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顏 第12節
李安然輕聲呵斥她。 若萱收斂,忍不住道,“哥哥,你不要罵我,我又不是男人,不會嚇著jiejie的。我見了沈jiejie,就歡喜得不得了了!” 那個下午若萱難得的乖,她見天仙一樣的紫嫣素手調琴,琴聲宛若天籟,便覺得自己的屋子突然之間雅潔而芳香,紫嫣手下的琴便仿佛不是樂器,而是種神器,可以發出種種讓人心動神馳的聲音,剎那之間,天上人間。 紫嫣從最初的音符開始,耐心地示范,甚至是手把手地教。李安然見若萱和曉蓮學得安心又虔誠,不由輕輕地笑。 沈紫嫣感覺的李安然正在自己旁邊,淡淡地笑。 她的目光在兩個學生的手指上,半垂著頭,她卻知道,下午的陽光照在李安然的身上,他在淡淡的笑。 那種笑容,就像下午的陽光一樣溫暖,讓她曾經清冷的心,渴望接近。 她可以聽見,他均勻起伏的呼吸聲,他離自己如此之近,可是心卻很遠。 可是遠在天涯,近在咫尺也是一種快樂,有他在自己的身側呼吸,在自己的身邊微笑。他們共享一個屋子的陽光,還可以看見陽光中塵埃在飛飄。 幸福,也不過是一種觸手可及的物質存在的距離。 沈紫嫣的心,莫名歡欣,讓她的整個人看起來,是那樣一種明亮的恬靜。 授課結束了,若萱殷勤地捧熱茶給沈紫嫣,戀戀不舍道,“沈jiejie你這么快就要走了,你彈的琴真是太好聽了,還一點一點耐心的教我,比我哥哥強多了,我做不好,他就來罵的!” 李安然笑道,“你給我閉嘴!讓你學琴還滿心不愿意,怎么才一下午,就當著沈姑娘的面說我的壞話了!” 李若萱道,“我哪里知道,琴聲原來這么好聽,jiejie這么漂亮這么好呢!還以為會和原來的師父一樣,全是死板的老頭!” 沈紫嫣笑了,露著淺淺的酒窩,好像晶瑩的露珠在白蓮花心間打旋兒,光華流轉。 李若萱抓著沈紫嫣的手央求道,“好jiejie,你明天也來吧,不要三天才來一次,我天天都想見到你!你沒伴的時候,來找我玩,jiejie,好不好啊?” 李安然低聲訓斥道,“若萱又胡鬧!你沈jiejie大病初愈,要多休息。平時你自己多練習就好了,不要人來瘋!” 李若萱老實地“哦”了一聲,對沈紫嫣笑道,“那jiejie好好養病,等身體養好了,我們就在一起玩,我要好好和你學琴。” 沈紫嫣笑著應了,給李安然行了個禮,坐著那頂青昵小轎離去。 李安然板起臉,對身邊的李若萱厲聲道,“若萱,你跟我過來!”說著,朝書房方向走去,李若萱見哥哥突然嚴厲下來,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哥哥,嚇得一把抓住曉蓮的手,不住地問,“哥哥一定生氣了!怎么辦啊曉蓮,他若是打我怎么辦,曉蓮你快救我啊!” 李安然已走出十多步遠,轉身見若萱拉著曉蓮磨磨蹭蹭沒動,遂又厲聲道,“若萱!你還不過來!” 李若萱沒辦法,硬著頭皮走過去,李安然嚴厲地看了她半晌,轉而微微笑了,訓道,“看你今天少見多怪的樣子,胡亂說話,一點體統都沒有!拉著人家的手上下打量,夸又不會夸,跟村里的媒婆差不多!你也學學曉蓮,穩穩重重的!” 李若萱低著頭,不敢說話。 李安然接近溺愛地撫著她的頭道,“剛才本想好好訓訓你,現在又懶得理你了。我怎么就有你這么個瘋瘋癲癲的meimei!回去吧!” 李安然說完,李若萱如釋重負,面露喜色。 曉蓮站在那一片冷艷的斜陽中。 若萱雖然被哥哥訓了幾句,但很快歡天喜地,她撲在曉蓮懷里,又轉而跳起來,叫著,“沈jiejie長得太美了!她的琴聲真好聽!怪不得哥哥一定讓我學琴,真是太好了!” 她開心地叫著,蹦蹦跳跳地回房間,曉蓮一個人,看著陽光變成晚霞,一片嫣紅的顏色。 她的心有一種淡淡的失落。微冷的風吹拂過路旁枯黃的小草,樹葉撲簌簌地落下來。 天地一片蕭蕭的聲音。 她也為沈紫嫣的美所傾倒,她超凡脫俗,冰雪聰明,又卻那么婉轉多情。 