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慧妃的躺贏人生 第39節
人活半生,回頭去看,父母、夫婿、兒子均已沒入黃土,女兒遠散他方。縱然孫兒孝敬,又有什么用呢? 聊有慰藉,卻不解悵然。 過了八月節,京中涼爽的好天氣就來了。 菊花漸開,皇后在御花園辦了一場賞菊宴,娜仁去看戲吃酒,卻從宴上帶回一個青蔥水嫩的小姑娘。 十二三的年紀,一看就入宮不久。進不了主子們的身,只在御花園修花剪草,因她年紀幼、生得又不錯,被差事上的人擠兌得厲害,正叫豈蕙碰上了,也是緣分,她合了豈蕙的眼緣,被帶回了永壽宮,專跟著豈蕙做針線上的事。 福寬對此很有話說:“那么多聰明伶俐的與你看,你都看不上眼。偏你看上個在刺繡上一竅不通的,你就等著下狠力氣教吧!” 豈蕙也不是什么老實人,詭辯起來很有一套:“那姑娘一看生的就合該是咱們永壽宮的人!若是個容貌丑陋的,還入不得娘娘的眼,進不了永壽宮的門。” 本來在炕上盤腿坐著吃瓜看戲的娜仁被波及到,抬起臉,露出自己無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見二人都向她看來,便故作沉吟之態,好一會兒才道:“菡萏生得確實不錯,名字也先是咱們永壽宮的人。” 福寬嗔她道:“您這毛病還改不了,哪位娘娘敢把那樣青蔥水嫩的宮女兒放在自己宮里?” 不過見娜仁的樣子,她也笑了。瓊枝道:“麥穗、茉莉、菡萏,下一代這幾個名字,倒是很樸實。” “麥穗才樸實呢,我們菡萏多好聽啊,一聽就知道是花骨朵般的女孩兒。”豈蕙對會跟在自己身后叫姑姑的小姑娘還是護短得緊,娜仁幾人見了不由笑她,“你這就護犢子上了。” 不過菡萏確實不錯,福寬也不過嘴硬,沒過幾日瓊枝便對娜仁道:“福寬還不喜歡菡萏,如今瞧,咱們宮里可數她最喜歡了。今兒一早,我還瞧見福寬把她份例里的餑餑塞給菡萏,又是給料子,說她衣裳粗陋不像是永壽宮的人。口是心非的厲害。” 娜仁彼時是怎樣的呢? 她手臂拄著下巴,笑眼彎彎地看著瓊枝,陽光從她身后照射來,灑落在她身上,襯得一雙眼亮晶晶的,無端讓人感到浸在蜜糖里的甜。 宮里添丁在九月。重陽節時佛拉娜便已在太醫的叮囑下臥床安胎了,娜仁從鄭太醫回與太皇太后的話里知道,佛拉娜的這一胎將將保到如今九個月,因母體并不是十分康健,只怕保不到足月。 不過誰都沒想到,佛拉娜與她肚子里的孩子都咬咬牙,竟然硬是挺到了九月中旬接近下旬了,才發動。 后頭的一段日子里,佛拉娜的孕期反應十分眼中,精神狀態也不大好,一度要崩潰,為著肚子里的孩子,咬著牙堅持住了。 康熙陪著她,見她的樣子,也心疼,卻無能為力。 馬佳夫人早已入宮陪伴,就在鐘粹宮的偏殿住著,然而即使是母親在身邊,也沒能讓佛拉娜好受多少。 十九那日一早,還在皇后宮里坐著,就聽到佛拉娜發動的消息。 皇后登時也沒有喝茶的心情了,忙忙起身,口中不斷地問著:“太醫穩婆可都到了?鐘粹宮如今有主事的沒有?馬佳福晉的情況如何……”等等許多。 見她急切的模樣,蘭嬤嬤忙道:“娘娘,這會子您要穩住才是——” 說著,向四周使眼色。 皇后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自己失態,抬手理了理鬢發。 娜仁已道:“情勢緊急,娘娘心急也是有的。咱們這就過去如何?” 皇后給了她一個贊賞的眼神,大波人員趕往鐘粹宮。 也是娜仁一語成讖,佛拉娜這一胎生得果然十分艱難,直到康熙下朝來了鐘粹宮,眾人在鐘粹宮用了早上、晚上和兩頓小點,又吃了宵夜,灌下去不知多少茶水,只聽著產房里的聲音漸漸微弱起來,卻還沒有喜訊傳出。 