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有劫 第18節
季雪庭不由暗自感嘆。也就是那上古傳說中才提到的猖神才有此神通吧:甚至連作為仙官的季雪庭,都在毫無所覺的情況下被它直接拉入了幻夢之中,甚至還被它窺見了昔時記憶,并且以之為基礎重現了往事。 想來那幻夢的作用便是撼動心神,若是道心不堅,恐怕早在他飲下毒酒的那一刻便會心智潰散,被永遠納入幻境之中再也無法蘇醒了。 只可惜,就像是季雪庭先前說的,即便是猖神所構建出來的完美幻境,對于修行無情道的他來說,都不過是一戳就破的傀儡戲而已。 真正的難題反而是在幻夢破碎之后…… 以季雪庭如今所知所感,這玩意的厲害之處,似乎并不僅僅是在cao控人心這一點上:在看到猖神而微微分神的那一瞬間,季雪庭眼前忽然晃過幾縷黑絲。 他頓覺不妙,連忙向后躍去。 下一刻,他周身劍光四溢,凌蒼劍自行護主,斬斷了數道企圖纏上他的黑絲。如此這般又過了片刻,他才隱約覺得身體有異,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的腹部竟然已經多了一道長長血痕,如今整片衣衫都已經被染得通紅。 光只看那傷口便可猜得到,若是方才季雪庭躲閃不及時,現在恐怕都已經被攔腰截斷化為兩段了。 更可怕的是,那猖神發動攻擊時候竟然是那么無聲無息,看似飄逸,實則迅捷無比,竟然連他都未能避開。 “這是來真的了?” 季雪庭脫下外袍,隨意系在腰間,權當包扎了那駭人傷口,隨后便冷冷嘆道。 隨著季雪庭的心念神動,他手中的凌蒼劍劍體也在這一瞬間變得澄澈透明。冰冷的雪光從劍刃上緩緩流瀉而出,季雪庭的目光也在這一瞬間變得格外冰冷和漠然。之前一直包裹在他身上的那名為“溫柔”的偽裝在這一刻盡數褪去,剩下的只有一具冰霜傀儡般的人形。 偏偏就是這樣的他,劍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更快,更鋒利,更恐怖—— 瑩白的劍光似流星,似冰瀑,似北地最狂亂的風雪,以驚人的勢態化為一片冷光呼嘯著襲向了院落中的怪物。 在這一刻,似乎整個世界都已經被季雪庭的劍所籠罩。 任何人,任何怪物,都逃不過那把冰刃劍。 然而…… 劍光掠過猖神之后,那只怪物的身形微微潰散了一瞬,隨即便又重新凝聚成型。它依舊站在原地,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身上蔓延開來的黑絲似乎變得零落一些,透出了下方微微發光的皮膚。 季雪庭目光一凜,本想要看清黑絲之下猖神的真身,奈何此時那只怪物似乎也已經察覺到了季雪庭的不好惹,身形一晃,便如同煙云一般朝著小院之外漆黑的曠野飄去。 季雪庭皺了皺眉頭,立刻提劍去追,結果還沒有來得及跨出幾步,茅草屋內忽然鬼魅一般閃出了一道人影—— “對不起……對不起……阿雪,是我不對……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他口中不斷喃喃低語,表情哀傷絕望到了極致,月色之下,他的臉色蒼白如紙,眼神空洞,黑沉沉的宛若枯井。 季雪庭只看看了他一眼,便嘆氣道:“我都說了,這種把戲實在沒用啊。” 很顯然,今天被猖神拉入噩夢之中并不僅僅只有季雪庭一人,此時時刻,就跟所有在關鍵時刻跑出來礙手礙腳,阻擋主角干正事的配角一樣,宴珂儼然已被猖神所控。 