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慧妃的躺贏人生 第192節
太皇太后莞爾輕笑,拍了拍她的腦袋,“你這孩子,幾時也學會自欺欺人了。呼——” 她氣有不接,閉目緩了緩,方道:“老祖宗留了東西給你,等你弟弟們來了再說吧。……有什么想做的,便去做吧,莫要給自己……你已比我、比你的許多長輩們勇敢許多,我又有何資格說你呢。” 皎皎捧著她的手哭泣,“老祖宗的教誨,皎皎都聽著。” “真好,長大了,不做金絲雀,去做海東青,翱翔九天……多自在呀?”她說著,笑容忍不住綻開,目光幽幽,仿佛透過皎皎在看向許多許多的人,又或許,也在看向當年的自己。 皎皎不住地點頭,娜仁哭得渾身都在顫抖,忍不住將頭緊緊貼在太皇太后的肩上,一如往昔,許多許多的歲月里。 太皇太后再度握住娜仁的手,動作柔緩,輕哄著,“不哭了,不哭了。” 二阿哥與留恒匆匆趕來時,見到的便是如此場面。 見娜仁哭得不能自己,太皇太后又儼然是回光返照的模樣,留恒心中大驚,忙忙上前。 二阿哥也忙奔向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笑眼看著他們,先對留恒道:“你打小就有主意,我不cao心什么,……只是你和你媳婦應當早早有個孩兒,這樣你阿瑪在天之靈,也可以安息了……” 留恒沒有反駁,恭順地應聲,“是,老祖宗。” 太皇太后便笑,又看向二阿哥,這回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又說二阿哥的性子叫人擔憂,又說他性子太狂妄驕橫,長此已久只怕不好,又說父子君臣,他待康熙孝道已足,卻不夠恭順,有失為臣之道。 話到此處,后頭的幾位皇子交換了幾個眼神,有年輕修行不夠的,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對她所言,二阿哥沒有反駁一分,盡數應著,滿面淚痕地握著太皇太后的手,哭著求道:“老祖宗您好生養著身子,弘皙媳婦有了好消息,您就要抱來孫了啊!” “看不到啦!”太皇太后釋然又灑脫地笑著擺擺手,動作無力,更叫人心酸。 她又頓了頓,喘息半晌,又沉吟頃刻,方看向了康熙,“我有一句話,要說給你,你若認我這個瑪嬤,便照我的意思辦。” 康熙聽她這話,下意識的第一反應便是看了一眼跪在太皇太后炕前緊緊握住她的手的二阿哥,遲疑一瞬,還是恭順地道:“老祖宗您說。” “我死后,不歸昭陵。”這句話甫一出口,康熙聽入耳中,下意識地便松了口氣,然后又微微一驚,猛地抬頭看向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目光復雜極了,渾濁的眼中仿佛醞釀著一場風暴,風暴的中心是她自己,這幾十年中所有的心酸苦楚、歡喜悲愁,都被卷在其中。 她上了年紀,記性便不大好了,如今卻覺年輕之事皆歷歷在目,清楚可數,一時又哭又笑,竟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之中了。 