康熙心急如焚,見太醫滿頭大汗淋漓地出來,忙問:“快說,馬佳福晉怎么樣?” “皇上,母體虛弱,龍胎過大,生產艱難。微臣雖開了助產湯與馬佳福晉,卻無甚效用,只怕是——”太醫低著頭,沒敢看康熙的面色。 一個滿手鮮血的穩婆走出來,也道:“還請皇上早做決斷。” 太皇太后與太后已被勸了回去,這會殿里能在這里做主的,無疑就是康熙。 而所謂的‘決斷’,便是祖宗家法。 康熙一手緊緊攥拳,年輕稚嫩的肩膀還沒成功挺起這萬里河山,先要跌跌撞撞地,走在為人夫與為人父的決斷路上。 娜仁心口抑制不住地怦怦直跳,一手壓住,一邊用眼緊緊盯著康熙。 第39章 皇后一手掩著心口,一手緊緊攥著帕子,眼都不眨地盯著康熙,直到他低頭半晌,嗓音澀澀的,吐出一句:“母體為重。” 四個字幾乎瞬間劃過了在場所有人的內心,重重地,磨著那一塊軟rou,卻讓人當成登時松了一大口氣。 皇后攥拳的右手猛地松開,緊繃的身體恢復柔軟,精神放松之后就覺得眼睛干干澀澀,低頭眨了眨,方看向太醫與穩婆:“本宮要母子均安!無論馬佳福晉還是皇嗣,若有一個出了差錯,便是你們保胎接生不力!你們自己掂量著辦!” 二人連連稱是,又進了暖閣里。 一層紗帳,內外天地,無數人心中煎熬。 對康熙而言,作出方才那個決定是很不容易的,此時怔怔坐在那里出神,聽著內間急促的腳步聲、慌亂的交談與女子有氣無力地呻吟,他心里澀澀地疼,好一會兒才嗓音沙啞地開口:“阿姐……” “莫慌,定然是母子均安。”娜仁起身,拍了拍他的肩,不顧納喇氏等人詫異的目光,探了探他的茶杯,對梁九功道:“皇上的茶涼了,換熱的來。入秋了天涼,大意不得。” 梁九功連忙應著,康熙仿佛從肩膀上的手汲取了力量,抬起頭,眼睛濕潤的讓人輕而易舉地能夠聯想到迷途的小獸,他低低道:“阿姐,那是朕的第一個孩子……” 娜仁蹲下身,握著他的手,看著他,聲音放得溫柔,卻仿佛擲地有聲:“所以咱們的小皇子,定然會平平安安地落地。” 隨著她這一句,里間忽然傳出佛拉娜仿佛歇斯底里又虛得要命的一聲吶喊:“啊——” 響徹殿內,眾人齊齊轉頭去看,卻聽里頭穩婆宮女帶著慶幸的聲音:“生了!生了!” “是個小阿哥!” “馬佳福晉也還好。” 她們慌慌忙忙地向外傳遞著消息,慶賀著自己保住的小命。 康熙還有些沒回過味兒來,娜仁卻已然狂喜起來,搖搖他的肩膀:“聽見了嗎?母子均安。” 瞬息之后,嬰兒的哭聲也傳了出來。 康熙終于反應過來,大笑著握住娜仁的手來回搖著,口中連連道:“阿姐!阿姐!朕有兒子了!大清有皇子了!” 皇后也笑了,一直突突直跳的心口逐漸平復,猛地松了一大口氣。 抬頭間瞥到蘭嬤嬤滿是擔憂的目光,她再度低下頭,悄悄一撇嘴,眼里卻帶著笑。 也是這時,她才看到被自己攥得滿是褶皺的絹帕。 她站起來,向康熙欠身,喜氣洋洋地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喜得皇子。” 娜仁與昭妃等人極有默契地齊齊欠身下去,附和皇后的話語。 康熙大手一揮:“賞,都有賞!鄭太醫與安太醫安胎有功,記他們兩個頭功!厚賞!穩婆也有賞,鐘粹宮上下,服侍馬佳福晉的宮人,均賜半年的月錢。” “是。”皇后笑著,一一應下。 然而沒過多久,滿面凝重走出來的太醫帶來了一室凝滯的氣氛。 眾人這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不對來:那嬰兒的哭聲好微弱,好像黑夜里搖曳著的一豆燭光,一吹就散。 老太醫長長嘆了口氣,面上竟有幾分英勇就義的慷慨,深深一禮,“微臣無能……小皇子在胎中憋悶的時間太長,天生心脈較之尋常幼兒弱上幾分,只怕是……哮癥。” 康熙伸出去扶他的手微微顫抖,不可置信地看著他,聲音也有些發顫:“……當真?” 