下子趴到窗戶邊使勁朝那人走過的方向看,似乎生怕一轉眼他就會回來,會發現他們一樣。 李安然道,“他沒發現。他現在追蹤我們應該是憑氣味,可是氣味我早已經用飛鳥發散出去了,他找也是白找。我現在用其他香料掩蓋住了我們身上的氣味,他應該是找不到的,你放心大膽地吃飯睡覺,他們現在抓不住我們。” 李若萱撫著胸口躲進屋子里,小臉都有點白了,半天不說話。李安然忍不住問她,“怎么了,跟你說一聲就嚇成這樣?” 李若萱突然撲在了他的懷里,窩起身子道,“哥哥我們……” 李安然輕輕拍了下她的嘴,盯著她。李若萱一捂嘴,埋頭在李安然懷里心虛道,“爺爺我,我們離他那么近,我害怕,萬一他們發現了,我們還是快逃吧。” 李安然道,“我們本來就在逃。大隱隱于世,這里人多,更好躲。你就當是我帶你出來玩,開心一點,別戰戰兢兢的,自己先嚇到,怕人家認不出來嗎?” 李安然就這樣和柳無痕交錯而過。那是李安然出暗道的第十天,中午。 一晃一個月,李若萱幾乎愛上了這種游離的生活。每天就是趕路,并不辛苦,若她實在喜歡,李安然還偶爾逗留。她的工作就是推著哥哥混跡在人流里,看人。 李安然訓練她的眼力,瞬間捕捉細節并作出判斷的能力。不過李若萱貪玩多一些,街上形形色色的東西讓她的眼睛根本不夠使,她的注意力也老是出現偏差,自己喜歡的看得還算仔細,不感興趣的,幾乎就是視而不見。李安然終于怒了。 他幾乎是無奈地問她,“是不是我的腿廢了,就管不了你了,你就不聽我的話了。” 李若萱有點緊張,無措道,“哥哥我……”轉而又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一下子捂住嘴,改嘴道,“爺爺,我,我沒有,我哪敢不聽你話。” 李安然道,“我告訴你,要你別光貪玩盯著自己好玩的東西看,你聽了嗎?” 李若萱低下頭,理虧地不再言語。李安然看了她半晌,嘆了口氣。 李若萱知道哥哥生氣了,乖乖地低頭在一旁不吭聲。李安然道,“教你練眼力你不好好學,你還真以為這是出來玩啊,你這丫頭,怎么就沒心少肺的,這都什么時候了,自己不用心,要我像從前一樣打你罵你嗎?”李安然說著,看著若萱心虛認錯的可憐樣子突然就笑了,“我現在沒力氣打你了,你要跑,我想抓也追不上,你就無法無天不聽招呼了是不是?” 李若萱看哥哥臉色,覺得哥哥好像氣消了,于是湊過去,搖著哥哥肩膀好一頓認錯撒嬌,李安然笑著警告,“別光說好聽的,說好聽的沒用,明天開始給我用心點,以后哥哥要靠你了,你再不改早晚把我們倆都害死!” 李若萱一下子抓住了李安然的口誤,指著李安然道,“錯了錯了,這回你也錯了!” 李安然哭笑不得。這丫頭到底有沒有把他的話放心里去啊! 整整一個月,面具人覺得自己就好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抵死焦灼。 李安然不可能一點線索沒有,憑空消失了。他甚至懷疑柳無痕故意放水,怎么可能,那柳無痕鉆研追蹤術三十年,在江湖上雖然沒名氣,但那是因為他不想讓自己出名,他不喜歡攬亂七八糟的事情,他只喜歡鉆研追蹤術。 世界上有他柳無痕找不到的人嗎?這么多年,他給柳無痕數萬兩銀子,讓他做實驗,讓他養犬,養鴿子,讓他研究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布料,可以根據外在環境自動變換顏色。他是他的師兄,他柳無痕不喜歡攬事,他二十年從來不去求他,現在就讓他找個李安然,他竟然找不出來? 他就想不明白,李安然是神仙嗎?他十八般武器樣樣精通不足奇,因為他要準確地打暗器就得熟悉各種武器的套路,了解各種武器的長處和弱點;他懂毒也不足奇,君子有防人之心,不懂藥理等于任人宰割;他心思縝密膽識過人,他內功詭異越戰越勇,這些他蘇笑也都認了,畢竟現在的天下應該算是控制在自己手里,一流的成名人物,不管是自愿還是被動,都會聽他蘇笑的調遣,李安然和自己為敵,總得有些資本,他的資本應該是不小了。 