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有劫 第6節
而在墓前不遠處,還有人為了應景,架了簡陋的戲臺,一幫人吹拉彈唱咿咿呀呀唱著戲。 那戲唱正是末帝雪君與公子蓮華之間凄楚婉轉感人至深的傳統愛情悲劇故事。 戲分三段,第一段是理國宣朝末年,雪君將那蓮華子晏慈強搶進宮,兩人從相看兩厭到打情罵俏的故事。 聽到那什么鹿苑尋春,瑤池定情的段落時,季雪庭多少還能強自鎮定。 反正凡人嘛……編出來的愛情故事都大同小異并沒有什么新奇之處。 然而到了第二段,情況就有點不太對勁。 那戲中演的是晏慈為與雪君定情自刎與宗親之前,而雪君為喚回愛人,以三百年國運為籌建黃金樓琉璃樹直通月宮,上刀山,下火池,歷經九九八十一難終于求得不死藥回到人間,為蓮華子重塑道心仙骨的故事…… 戲中兩人唱得淚流滿面相互依偎,互道什么在天愿為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生同衾死同xue此生此世不分離…… 那劇情就很浮夸。 結果季雪庭是尷尬得腳趾扣地。 為了避免尷尬,他只得深吸一口氣,然后看著那鏡中的苦情戲連聲干笑起來。 “哈,哈,哈,哈。你說這些凡人怎么能想得出這么好笑的橋段啊,還上刀山下火池,真是——” 結果季雪庭話還沒有說完就聽見身后有小仙官因為看得太過入神而拼命擤鼻涕的聲音。 …… 季雪庭:“……不至于。” …… 其實便是要探查下界世情,到了此時怎么也清楚了。 雪君蓮華的故事歷經千年以訛傳訛,最后竟成為了一則經典傳統愛情故事,以至于逢年過節吃飽了撐著的年輕小男女會跑到末帝雪君昔日葬身之處玩耍跪拜禱告,自以為能求個好姻緣。 季雪庭想破頭都想不出,為啥自己當初那段怎么看怎么倒霉的戀愛,會讓其他人覺得,會給人帶來好姻緣。按照常理來說,看到這么慘淡收場的一段癡戀,不應該引以為戒才是嗎? 但想不通歸想不通,季雪庭最后還是莫名其妙走了狗屎運,身上平白多了幾分愿力。 這事雖說不常見,卻也不稀罕。 然而現在季雪庭要面臨的問題卻已經不再是那什么愿力的事情,而是…… 通明殿中,那cao控溯鏡的仙官看那凡間戲劇,看得是越來越來神,絲毫沒有終止的意思。那雪君蓮華的戲也在季雪庭的呆滯目光下演到了最為精(尷)彩(尬)的那一折。 理國運到頭走到末路,昔日尊貴無比的皇帝雪君也走到了窮途末路。 按照天命,國破之日便是雪君斷頭之時。 然而蓮華子活生生燒掉了自身仙緣和本命蓮,在天命之下強行為雪君續了十日命。 但最終還是不敵天意。 蓮華子為雪君出蓬萊取續命燈,還沒有來得及趕回,雪君卻已殆死。 臨走前,雪君吐著血,以血為信求青鳥傳訊。 那信中寫的是雪君臨死前以勘破前世今生,知道自己乃是蓮華子此事一段情劫,如今自己即是將死,不忍再耽誤蓮華子萬載仙緣,于是取自己真心一顆,還了上仙這二十載情緣。 信到蓬萊山,蓮華子見信泣血,如遭棒喝,陡然間勘破了情障,立地飛升。 …… “哇嗚嗚嗚嗚——” 通明殿里頓時哭聲一片。 季雪庭:“……” 季雪庭:“不是這樣的,你們聽我解釋。” 