娜仁不用太醫提醒也心覺不好,忙在她耳邊低聲喚她,康熙也連忙上前輕喚:“老祖宗,老祖宗!” “我……放心不下你們父子倆啊,便在孝陵近處擇址安身,不求浩大,能有個存棺之處,地上能住下些人家,便足夠了。”太皇太后回過神來,又喘息半晌,方緩緩說道。說著,還一邊看向二阿哥。 太子被廢之事,無人告知與她,但好些日子了,這件事怎可能瞞得過呢? 太皇太后是糊涂了,可也有清醒的時候啊。 她目光殷殷,凝視著二阿哥,問:“保成……你可愿攜妻小為我守陵去,并立下誓言,此生再不入京?” 二阿哥與她目光相觸,大為震驚,似乎微有一瞬的遲疑,然而注意到皎皎與娜仁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甚至連康熙與他背后的兄弟們也若有若無地看著他。 不過頃刻之間,他便拿定了主意,沉著地應了一聲:“孫兒愿意。” “好!”太皇太后朗笑一聲,“這才是我的好重孫。” 她說著,又忍不住重重地咳嗽出聲,娜仁忙為她拍背順氣,蘇麻喇也忙捧了參茶來,太皇太后擺擺手,道:“臨了來,不喝那苦玩意,給我兌一碗蜜水來。” 如今太皇太后用的參茶,可不是參蜜水,而是實打實的參茶的。 這是吊命用的。 蘇麻喇愣在原地,娜仁匆匆抹了把淚,道:“姑姑,你就給老祖宗換上吧。” “唉……唉!”蘇麻喇頃刻間淚如雨下,端著小茶盤快速離去了。 太皇太后又目光灼灼地看向康熙,道:“我也要你下旨,保成一脈,如非叛國謀逆之大罪,我大清后代之帝王,刑枷不可加其身!” 康熙這回應得很痛快,太皇太后一席話說得又急又快,言罷自己便急促地喘息著,一直低眉順眼地站在寢間內落眼淚的皇子們忍不住抬眼看向她,又看向二阿哥,眼中都有艷羨。 康熙又道:“朕即刻降旨,恩封保成為鐵帽子王,世襲罔替,其余諸子,依例加恩封……” “不必。”他話沒說完,就被太皇太后打斷了。 但他并無惱意,而是擺出傾聽的姿態。 太皇太后又靠著軟枕緩了半晌,方啟唇道:“若你還信我這個瑪嬤,愿意聽我一言……封保成為親王,而后子孫皆降等襲爵,三代之內,不可入仕途。諸子恩封不入八分輔國公,五代而歸于閑散宗室。再往后如何,愿意科舉、習武上進,端看他們的了……” 要說這待遇,可是連平常受寵的親王都不如了。 又是這樣長長的一席話,她說完,不愿再看諸人的反應,而是自轉過頭平復呼吸。 康熙眉心微蹙,看不出愿意還是不愿。 后頭幾位有心皇位的皇子皆提起了心,不知康熙作何打算。 然而太皇太后半晌后卻又幽幽地道:“為保成好,也為保成的后人好。” 太皇太后的未盡之言,康熙心知肚明。 不想保成這一脈從此為歷代帝王的眼中釘,這是最好的辦法。 半晌之后,康熙沉沉地應了聲,“孫兒應著便是,老祖宗放心。” “好……好……”太皇太后話音越來越虛弱,又喚“福壽”,福壽忙近前來,磕了個頭,將太皇太后早先安排好的私房分配盡數說出。 “太皇太后的意思,她老人家這些年積攢的東西,宮里的一份,內務府都有檔案記錄,業已裝箱封好,回頭叫人抬回去便是。 余者,有兩箱歸攏出來的首飾頭面,與裕親王太福晉兩副、恭親王太福晉兩副、二阿哥福晉兩副、純親王福晉兩副、嘉煦公主兩副,以上四位每人另有十二匹料子。眾皇子福晉們,每人各有一副頭面,八匹料子。公主們亦同此例。” 福壽不急不緩地,娓娓道來,“老祖宗還說了,這些皇子福晉們,都是在她榻前侍奉過湯藥的,才有此物贈與。