可是他怎么可以,擅長追蹤術?他還有什么技能,是自己根本就不知道的? 面具人有所耳聞,李安然從三歲開始,就沒日沒夜地學,他的一天能抵別人三天,他沒有童年,沒有玩耍的樂趣,他只能在學習中尋找樂趣。小孩子難免貪玩,他最貪玩的一次就是和他們村放牛的牧童聊了一會天,聽人家吹了會兒牧笛,一共就是一炷香的功夫,結果挨了孟如煙一頓打,在房間里罰跪,當然罰跪還在看書。 李安然資質非凡,長于記誦,而且教他什么,他很快就能對那東西感興趣,學得很快,一般不用人管束。可他再資質非凡,他總是人吧,一旦有所癡迷,必定有所缺陷。大凡癡迷鉆研的人,都性格古怪,行為偏激,不懂得怎么為人處事,人不可能太完美,這是天道,可他李安然的性情,胸襟,氣度,皆是上乘之選,他怎么就能違反天道? 面具人突然奇怪,這三年,李安然在干些什么,自己應該很清楚。他要養傷,要教meimei,在花園里喝茶,他要談戀愛結婚生孩子,他還要應酬,很多事務要他經手,生意要他最后定奪,他哪來的時間,竟然神不知鬼不覺教了十二個徒弟? 面具人有一個瞬間,突然不想殺他了,他很想把李安然抓來,關起來把他當成一個怪胎來研究。如果可能,他很想抓了李安然來,和他喝頓酒,問問他,他是人嗎? 他干什么事都完美得不像人。或許就是他最后抱住老婆孩子的一瞬間像個凡俗的人。可仔細想,他愛一個人就用情至深,其實也完美得不像個人。 面具人開始懷疑這場較量的結局。他第一次發現等待他的,是一個深不可見底的黑洞。他的對手,李安然,不是人,是一個光風霽月的英俊的怪獸。 既然李安然找不見,那就先殺了楚狂。 第113章 悠悠我心 問鼎閣。中秋。 斬鳳儀在問鼎閣向來是神色冷峻。他穿著一身黑衣,上面有暗紅的水紋,在偶爾一個對著月光的角度,會煥發出淡淡的光彩來。 他的四周滿是菊花,白的,黃的,紫的,有的寬碩,有的清瘦。 還有一個人,她人比黃花瘦。斬鳳儀望著沈紫嫣,憔悴病弱的沈紫嫣,他就很納悶,楚狂為什么會喜歡這樣一個人,他生性狂放不羈,沈紫嫣如此婉約,這兩個人能搭調嗎? 他湊過去,貌似隨意地往花叢中一倚,若是在外面,他的臉上一定是輕薄曖昧的笑,可是在問鼎閣,他臉上的表情很干凈。 他問沈紫嫣,“住得還習慣吧,看你這樣子,怕是,也習慣不起來。” 沈紫嫣道,“還好,承蒙你悉心照顧。” 斬鳳儀笑道,“我是不會照顧人的,所有問鼎閣女人的事情,歸我meimei管,我只管殺人。” 沈紫嫣為他倒一杯酒,還溫熱著。 斬鳳儀端起來喝了。他盯著沈紫嫣笑,“嫂夫人你這是,想念我杜兄了吧,你想歸想,身體還是最重要,你要是有個大病小災的,將來被杜兄知道了,他那脾氣,還不剝了我的皮。” 沈紫嫣笑。斬鳳儀一向好女色,以輕薄風流臭名昭著,可是他在自己面前,實實在在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君子,從來沒有輕薄失禮過。 在外面他還保留著一副風流不羈的公子樣,讓自己多少有些提防,可是一進這問鼎閣,他就像換了一個人,一身冷峻,連懶散也帶著殺氣。他將自己安頓好就再也不露面,平日與自己接觸的就是幾個小丫鬟,連防他也不用防。 沈紫嫣有時候都疑惑,相差如此懸殊的一個人,究竟哪一個才是他真正的自己?一個人,如何裂變出,水火不相容的兩個人? 沈復端著藥走過來,他去給沈紫嫣配藥了,見了斬鳳儀,打招呼。 斬鳳儀一臉溫存,“沈伯伯,本來杜兄把嫂夫人交給我,我卻照顧不好,反而要煩勞您了,您就多費心。” 沈復不太習慣斬鳳儀說這樣客氣的話,忙著答謝,他是永遠不放心把女兒和斬鳳儀獨處的,讓紫嫣喝了藥去房間歇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