一個我見猶憐的女子,連不解風情的若萱也在她的美面前那么乖巧,那么激動。 曉蓮在剎那之間,好自卑,好自卑。她覺得自己是那么卑微,伊人如美玉,我卑微若塵埃。 質與質之間的差別,永遠無法企及,永遠無法超越。 琴在她的指尖下,一下子被賦予了神韻和生命;而到了自己指尖下,笨拙地撥弄,那聲音里滿是羞愧和自嘲。 自己本就是一個卑賤的婢女。 自己就是一個婢女,可以癡心,卻不能妄想。 她的后背被人拍了一下,她一下子驚跳起,李若萱奇怪地望著她,問道,“曉蓮,你怎么了,我嚇到你了嗎?” 曉蓮回過神,搖頭道,“沒有,我剛才想點事情,沒聽見你來。” 李若萱關心地去探撫她的額,問道,“你沒事吧,怎么奇奇怪怪的,大冷的天,在外面臺階上坐著!” 曉蓮連忙搖頭,若萱道,“大家吃晚飯了,卻不見你,平時這個時候你最忙,如今哥哥請了新廚子,別的活兒也有人干了,你不舒舒服服在廳里等吃飯,怎么跑到外面愣起了神?剛才我把沈jiejie教我的指法練了一遍,吃了飯我們一起彈吧!” 曉蓮稱是,隨若萱進了廳堂,正遇見剛剛進門的李安然。 曉蓮的心微微地亂。 時光悄無聲息地流轉,沈紫嫣斷斷續續地來。偶爾一次會遇到李安然,他會噙著笑,安安靜靜地聽一會兒琴。有時聊上幾句,囑咐她注意身體。 她和若萱、曉蓮廝混得熟了。若萱調皮,心無芥蒂;曉蓮善良,文靜柔美。若萱活潑,會時不時大笑起來,經常抱怨哥哥管教自己太嚴;曉蓮細心,暖爐熱茶,體貼入微地照顧自己的身體。紫嫣從小沒什么玩伴,相處下來,倒也找回不少閨中樂趣。 那天學了一段琴,李若萱老是彈不好,于是活動著自己手腕抱怨道,“這幾天食指都不是很靈活,都怪哥哥,和他練功時摔在地上,現在還疼呢!” 紫嫣道,“要緊嗎?” 若萱道,“撥弦的時候就疼呢!哥哥一點都不疼我,要求我可多了,今天上午我不過讀書的時候趴在桌上睡著了,哥哥用尺子在桌上一震,嚇得我一下子跳起來,魂都快散了。” 曉蓮道,“你還說,我偷偷捅了你好幾下,少爺還咳嗽了兩聲,你愣是聽不見。” 李安然這時敲門進來,曉蓮忙地倒茶,若萱嚇得站起來,李安然沒理她,她在李安然背后向沈紫嫣做鬼臉。 沈紫嫣起身見禮,李安然交給她一包雪蓮,對她道,“鋪子里正好有一批上好的天山雪蓮,本想叫人送過去,恰逢沈姑娘過來授琴就直接拿來了。用一點冰糖燉湯,對您的身體有好處。” 沈紫嫣接了,稱謝。李安然轉身道,“若萱,今天早晨我問你的手疼不疼,你不是說沒事了嗎?” 李若萱道,“那時是不怎么疼,可是彈琴時候就疼了。” 李安然笑,掐了一下她的嘴道,“我看以后得掌嘴了,說謊連眼睛也不眨,覺得沈jiejie好騙是不是?” 李若萱捂住臉,對哥哥軟語央求道,“不是,哥哥,你不要掐我的臉好不好?” 李安然對沈紫嫣道,“若萱頑劣,干什么沒有恒心。她若是不用功學習,你告訴我,我教訓她!” 李若萱聽了,在哥哥背后做鬼臉吐舌頭,李安然回手一個巴掌輕輕落在她的頭上,李若萱捂著頭笑道,“沈jiejie你看,我哥哥背后也長著眼睛!” 紫嫣聞聽,掩嘴而笑,險些噴了茶,只略微嗆了點水,微微地咳嗽。曉蓮忙過去為她輕輕捶背,李安然回身責備地重重彈了下若萱的頭,若萱委屈道,“我不過想逗沈jiejie開心嘛!也怪我。” 紫嫣喝了口茶,忙說沒關系。那天李安然坐下聽了首曲子,那個下午有冬日的暖陽,還有微微的風。 紫嫣彈奏的是古琴曲《流水》,一個關于知己的故事。 她想,聰明如李安然,或許已知道了自己的心。只是,看他波瀾不驚的樣子,她卻無法得知李安然的心。 李安然聽得入神,俊朗而專注的臉在下午的陽光下有一種獨特的光輝。沈紫嫣奏完最后一個音節,抬目見他,剎那傾心,脈脈望著他,天地間有一剎那絕對的安靜,很靜很靜。 曉蓮敏銳捕捉到了這一刻,不知為什么,心在微微地疼,又有著淡淡的歡欣。 沈姑娘鐘情于少爺,或許,只有像沈姑娘這樣的人,才配得上少爺吧? 李安然飛快地回過神來,說道,“沈姑娘這首曲子,應該是流水吧?” 