其余幾位尚未成親的皇子未來的福晉,每人有一對手鐲,先交由阿哥們保管,日后贈與妻子便是。” “現銀二阿哥、純親王各得五千兩,嘉煦公主得五千兩,其余皇子公主,每人三千兩。余下之物,有兩箱與萬歲爺做念想,一箱與蘇麻姑姑養老傍身,有與我們這些奴才做嫁妝、養老之物的,再有的,便請太后娘娘與皇貴妃娘娘對半劈分。” 福壽說著,轉身向太后與娜仁行了一禮,道:“分與蘇麻姑姑與奴才們的,現已列出單子,便呈與兩位娘娘。” “老祖宗……”娜仁哪有心情去看那勞什子的單子,握住太皇太后的手,低聲哭泣。 太皇太后安撫般地拍了拍她和太后的手,又吩咐,“現又有一份花銷……取一萬兩銀,與保成媳婦收著。……權做未來,安家之用。” 二阿哥忙道:“老祖宗,用不得您的銀子……” “老祖宗給的,你收著吧。”康熙忽地開口,沉聲道。 二阿哥一時僵住,不知如何。 太皇太后又看向康熙,笑了,虛弱地緩緩道:“不要怪老祖宗……偏心啊……” 康熙忍不住笑,又板住臉,道:“老祖宗從來偏心,打小就偏心阿姐。老祖宗您若是怕孫兒傷心不平,您就多陪孫兒兩年吧。” “孝陵外頭,我守著你汗阿瑪,也看著你。”太皇太后長長地吐了口氣,她實在是太虛弱了,方才的一番安排,已經耗光了她的氣力。 康熙聽她此語,只覺戳心,上前兩步蹲下身,緊緊握住老祖母的手,哭道:“老祖宗,孫兒舍不得您啊!” “好了……”太皇太后抬起手,想要拍拍他的肩,又因為無力而在半空中落下。 娜仁別開臉不愿太皇太后見她哭泣,康熙心中酸澀難忍,拉起太皇太后的手,放在自己頭上,一如幼時一般。 殿內氣氛一時僵住了,除了泣聲其余聲響絲毫不聞,仿佛過去了許久,其實也不過半盞茶的時間不到罷了。 太皇太后低聲嘟囔道:“這個蘇茉兒……怎得還不回來……不想見我最后一面了不成?” 蘇茉兒系蘇麻喇原名。 康熙心中一酸,忙命人去催促,卻見下一刻蘇麻喇已捧著茶碗出現在寢間中,她微微氣喘,可見是匆匆而來。 太皇太后一見她,就笑了,又撇撇嘴,“怎么才來啊……” 她此時氣息已十分微弱,聲音低微得落地罩外的人痘聽不清楚,蘇麻喇卻瞬間淚如雨下,顧不得小心翼翼捧來的那碗蜜水,忙到太皇太后近前,緊緊握住她的手,“老祖宗,我來了,我來了。” “你……要好好的。”太皇太后用盡全身的力氣捏了捏她的手,又看了一眼身邊的娜仁,斷斷續續地說:“別哭……別掉、金豆子了……”這便是她所留在這世上的,最后一句話了。 “老祖宗——”娜仁哭聲凄慘,如杜鵑啼血,回蕩在慈寧宮的上空,久久未散。 “老祖宗!”康熙雙膝跪地,將頭貼在太皇太后的炕上,太后更是哀痛不能自已,小輩們齊齊跪地,喚了一聲:“老祖宗!”然后紛紛落淚,眼淚撲簌簌如滾珠落雨,皎皎與二阿哥尤甚。 最為平靜的竟是蘇麻喇,她落了兩滴淚,但強撐著沒有失態,張羅著為太皇太后換了衣裳,最后一次梳了發式,戴上那塵封幾年的沉重璀璨的鳳冠,最后一次,握住太皇太后的手,將她的手交疊在了一起。 娜仁氣血不支,又哭得狠了,險些暈厥,卻推開上前攙扶的康熙、皎皎、留恒、瓊枝等人,執著地跪在地上,給太皇太后磕了三了個頭,最后起身時,終于支撐不住,渾身發軟,閉眼倒下。 