馬佳夫人抱著大紅的襁褓從暖閣中走出來,沉默地行至康熙身前,傾身跪下,將懷里的孩子展示與康熙:“小阿哥五斤重。” 那孩子生的肥嘟嘟的,不像是先天虛弱的孩子。只是面目青紫,讓人心酸。 康熙顫著手將他接過,抱在懷里。皇后從旁看了一眼,顫聲道:“怎、怎么會呢,這孩子生得這樣可愛,并不瘦小,怎么會有先天之疾呢?” 老太醫無聲地嘆了口氣,頭就沒從地上抬起過。 方才的喜氣已經消失不見,馬佳夫人倒是平靜,只是旁人與她目光相觸時,無需細看,便能發覺其中悲意,十分心酸。 穩婆宮人們不知何時走出來,跪了一地。有年輕的宮人瑟瑟發抖,怯生生地抬眼,去看上首的九五之尊。 然后就見那位皇帝陰沉著面色,垂著頭,看著懷里哭聲微弱的孩子,神情復雜。 似是悲痛,似是憐惜。 殿內一片死寂,良久之后,康熙抬起頭,問太醫:“馬佳福晉如何?” “福晉脫力,已經昏睡過去了,但無大礙,氣血之虧,需得日后噓徐徐調養治療。”太醫也開始言簡意賅了起來。 康熙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最后低頭看了一眼那個孩子,溫柔又苦澀地,讓人想哭。 乳母在他的示意下上前接過小皇子,他命人都退下,又對皇后道:“你們也走吧。” 皇后有些遲疑,娜仁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示意她自己留下。 “我進去看看佛拉娜。”皇后道。 瞬息之間,殿內再度恢復平靜,靜得連人的呼吸聲都能聽得十分清楚。 康熙站在那里,好一會兒,看向娜仁,嗓音沙啞得不成樣子:“阿姐……你那句母子均安,應了。”他笑了笑,眼中卻泛著淚光:“也好,也好,孩子還在,佛拉娜也孩子,有什么不好的呢?是朕,太過貪心了。” “方才太醫問朕決斷,朕想,只要他們兩個都能活著,怎樣都好。如今佛拉娜還在,孩子也出生了,都活著,朕還有什么不滿足的?”他眼睛泛著水光,望著娜仁,仿佛在尋求認同。 娜仁點點頭,眼眶酸澀得厲害,頭點得愈發用力:“對!對!” 小皇子的身體,康熙下令暫且瞞住佛拉娜,能瞞一天是一天,如果能瞞過整個月子,自然是最好不過的。 馬佳夫人自然是為佛拉娜考慮,對康熙這個決定感激涕零。 康熙對她的態度還算和藹,輕聲道:“夫人便留在宮中,繼續照顧佛拉娜吧,等吃過孩子的滿月酒再歸家。” “是。”馬佳夫人眼眶微微濕潤,沉聲應著。 此時已到了九月二十,外頭黑漆漆地一片,秋風瑟瑟,吹起地上落葉的聲音都聽得清晰。 娜仁道:“太后這會子應該在慈寧宮,只怕兩位老人家都還沒睡等消息呢,索性我過去瞧瞧。” 康熙點點頭,又道:“阿姐千萬要緩緩地說,老祖宗是上了年紀的……” 一時沉默過后,娜仁微微點頭,“放心吧。” 夜晚的宮廷多少蒙上了些神秘色彩,至少娜仁前世就聽說過各種什么投井宮女黃皮子的傳說,不過這輩子也在宮里活了十多年了,倒沒見過那些神神鬼鬼的東西。 當下崇佛之風甚濃,慈寧宮、寧壽宮兩處便設有佛堂,東西六宮之中便全看各宮主位的信仰。 至少據娜仁所知,昭妃的長春宮供的是神名,而佛拉娜供奉的是白衣大士,納喇氏私下供奉了一尊送子觀音,清梨……清梨的靜室里只有白綾紗上黑絨線繡出的四個大字‘我心我主’。 應該算是……無信仰者? 作為宮中消息最靈通的一個人,娜仁坐著步攆搖搖晃晃地在夜晚宮中的甬道上前進著,手里捏著太皇太后與她的瑪瑙珠,心里胡亂發散著思維。 兩個小太監提著宮燈走在最前面,瓊枝、福寬、唐百幾人左右擁簇步攆而行。 瓊枝把眼覷了覷娜仁,見她神情怔怔地出神,不由問:“您心里不好受?” 娜仁轉頭去看她,眼中好似是茫然,“……我也說不清道不明地,不過這孩子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