不然的話,這位世家公子也不會連說話時語氣,乃至于對季雪庭的稱呼,都與三千年前的晏慈一模一樣。 最糟糕的是,那宴珂清醒時候不過是一弱質貴公子,如今深陷噩夢之中動作卻變得格外鬼魅飄逸。季雪庭原本是想要繞過他去追那猖神,結果一時不察,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被宴珂近了身,然后便被一把抱住。 季雪庭掙了一掙,震驚地發現自己竟然沒能掙脫對方桎梏。 “對不起,我再也不會做那些事情了,你原諒我好不好……讓我待在你身邊……別的什么都不求,我只想待在你身邊……” 最可恨的是,季雪庭越是掙扎,那宴珂就將他抱得越緊,一身怪力到不知從何而來。 他不停地重復著道歉和懇求的話語,姿態卑微到了極致,也可憐到了極致。若是換個人來,看到此情此景,怕是鐵石心腸也忍不住牽動昔日情愫,為著這少年此時情態而心軟。 季雪庭低頭看了他一眼,嘆了一口氣。 ……然后便倒轉劍柄,干凈利落地把這位貴公子給敲暈了。 不過這么一耽擱,再抬頭時,那詭異莫測的猖神早已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季雪庭追了一小段距離后,發現確實再追不上那妖魔,不得不回到了茅草屋的小院之中。 他倒也沒去管那依舊癱軟在歪脖子樹下的宴珂,而是直接推門走進了阿花的家。開門后第一眼,他看到的便是伏趴在桌子上,還在呼呼大睡的魯仁。 他倒也沒留手,而是直接拍了一記提神醒腦地清心訣拍到了魯仁的身上。 下一刻,魯仁整個人便猛然從桌上跳了起來,兀自指著季雪庭迷迷瞪瞪大吼道: “……你別以為你長得比我好,面試分比我高就怎么樣!我魯仁筆試題可是比你多了三個甲等評!這仙官的職稱我是要定了!” 季雪庭:“額……” 魯仁:“……” 魯仁:“季,季仙官?等一下,我剛才不是……這是怎么了?” 眼看著魯仁終于清醒了過來,季雪庭便將先前猖神來襲的事情說了,隨后又道:“那猖神來歷不明,神鬼莫測,實在危險,我們還是趕緊帶著那那小姑娘還有她阿爺進到瀛城中去再做打算為妙。” 說完,他便走到房屋里間,拉開了簾子便要去喚劉阿花和那老爺子。 然而,在那搖曳的燭火微光之下,那粗陋的房間之內,卻是空無一人。 一張權當是床的破木板上,用作被褥作用的粗麻布料尚還能看出個人形輪廓,甚至就連床下女孩的草鞋都還在原地,然而,那少女和老頭卻早已經沒有了蹤跡。 【“……那猖神所到之處不見血腥,卻能將一整座村落的人瞬間吞噬殆盡,再無痕跡……”】 季雪庭耳邊似乎響起了少女那帶著畏懼的聲音。 他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魯仁進到房間來,立刻也知道情況不妙,正待與季雪庭商量對策,卻在那人回頭時的瞬間啞然。 明明還是之前那位同行了數天的仙官,可在這時候的季雪庭看著卻顯得是那樣陌生,俊美華麗的面容依舊,卻像是神龕之中的玉石雕塑般無悲無喜,無波無瀾,雙眸晶瑩清澈,然而內里卻只有一片森然的冷意,叫人望之生寒。 好在下一秒季雪庭身上的寒意便消退了,他看著魯仁苦笑道:“……想來是我們被拉入猖神幻夢之中時,它便借機吞噬了那對祖孫。這實在是我們的疏忽。” 說話時,漂亮俊美的白衣仙官,依舊是那么溫和可親。 一如既往。 之后季雪庭又在這房間里放出了數只紙折的老鼠,將各處都搜尋了一遍。 魯仁站在門口看到他這般作為,下意識便想要勸阻:“季仙君,你這又是在干什么?” 