好在康熙就在身邊,也默默地與她一同行禮,此時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在娜仁身后行禮的皎皎留恒也忙擁了上來,一群人著急忙慌的,還是將駐守慈寧宮的唐別卿召來,看過說氣血翻涌要及時用藥,忙傳轎輦,送娜仁回永壽宮。 第172章 醒來時天色已晚,寢間內遍垂著紗幔,擋住月光,黑漆漆一片,只有炕頭小柜上一燈如豆,帶來微弱的光源。 依稀能看到瓊枝守在外頭,靜靜地坐在氈墊上,身影沉默如萬年不變的青山。她也上了年歲,其實不大守夜了,只有冬日會與娜仁同塌而眠,今日儼然是個例外。 外頭應當不是個好天氣,窗外狂風呼嘯聲傳入耳中。娜仁覺著心慌得厲害,但并不想叫人來,只目光呆滯地盯著床幔出神,微過幾瞬,似乎才回過神來,眼淚無聲無息地順著臉頰往下淌,很快濡濕了半個枕頭。 瓊枝掌著那盞小燈,拉開簾帳,例行查看她的狀態,便被她這樣子嚇了個半死,忙點亮幾盞琉璃宮燈將寢間內照得亮堂堂的,然后將熏籠上溫著的糖水端來,輕聲道:“豆蔻預備的百合蜜棗建蓮湯,安神寧心最好不過,甜滋滋的,快嘗嘗。” 她沒開口勸娜仁不要悲傷。事實上,她比所有人都要清楚,這個時候無論勸什么都是沒有用的。不如不勸。 娜仁沒應聲,只順著她的動作半坐起身,捧著湯碗喝了兩口,靜默許久,耳邊只有狂風呼嘯聲不斷傳來,瓊枝愈發心急,卻不敢開口。 良久,她忽然問道:“幾時了?” “您昏睡了兩日一夜了。”瓊枝說起這個,面上難免流露出些許憂色,她又迅速反應過來,揚聲喚人:“傳太醫來!” 這邊聲響一起,外頭的腳步聲就亂了,皎皎、留恒與楚卿先后進來,各個面帶急色地望著娜仁。 娜仁推開瓊枝的手,沒與她們說話,只自扶著炕沿起身下地,道:“我要去看看老祖宗。” 瓊枝遲疑一下,有些為難,但見娜仁固執的樣子,便知道攔不住了,只能順從地替她換了衣裳,披上厚厚的狐裘,戴上風帽,把她包裹得嚴嚴實實,免受風寒侵擾。 太皇太后暫時停靈之處燈火通明,康熙請了僧人來日夜誦經為太皇太后祈福超度,其中便有不少當代高僧,也有太皇太后生前結交的僧人,自愿入宮,為太皇太后誦經做法事。 康熙正守在那里,耳邊的經文與風聲混雜,木魚聲沉悶,他怔怔地望著太皇太后的靈柩出神,心口沉甸甸的。 皇子、公主們都被他趕走了,唯有太后與那些僧人還留著,他跪在蒲團上,聽著太后聲音低低地念了許多遍《往生咒》,然后換了蒙語,他聽得最清晰的一句是“長生天庇佑”,然后便聽不清什么了。 太后的嗓音有些啞,聲音被壓抑在喉嚨中沒有發出來,他囫圇聽著,心里愈發地亂,卻沒有打斷。 娜仁的腳步聲響起時,他最先注意到,忙回過頭看,見她來了,低聲問:“醒了?感覺怎么樣?” “還好。”娜仁扯起唇角沖他笑了笑,但配合著蒼白如紙的面色,這會也不大有說服力。 皎皎、留恒與楚卿都跟在她后面,但留在廊下沒有進來,撐著油紙傘,擔憂地望著她。 康熙終究是道:“進來吧。” 皎皎三人便順從地行了一禮,收起傘交給宮人,然后腳步輕輕地步入殿內,自尋了蒲團跪下。 康熙沒問娜仁怎么沒多歇歇,他知道娜仁不可能留在宮里不過來,沉吟半日,道:“阿姐在這守一會,天亮了便回去歇著,日夜輪換著來。阿姐你養好身子,等老祖宗出殯才好跟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