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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過去給皇帝老兒歌功頌德的東西,現在叫做文物;潭城市政改造這些年,周邊的地方陸陸續續都大變了模樣,只有這一塊,依舊還維持著過去的樣子。 早些年也有投資商來過這里,只可惜跟這一街坊不好說話的小市民打了幾回交道,再加上潭城文物局嚴防死守的態度,各種考慮之下,就紛紛打了退堂鼓。 程茜聽小徒弟說得冠冕堂皇,好一會兒沒有做聲,半天之后,等小徒弟又抓著她喊了一聲,程茜才回過神來,皺著眉頭,有些突兀地問了句:“你剛才說那老總姓什么來著?” 小徒弟眨了眨眼睛,老老實實回答:“姓白啊,黑白的白,說是什么白玉集團的太子爺,來頭大著呢。” 年曉泉進屋給自己倒了一大杯水,從包里拿出兩顆感冒藥喝下,被空調吹得有些昏昏欲睡,就伸手打開了桌上的加濕器,剛坐回沙發,門口跟程茜聊著天的小徒弟就叫嚷了起來:“師傅,閔主任來了,閔主任帶著那神仙…額,帶著白總來了。” 年曉泉前幾天曾接到過閔主任的電話,知道他近些日子會帶開發商來街道,找戶主聊一聊之后金鑼巷改建和拆遷的事。 年曉泉那時點頭答應,沒當回事,畢竟,閔主任今年五十九了,眼看著就要奔向退休的幸福日子,平日里見人就要阿彌陀佛,抓只雞都會先燒一燒香拜一拜佛,工作效率之低,只有隔壁趕鴨子上架的男婦女主任能與之匹敵。 沒想如今,一向懶散的閔主任不光不燒香拜佛了,甚至大中午的就敢帶著人上街溜達。 年曉泉這時咳嗽還沒完全好,一時起身起得急了些,拉扯著氣管里的癢意卷土重來,連著咳了好幾聲,擔心影響到客人,就索性拿個口罩戴上,對著門口烏壓壓的一行人,剛剛張嘴喊了聲“閔主任”,目光瞥見那頭站在隊伍最前面的白宴,臉上的笑容一下就有些端不住了,嗓子里那點不舒服越來越明顯,一瞬間沒忍住,伸手使勁捂住口罩,悶聲咳嗽起來,眼睛上的睫毛跟著動作略微抖了一抖,藏在袖子口的手指也往里收縮著,目光低垂,一副不便與人交談的樣子。 白宴自從四年前被親爹白玄寧流放出國,之后再沒跟人有過聯系,音訊全無,就像是從這世上消失了一般。 他走時跟不少人鬧得不愉快,如今驟然回來,自然也沒誰得到消息。整個人往門口一站,臉還是那一張臉,只是氣質變了不少,過去陰柔的長相也瞧著凌厲了起來,個子往上挑去,年曉泉剛才不過匆匆掃了一眼,就覺得胸口有些喘不過氣來。 閔主任平日里怕熱,如今帶著這一行人走了一圈,早已是汗流浹背,站在不愛流汗的白宴身邊,偌大的肚子上下鼓動,越發顯得狼狽。 他絲毫沒有發現年曉泉此時異樣的情緒,笑著開口介紹,還與有榮焉:“小年啊,正巧你在,來,拿鑰匙把你后院的門開開,讓大家進去看看那棵老銀桂,對了,這就是我在電話里跟你提過的白總。” 閔主任嘴里的銀桂是“老楊理發店”后院種的一棵銀桂樹,屬于保護品種,有些年頭了,跟一墻之隔的外巷連在一起,一眼看過去,郁郁蔥蔥一片,算是巷里一景。 前兩年,林業局的人特地跑過來給這棵銀桂砌了個半高的水泥臺,外面圍上一圈木柵欄,樹干上十分正規地掛了個牌,上書樹的年齡、種類以及簡歷,并囑咐戶主年曉泉好生照顧,不允許自己私下里修剪。 年曉泉迷迷糊糊答應,也不知什么是好生照顧。 沒想林小姐的狗對此卻是造詣深厚,自從林業局的人走后,它聞著那圍欄上的油漆味道,隔三差五就會偷溜進來撒尿刨土,被閔主任抓住嚴厲教育了幾次,屢教不改,后來竟然還越發蹬鼻子上臉,拖家帶口的來。 閔主任對這一家缺德亂紀分子痛心疾首,怕上頭領導責問,索性讓年曉泉在后院走道上加了個門,一把鎖關了個干干凈凈。 年曉泉聽見閔主任此時中氣十足的喊話,情緒漸漸穩定下來,她下意識摸了摸臉上的口罩,仿佛這東西無所不能,自我欺騙起來,也能讓人變得格外心安理得。 她笑著對閔主任答了一句好,沒有上前跟白宴說話的意思,轉過身,手指微微拉開口罩的下擺,讓里面縈繞的熱氣散出去一些,一邊側臉囑咐小徒弟給進店的客人倒杯涼茶,一邊走到里間,去拿包里的鑰匙。 閔主任一聽有涼茶,連忙高興地拉著秦秘書坐下來,原想讓白宴也一起喝上一口,沒想這位太子爺一如以往的難伺候,臉上沒有半點興致,話也不說,只獨身一人走了一圈,然后就落落穆穆邁步往后院去了。 年曉泉打開后院鎖著的門,聽見耳邊傳來腳步聲,也沒回頭看,只是有些克制地咳嗽了兩下,把門推開,側過身子,隨意指了指里面的銀桂樹。 白宴一路沉默著,也不知有沒有認出眼前的人來。 他走路的樣子還和過去一樣,目不斜視,脖子略微往上揚著,像是全天下的祖宗,只有路過年曉泉時,腳步微不可聞地停頓了一瞬,身下的影子于是擦著兩人腳尖曖昧地繞了一個圈,帶動周遭躁動的熱氣,勾起一陣拂面的風。 年曉泉低頭看向地面,臉上有些明顯的不高興。 她重重地扯了扯自己的口罩,聞到白宴衣服上那股子檸檬香氣的味道,心中郁氣更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