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上)
這是一般人該展示同情心的時刻,祝煜卻沒心沒肺地笑了。 “你媽跟人跑了?” 盧秉孝倒也沒生氣,不知道是什么緣故,今天晚上,他身上那種年輕男孩特有的,容易被挑釁激怒的情緒很稀薄。 他搖頭:“她是自己跑的。” “你幾歲的事?” “叁四歲?!?/br> 祝煜收起戲謔的表情,捏了顆盤里的花生米:“說句話你可能不樂意聽——別怨她,一個女人撇下正要娘的孩子往外跑,十有八九是走投無路,被逼得實在過不下去了?!?/br> “我沒怨她,如果我是她,我也會跑?!北R秉孝仍是神色淡淡的,“就是好奇?!?/br> “好奇什么,為什么跑?還是為什么沒帶上你?” “好奇她現在過得怎么樣?!北R秉孝說。 碗里還余著湯面,熱氣消散,表面結了一層凝固的膜。 祝煜咀嚼著嘴里的花生,忽問:“她在N市?” 這句話比起疑問,更像陳述。 “大概?!?/br> 祝煜沉靜地聽。 “她跑的時候我還小,沒什么記憶,”盧秉孝回憶著說,“就記得她不怎么說話,從這到這,”盧秉孝比劃著耳根和脖子,“有一片被我爸用火鉗燙傷的疤。” “我知道的就這些,后來——到我爸死,村醫的老婆才告訴我,我媽提過她是在N市被拐走的?!?/br> 祝煜換了個姿勢,背往后靠了靠。 “你是為了這個來這里上學的?!?/br> 盧秉孝:“嗯。” “過失弄死那男的呢,”祝煜點了支煙,“又是怎么回事?” …… 盧秉孝笑笑,把兩只腕子直直伸到祝煜跟前:“祝警官,你要不把我銬起來審得了。” 祝煜揚起眉毛,拍了一把他的手:“不說拉倒?!彼鬼丝跓?,“兜這么大圈子,是想讓我幫你找人吧。” 盧秉孝表情不再輕松。 他與祝煜對視一眼,沒言語。 也不必言語。 祝煜掀起眼皮,手輕輕抖落煙灰:“你有沒有想過,你想找她,但是,”她簡潔地一頓,“你媽未必想認你?!?/br> “我也沒想要她認我。”盧秉孝說。 “……時間太長了,十六七年,她要是重新嫁人,孩子可能已經上中學了,我突然跳出來算什么?”他自嘲地笑笑,“你知道電視有很多尋人節目,我從沒考慮過,也不打算去派出所報案,因為不想打擾她。我只想看看她,只是看看,哪怕離得很遠?!?/br> 祝煜不是很理解盧秉孝的心態:“你這不是給自己找堵么。” 盧秉孝卻搖頭:“你不明白。不堵,找不到才堵?!?/br> 祝煜沒說話,悶頭抽煙,一口接一口。 等煙燒到濾嘴,她把煙頭擰滅,淡淡道:“這忙我不幫?!?/br> 盧秉孝抬起頭:“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祝煜平靜地說,“你信命嗎?反正我信。被拐的女人瘋的瘋,傻的傻,死的死,哪怕僥幸沒瘋沒死,不少也要被打成殘廢,你猜有幾個能有心氣和運氣逃出生天?” 盧秉孝沒有回答,這個數字必然不是很樂觀。 祝煜接著說:“你媽能跑出來,是她的命。個人見解,我不覺得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外人有資格替她決定再續前緣?!?/br> 盧秉孝被她噎得無話可說。 祝煜說話完全不拐彎。 “那就算了?!边^了一會兒,盧秉孝說,“反正我也沒指望你會幫我?!?/br> 祝煜心里清楚這小子是在使激將法,但忍不住動一動餌:“怎么說。” 盧秉孝的笑里帶著一縷不易覺察的酸意:“做人總得有自知之明。” 祝煜面上沒有答應盧秉孝的請求,但第二天一上班,便給市局的老朋友打了通電話:“老萬,有個事需要你幫忙,調一下二十五到叁十年前的失蹤案記錄,對象是年輕女性,文字記錄和圖片都要。” 老萬在系統工作多年,接起電話一幅老機關腔,“哦哦”了兩聲,先問:“沒聽說最近要調這個啊,干嘛用呢?!?/br> 祝煜道:“小蝌蚪找媽?!表槺惆褋睚埲ッ}說了一通。 老萬聽完,咂摸了一會兒:“這可不好找啊,二十五到叁十年前的記錄,那時候還沒無紙化辦公呢,得一個個扒檔案。這邊最近正忙,等忙過這陣有空了吧,我給你查查。” “少敷衍我,叁百六十五天你們哪天不忙?等你有空怕是得等到猴年馬月了?!弊l闲αR道,“放心,走正規程序,我回頭跟魏隊打個報告,保證專事專用,不給你添亂?!?/br> 老萬這才松了口,說去年市里偵破一起案子剛整理過失蹤案卷宗,祝煜可以撿個現成,只不過年限比她要的更寬泛,等報批完還得再篩找。 “幫大忙了,”祝煜說,“人找著了一定好好謝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