沈紫嫣剎那撩動,嫣然道,“正是。” 李安然喟嘆道,“聽沈姑娘的曲子,就想起了四弟了,我四弟他心熱誠,把酒縱情,驚世駭俗,因雅好楚辭,我們都叫他楚狂。他妙解音律,琴不離手,若是今日他在,與沈姑娘合奏一曲,自當是天地間難得的盛會。” 李若萱道,“哥哥,他比沈jiejie彈得還好嗎?” 李安然道,“我不懂音律,不敢妄加評論。不過這首曲子我聽四弟彈過,若非如此,我實在是難以相信,同樣的曲子,不同人彈,竟有如此截然不同的神韻。沈姑娘的曲子清新婉轉,流水潺潺,使人如沐春風,真是神奇。” 沈紫嫣展顏笑道,“那不知,公子聽您四弟彈此曲時如何?” 李安然道,“委婉時,洞庭波光明月下,翻轉處,愁似湘江日夜潮。” 沈紫嫣蹙眉道,“愁似湘江日夜潮?” 李安然道,“至誠至熱之人,心緒難平,為人狂,為曲也狂。” 沈紫嫣笑。李若萱不懂,插嘴道,“沈jiejie,什么叫愁似湘江日夜潮?什么是洞庭波光明月下?” 李安然道,“你以后好好讀書,我慢慢教你。” 一個月過去了,李若萱非常焦躁。這一個月李安然總是培養和訓練她的體能,教她熟悉人體經絡xue位,零星教她一些套路招數。她想像哥哥一樣打暗器,可是哥哥說基本的東西學不好,打出的暗器沒有準確的判斷和力度,根本不具任何威脅。李安然一點點加大她的訓練量,做起來枯燥勞累,每次哥哥都在她實在受不了覺得自己快要死去的時候才喊停,日復一日。 更重要的是,她根本看不到希望。她累得半死,可是老做不好,總是被哥哥罵,不能讓哥哥滿意。她甚至絕望,她或許根本就不是練武的材料,永遠也比不上哥哥。可是哥哥逼她,不許她泄氣。有一次她再也不想做了,在哥哥勸導再三之后還是執意一動不動,被哥哥一腳踹在地上,半天也爬不起來。哥哥每次都硬要她做到極限,可在李若萱看來,那幾乎是在挑釁她的耐心。于是在那天早晨,在她已經累得大汗淋漓的時候,李安然讓她做一百個俯臥撐,她突然就爆發了,她不干了! 她說,“我不要!” 李安然看出她情緒不對頭,溫聲問她,“怎么了?” 她一動不動,對李安然道,“我不要!” 李安然道,“你又和我發脾氣,鬧情緒,我和你說過了,你現在必須好好練習體能,打好基礎,別再任性了好不好?” 李若萱火道,“我不想聽,總之我不要!” 李安然柔聲詢問,“是太累了嗎?我們休息一下再來。” 李若萱頂撞道,“我不要!以后再也不要了,一次也不要了!” 李安然隱隱動氣,“若萱,你又不聽話!” 李若萱直著脖子對他喊,“我就不聽話!我再也不聽你的話了!” 李安然沒出聲。 李若萱知道哥哥也在生氣,可是哥哥沒有出聲,四周靜悄悄的,她不禁有些奇怪。等了一下,李安然還是默不作聲,她不禁有一點心慌。 在她的心有一點慌的時候,李安然像什么也沒發生過似的,用很平淡的語氣對她道“來,做一百個。” 李若萱一下子跳開來,說道,“我不,不要做!” 李安然的臉沉下來,厲聲道,“你做不做!” 李若萱有些怕,下意識靠緊身后的大槐樹,幾乎是哀求道,“哥哥,我不,我再也不練功了,你放過我吧,哥哥,……” 李安然不由分說,一把抓過李若萱將她摔在地上,嚴厲道,“遇到困難就后退,不能慣你這毛病,給我做!” 李若萱被摔在冰冷冷的地上,一下子就哭了。 李安然將戒尺壓在她的腰上,耐心地看著她哭,對她道,“要么哭完了給我做,要么被我打完了給我做,你自己選吧!” 李若萱想在哥哥的戒尺上爬起來,唯一的辦法就是乖乖地做完,她當然知道這個必然,哭了一會兒,就硬著頭皮,一邊流淚一邊做。 初冬的清晨很涼,李若萱卻汗淚淋漓。做完了一百個她一下子伏在地上不想起來。李安然將她拉起來,拿帕子為她擦臉上的汗和淚水,李若萱還是委屈地眼淚直流。 李安然安慰道,“好了別哭了,都做完了還哭。有那么委屈嗎,來,哥哥看看,……”李安然話還沒說完,李若萱一把推開他,哭著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