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有劫 第8節
季雪庭這才拍著胸口做釋然狀,然后找了朵舒適點的祥云,準備回凡間赴任。 不過,他那般小小捉弄,到底分了心神,便并沒有注意到……在他的衣擺上,不知道什么時候竟然沾著一小塊血跡。 正是方才桃花林中那條小蛇千方百計想要纏到他身上時粘上去的。 只不過……隨著季雪庭動作時,偶爾,會從那“血跡”之中,滑出一小截帶著鱗片的軀干,不過轉瞬間,那蛇軀便又簌簌沒入血跡之中,再無旁的可疑之處。 說來也奇怪,那些負責看守中天關的諸多天兵天將,對于這一小塊“血跡”竟也毫無所覺,就這么放著季雪庭連帶著那血跡,一同去往凡間了。 自然,此時此刻在場的眾人都不會知道,就在季雪庭越過天門回到凡間的那一刻……、 在九天之上,上三霄的深處。 全身慘白的那個男人,在漆黑冰冷的阿閦獄枷的封鎖之下,倏然睜開了眼睛。 皮膚之下,暗色的咒法在天衢仙君醒來的那一瞬間齊齊發動,死死地釘入了他的體內。 在那一刻,天衢仙君沉默地顫抖了一下。 但是,空曠的殿中各處卻同時傳來了無數細小的嘶鳴與慘叫。 嘶嘶—— 嘶—— 嘶嘶—— …… “天衢仙君,您醒來得太早了些。” 坐在他面前的道人垂下眼簾,看著幾乎快要被那些咒法直接撕碎的仙君,輕聲說道。 “是出了什么問題嗎?” 他擔心地問道。 天衢仙君卻并沒有立刻回應他,銀色的雙眸在虛空中游移不定,過了很久才慢慢凝聚在了道人身上。 不過即便是這樣,那道人也依舊覺得,天衢仙君此時似乎并沒有在看自己,而是在看著什么非常遙遠而虛幻的地方。 “我……” 許久,天衢仙君才緩緩開口,聲音沙啞而恍惚。 “我做夢了。” 伴隨著天衢的低語,那些嚴酷而殘忍地咒法以更加可怖地方式折磨起了他。這讓道人的眉頭越皺越緊,甚至不由伸手企圖捏起法訣終止獄枷的運轉。 然而那淡青色的法訣落到天衢仙君身上,卻只是一閃,隨即便被消解了。 “天衢,你在干什么?!你為什么要故意加重獄枷!你的仙魂道魄不要了嗎!” 道人又驚又怒,聲音也變得尖銳起來——他已經察覺到,天衢仙君正在故意引導咒法對自身的折磨。 這幾乎就是……幾乎就是在自殘! 不過面對那人的關切,天衢仙君卻依舊恍恍惚惚,似在半夢半醒之中。 “我夢到我去找阿雪了,我纏著他,我讓他帶我走……咳咳……他不肯,我就偷偷藏在他身上,躲在他袖口里……” 說話中,天衢仙君口鼻處汩汩冒出了黑血。 “天衢,你——” “真是個好夢啊,太常,不過……我怎么可以那么做呢?便是在夢中,我也不應該靠近他啊。”一直到這個時候,天衢仙君才像是終于意識到了身側有人,他平靜地轉過頭,看向了那道人。 “阿雪不會希望我夢到他的,他會不喜歡。唉,太常啊,這些天我有些……太過于肆意妄為了。你看,我控制不住去找他,我又控制不住地去見他。我還控制不住地夢到他。我怎么……怎么有資格夢到他呢?” “……我該罰。” 第8章 “阿嚏——” 季雪庭剛剛下了凡,邁步走出那下凡專用出口,便覺得鼻子癢,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這又是誰在罵我?” 隨即季雪庭便忍不住自言自語地嘀咕道。 話音剛落,他一抬頭,正好便與魯仁魯仙官對上了眼。 季雪庭:“額……” 不得不說,季雪庭這位嶄新出爐的侍從,如今看著確實有點兒凄慘。 之前在天門處的那些天兵仙娥們倒也沒說錯,倒栽蔥式的下凡方式確實也不會傷筋動骨頂多就是不好看,可是這“不好看”的程度未免也太不好看了一點。 魯仁如今是發冠也歪了,發髻也散了,半邊臉磕得烏青,一身光鮮亮麗文士仙服也被空中罡風吹得稀爛,再加上他原本就長得吊眼細眉,是略帶一點兒不得志的面相,如今看著不像是剛剛下凡準備就任仙官的仙人,倒像哪個住不起店,被強行趕出來露宿街頭的落魄書生。 倒也難怪他如今看季雪庭的那眼神,實在是“熱烈”得很。 魯仁這般下凡,心中怨念更盛,只差一點兒便要發作起來。 不過季雪庭卻搶先一步開了口,連連道歉。 季雪庭生得漂亮,而且,還不是那種尋常的漂亮,而是金尊玉貴,天潢貴胄的那種漂亮。 若是拋去這臨時仙的身份,只看那季雪庭容貌舉止,只會讓人覺得,這世間萬物都值不得他皺眉服軟,讓他說句“抱歉”都讓人覺得反而是自己理虧。 偏偏此時季雪庭不僅僅是說了道歉,還道歉得真情實感,誠懇溫順。 魯仁自覺自己不是那等看外在皮相的膚淺之人,可對上季雪庭這幅模樣,那心中一腔怒火怨憤,不知怎么的自然而然便消減了下去。 最后只吭哧了兩句:“……以后要小心些,也就是我修行多年,資歷深經驗多才應付得了,不然換做別人,這么掉下來可是要出大事的。” 此事便算是就此揭過。 隨后魯仁便仰頭,冷冷轉身朝著那門外走去。 結果他這才一推門,便已覺得不對—— “嘎吱……” 那門板直接砸在了地上,驚起野鴉數只。 門外是荒村一座,野地一片,破敗不堪,百般凄涼。 