第6章 季雪庭懷疑天庭這里可能真的沒有什么娛樂消遣活動,不然難以解釋為什么這種充斥著惡俗,狗血,邏輯不通的路邊野戲,竟然能夠讓這群高高在上身份尊貴的仙官們看得如癡如醉,涕淚橫流,真情實感到戲終人散那該死的溯鏡都關了,通明殿這一幫大小仙官依舊沉浸在折子戲里久久不能忘懷。 當然,其實拋去季雪庭的心理陰影不提,仙官們看得這這出《蓮花雪》也確實算的是劇中精品,不然也不會在那人間經久不衰,年年月月的演著,唱著。 甚至就連那內容也是編排得恰到好處,中間天馬行空的各種胡說八道里,偏偏還要添上幾分是而非是的真事——這不,恰好就與天界諸位仙官們所知道的那些陳年往事流言蜚語給一一對應上留。 于是,這戲中剩下的那八分胡謅,看起來就格外令人信服。 ……季雪庭發誓那不是錯覺,看完戲之后,通明殿里這些原本醉心于公務的仙官們看他的眼神,都變得比之前和藹可親了許多。 季雪庭頭大如斗,心中嘆道,自己這么多年來修煉的無情道早已讓他可以脫離情愛,沒想到這飛升的第一天,沒了情愛哀愁的他卻三分四次地深陷于尷尬之中。 好在看完戲后的仙官們多少還是記得自己的職責,核查完季雪庭的愿力之后,領職的程序又進行了下去。分配職務的小仙官原本是打算隨便把季雪庭打發到下界,按照慣例,隨意分配個干雜事的基層頭銜,便將此事給了了。但這時候看了那樣一出感天動地,令人落淚的折子戲,小仙官頓時改了心思,打算就這么讓季雪庭留在上界。 畢竟,若是留在上界的話,指不定這位還能與…… 然而那心思恍惚的小仙官手中筆頭尚未來得及動,通明殿里忽然漾開一道炙熱的紅光,隨后,從殿后驀地轉出一道明亮的人影來。 幾乎是在那人出現的瞬間,通明殿里原本嘈雜,喧囂且八卦的氣息,就如同潮水一般迅速地退去了。 季雪庭甚至都看不清那些仙官們是如何變幻身形的。之前還圍著他八卦打量的諸多仙人倏然改頭換面,忙忙碌碌,殷勤工作得入了神,整座宮殿里只聞卷軸翻動,傳遞消息時候的聲響,再沒有一絲半毫的多余笑鬧。 太玄殿中的氣氛繃得簡直像是拉緊的弦。 而季雪庭早在其他人飛快地跑去干活之前,便已經察覺到場中氣氛不對,抬頭朝著那道人影來時的方向望了過去。 只見那人腰間纏著一條炙金制的長鞭,頭戴金冠,一身華服,金冠之下,是一張稱得上“姣好”的面龐,只不過眉眼都格外銳利,看著就脾氣不好。 華服,美貌,性情不好。 便是季雪庭此前從未見過對方,此時也已經意識到了來人究竟是誰。 【不會吧——】 季雪庭不由在心中哀嚎一聲,愈發覺得自己飛升成仙的這日子挑得實在是不好。 這未免也有些太倒霉了些。 沒錯,來的那人正是那好心的兔耳仙娥之前囑咐季雪庭一定要避開的那位通明殿殿主……離朱。 季雪庭站在殿中,還沒想好自己究竟該擺個什么表情,離朱便已經到了他眼前。 “見過——” 季雪庭被離朱一身招搖的朱紅鳳凰火給熏得鬢角都開始打卷,反應也慢了一拍。 離朱也壓根就沒等到季雪庭裝出恭敬模樣對他拜下,便已經伸手捏起季雪庭的下巴,讓人抬頭,然后仔細地端詳了一番。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里來的鄉——唔,你長得倒是挺不錯。” 前一句離朱說得輕蔑傲慢,不過看到季雪庭的臉之后,他的語氣卻微妙的放松了一點,就連捏著季雪庭的那只手也松開了。 鳳凰嗜美。 天性難違。 