即便是紙鼠,驅使起來也需要花一些靈力的,如今季雪庭與魯仁身處青州又遭逢那猖神,在魯仁看來他實在不應該這般浪費靈力。 “找找線索嘛,萬一呢。” 季雪庭臉色稍稍有些白,但還是笑瞇瞇地說道。 而也正是在他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一只紙鼠忽然發出了幾聲“滋滋”身,隨后便興高采烈與同伴一道,從滿是灰塵的床下拖著一樣東西跑了出來。 季雪庭一揮手收好紙鼠,示意魯仁撿起地上的發現。 “咦,這是……” 待看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之后,魯仁不由發出了一聲疑惑之聲。 “瀛城的通行令牌。” 季雪庭瞥了魯仁手中那玉牌一眼,替他說道。 “之前我跟你說,若是那位韓瑛城主建立了瀛城,應當是沒什么問題,不過現在看來,有些話確實是不應該說得太早……”季雪庭又補充道。 紙鼠找出來的通行令牌玉質瑩潤,上面系著的瓔珞繩索也十分鮮艷顯是新做,這玩意定然不會是阿花這等被迫離開瀛城的窮苦百姓所有,反而應當是城中高門大戶中的某個人的所有物。 再考慮到今天晚上,來過這茅屋的除了他們自己就只剩下那只詭異無比的妖魔…… “看樣子論如何也得去見見我那位小友了。” 季雪庭有點苦惱地嘀咕道。 “小友?季仙官,你是說那位韓瑛?你們兩個確實認識?” …… 季雪庭沒有理會身后手忙腳亂滿頭霧水的路人,徑直離開了茅屋走向院中。恰好此時,先前被他敲暈的宴珂也幽幽醒來。季雪庭走出來的時候,便對上了那少年的視線。 季雪庭一想起這段時間宴公子那副時不時便要癲狂的精神狀況,下意識便收了步子,然后站得離對方遠了些。 好在這一次宴公子看著倒像是個正常人,醒來之后只是羸弱地坐在樹下用手扶著后頸,聽到腳步聲后轉過臉來看到季雪庭,就像是剛剛被拋棄的小狗忽然找到主人一般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雪庭哥哥——” 宴珂喊道。 他這般親熱可人,倒讓季雪庭想起自己先前毫不猶豫下手敲暈人的場景。 倒是讓季雪庭難得有些微妙的心虛。 “宴公子,你怎么樣?” 季雪庭問道。 “我沒事,我只是……做了一個噩夢。” 宴珂提到噩夢時候,神色有一瞬間的陰暗。 但很快就被他掩飾了過去。 “那,那就好。” 季雪庭松了一口氣,正想要繼續敷衍一番,就發現宴珂眼神忽然間變得格外尖銳,臉色也變了。 “你受傷了?!” 沒等季雪庭沒反應過來呢,宴珂便已經跳了起來,驚慌失措地撲到了他面前。 “受傷……哦,對,是的,受了點小傷……” 低下頭,季雪庭這才看到自己腰腹之間逐漸滲開的殷紅痕跡,然后才發現自己先前隨意系在腰間的外袍原來早就已經被傷口中滲出的血液給滲透了,看上去倒是頗為駭人。 “這個其實沒什么事——” 作為傷者本人,季雪庭自己表現得反倒是淡然。 眼看著宴珂手都開始發抖了,季雪庭也只得嘆氣,然后一把解開了了自己的衣襟,將那傷口大大方方地展現在了宴珂面前。 “雪庭——” 月色之下,宴珂的臉上瞬間褪去了所有血色。 …… 而與此同時,在天庭之中,九霄深處戒備森嚴的宮殿之中。 人身蛇尾的仙人忽然間在層層疊加的陣法中繃直了身體,原本不斷游走的咒文與枷釘發出了無聲的尖嘯,然后便化為了一道道青煙,倏然從他身上跌落。 “天衢?!” 原本一直在他身側為他護法的青衣道人察覺到不對,驚慌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