魯仁臉色一變,這才從臉著地下凡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與季雪庭下凡的這處地點,似乎有點兒不太對。 此時得專門在多嘴,來說說這仙人們下凡時的章程。 民間寫那仙人下凡,慣常的寫法是那仙人得乘一朵祥云自天上而來,再不然便是某某劍仙乘寶劍自青空一掠而過——但實際cao作過這神仙飛升下凡的人便會知道,那都是胡謅。 天界與人間中自有一層先天禁制,起到隔絕仙凡兩界的作用。尋常仙人只能經由天界官方開辟的法陣自天界傳送到下界。若是沒有通行證,未經許可強行闖那禁制去往它界,只會被那上古大神布下的層層陣法直接碾得神魂俱滅。 而那天界的陣法目的地,通常便設立在人間各處的寺廟道館這種求神拜佛之處——而若是那等在天庭有了專門官職,工作地點就在人間的大小仙官,下凡時的地點便應當是自家廟宇的祭壇之上。 季雪庭作為那瀛山山神主,下凡以后自然應當在瀛山的山神廟中。 可如今魯仁怎么看,都不覺得這片平坦野地,會是瀛山地界。 “我們這究竟是到了哪里?上界那幫人是怎么辦事的?” 魯仁不由驚怒叫道。 對比起來,作為新任瀛山山神主(并且還并未下凡到正確辦公地點)的季雪庭倒是情緒穩定。他一邊努力地企圖重新束好自己先前下凡時候散落的頭發,一邊慢悠悠開始通過仙箓同上界聯系。折騰了半晌,才勉強搞清楚,原來是那瀛山的山神主空缺已久,山神廟自然也閑置了很久不曾使用。于是一百年前仙界開展的某次節能減排活動中,就把那一直閑置的瀛山通道給關閉了。 “……而且瀛山那地方靈氣稀薄,那里的人信的也都不是正神,便是想要借用其他同僚的祭壇也行不通。沒辦法,最后上頭只能安排我們到距離瀛山最近的地點下凡,說是讓我們自己先想辦法走人間的通道到瀛山,等到了山神廟,再手動激活通道,之后我們再想往來天界就方便了。”季雪庭心平氣和地對著一臉鐵青的魯仁說道. “我們自己去瀛山?我從來都不知道我們天界的仙官去就任竟然還要自己走過去?這是什么鬼解決辦法,等等,我去跟上界聯系,他們自己辦事除了差錯,怎么能讓我們這種干活的倒霉,我這就去投訴——” “哦,對了,剛才那位仙娥跟我說,若是還有什么問題其實我可以問你,她說,一百年前那次節能減排活動好像就是你寫的活動細則?” 季雪庭一頭亂七八糟的頭發越束越亂,最后他干脆就不去管它,只在頭發到肩膀下的位置松松系了一小截辮子,隨后便拍了拍手,松了一口氣。 解決完了頭發,季雪庭這才轉頭看向魯仁,若無其事地問道。 魯仁聽得這話愣了愣,恍恍惚惚想起來,百年前似乎確實有這么一遭活動的。 “咳咳,咳,當時那不是上頭說,要我們這些在上界做事的人多為凡間辦事的仙官做事,這才……”魯仁臉皮上多少有些掛不住,聲音也虛弱了下來。 “那個,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是?” 魯仁干巴巴問道。 “青州,野雞脖子溝。” 季雪庭抬眼瞥了周圍一圈,隨后便答道。 魯仁皺了皺眉頭,顯然這位歷年考評都是甲等的優秀仙官怎么也沒想出來這野雞脖子溝究竟是在青州何地。 “那季仙官是打算如何去往瀛山?飛劍或者架云……等等,不對,整個青州地界的靈氣都格外稀薄,根本不夠我們架云飛劍,難道要遁地,不,那也行不通……” 魯仁想了又想,卻怎么都想不通該如何在這靈氣仙術皆不靈光的倒霉地界去往瀛山山神廟。他在天界當文書倒是熟練自信,如今到了下界,卻發現事事不順,很是不自在。 好在如今他并非一人,身邊還有一位季雪庭——季雪庭也不愧是在凡間摸爬滾打了三千年的人,面對如今這般惡劣境況倒也依舊顯得不慌不忙。 也不知道他是使了什么法子,一番cao縱之后天邊驟然飛來幾只紙鳥落在了他的手中,每一只紙鳥展開來都是一封信。 季雪庭將來信一目十行看完,不由嘆了一口氣,看向魯仁。 “我問了幾位朋友……”季雪庭道,“看來我們這次運氣確實是不太好,這些年來青州地界的靈脈走向愈發不對,那些修行仙人之術在此地都變得無法施行。看樣子,我們只能用凡人的辦法走過去了。” 說完季雪庭又把手中紙條給魯仁看了一眼,之見上面寫的詳細,確實如同季雪庭所言,青州這些年來,幾乎已成了仙人不可涉之地。 魯仁本來就很是郁悶,如今再看這紙條,想到自己如今竟然到了這樣一個鬼地方擔任個鳥屎般大的小仙官,只恨不得以頭搶地狂哭一番。 季雪庭看著魯仁一張灰敗的臉,很是同情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走吧,魯仙友,不然等到太陽落山,路就不好走了。” 他說道。 說完便也不再去看那魯仁,而是將雙手枕在自己腦后,悠然自得地踩著那地上蔓生的荒草朝前走去。 “唔——” 就是走了沒幾步,他倏然抬手,一道劍光猛然刺向了自己身后。 “啊啊啊啊,你這是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