大概也是因為意識到了這點,下一刻離朱又強行皺起眉,冷冷瞪了季雪庭一眼。 “你就是季雪庭。” 離朱冷冷道。 季雪庭嘆了一口氣,幽幽點頭道:“回稟離朱殿下,是我。” 離朱挑了挑眉,發出了一聲嗤笑。 “倒確實是一副好皮相……難怪我們那一位天衢仙君愿意經年累月穿白戴孝,天天擺出個寡婦臉陰惻惻的惡心人。” 季雪庭聽到離朱這般諷刺,猶豫了片刻,絞盡腦汁才干巴巴地回應道:“哪里哪里,離朱殿下過獎了。” 離朱:“……嘖。” 離朱又瞪了季雪庭一眼。 然而,面對離朱的這般冷嘲熱諷,后者依舊是一臉平靜,而且還顯得特別恭謹柔順,全然不是離朱所以為的模樣。 離朱就更加不爽了。 然后他轉頭看了看身邊小仙官手中的金闋仙冊,見那人用的是朱筆,頓時心中了然,知道這位仙官是打算將季雪庭留在天界。 這可不正如了這對前世鴛鴛的意?! 想到自己知道的那些陳年舊事,離朱猛然伸手,直接便搶過了小仙官手中的筆,只見他指尖的筆頭迅速由紅鉆黑,最后筆頭變得漆黑如墨。 離朱這才在那仙冊上一點,口中同時道:“我看這位仙友不卑不亢,倒是挺沉得住氣,正好,我之前好像聽說下界青州瀛山那的山主一直空缺,不如便讓季仙長去領了這份職好了——” 隨著離朱話音落下,季雪庭眉心頓時一熱。 原來,就在那離朱的墨筆一點之間,季雪庭已被授了仙箓,得了一個山神主的官職。 所謂山神,正如字面意思,便是一山之主。 《太清金闋玉華仙書》中便提到過:大山有大山神主,小山有小山神主。凡人修仙,多半喜歡找個山清水秀的幽靜之地結廬修行。但這山也不是隨便就可以進的,就像是到了別人家里也需要打個招呼,修行者要進山修行,自然也需要提前跟山神主打個招呼。備上一些素食茶酒供養一番才算是走好了流程。 平日里有些靠山吃山的山民們要是要入山砍柴打獵,也時不時會祭上些許微薄貢品,以求神主照顧一二。 其實按道理來說,這職位倒也不差。 雖說經年累月只能呆在深山老林里不見天日,供養香火通常也都寒酸微薄,不過到底還算是清貴悠閑,比那等窮鄉僻壤的之地的土地之流要好得多。 然而,季雪庭看得卻很清楚,聽到離朱口中“瀛山”這個地名后,那些因為人間戲劇而對季雪庭多有憐愛的眾多仙官們都齊齊變了臉色。 “離朱殿下,這,這,這不好吧?!” 原本想要留季雪庭在天界的那位小仙官甚至在情急之下脫口而出。 只不過話只說到一半,小仙官就意識到不對,聲音一下子低了下來。 “那等邪毒橫流,道法不至的惡地,實在,實在是……“ 聽到小仙官的低語,季雪庭也隱隱想起來這,瀛山究竟是什么地方了。 那確實……不是什么好去處。 世人常說窮山惡水,那么瀛山大概就是窮山惡水中的窮山惡水。青州原本就位于八荒邊陲,民生凋零地氣不盛,而瀛山又在青州的邊緣。大概是因為太靠近地極以至于地脈有異,瀛山乃至瀛山周圍方圓百里皆是草木不生,萬物不長的死地。甚至就連仙人們到了此地,大多也都因為靈氣過于稀薄,仙力運轉困難,修為大減。 待久一點,道行差一點的仙人,在這里甚至能落得與凡人無異的境地。 難怪這瀛山之地的山神主會空缺百年,更難為離朱能夠從這八荒大陸上找到這么一個鬼地方專門點給季雪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