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櫻 第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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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那群人趕來之前,鐘玲瓏已經(jīng)帶著櫻櫻往府中而去。她一手攥著帕子,盡力平息著紊亂的心跳,只因方才二郎在她耳旁輕聲說了一句“鐘meimei,可否替我照顧表妹一二?” 二郎是何等光風(fēng)霽月的人物,能單獨同他說上一句話,已是幸事。誰料還能得他親自吩咐,整個金陵城中,能有幾人得二郎喚一聲“meimei”? 若有若無的熱氣撩著耳邊碎發(fā),低沉嗓音引得酥酥麻麻的癢意一陣一陣地升起來,她臉上被熏得通紅,哪里還計較什么表妹不表妹的呢? * 公主府后花園,盛裝打扮的貴女們?nèi)齼蓛删墼谝黄穑蚴窃谕ぶ幸髟娮鲗Γ蚴窃诶认沦p花撲蝶,玩得不亦樂乎。 “這是清河郡主。” “這是尚書令家的徐娘子。” “這是太傅家的王娘子。” “這是……” 櫻櫻在鐘玲瓏的引導(dǎo)下,一一向她們見禮問好。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貴女們有一大半的時間都在赴宴游玩,平日談?wù)摰臒o外乎就是梳妝打扮、詩詞歌賦一類,早就玩得厭煩。見宴會上突然來了個生面孔,聽說還是陸家二郎親自領(lǐng)來的表妹,立馬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只見那陸家表妹俏生生立在廊下,一身象牙白齊胸襦裙,外罩月白蝶紋錦繡小衫,襯得人亭亭玉立。單梳一個百合髻,點綴幾樣飾物,雖然裝扮簡單,但眉心一點紅痣不知為她增色幾許。在花團錦簇的貴女圈子里,竟半點也不輸! 在場的年輕娘子們紛紛掩唇低聲交流:“聽說是二郎親自領(lǐng)著人來的,怎么不見二郎?” “陸家哪來的表小姐,以前都未曾聽說過?” “山陰那鄉(xiāng)下地方,也能有這等氣度?倒是小瞧了。” 櫻櫻很清楚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探尋目光,她唯有把脊背挺得更為筆直,唯有時時刻刻不忘端莊從容的姿態(tài),她才能在這群真正的天之嬌女面前抬起頭來。 繞過一叢芍藥時,一旁突然有人叫道:“櫻櫻meimei。” 她轉(zhuǎn)身過去,輕聲招呼:“見過幾位jiejie。”方才鐘玲瓏同她介紹過這幾人,但身份不算太高,平日和陸家走動也少,她就沒怎么放在心上,只是不知怎么會叫住她。 “我們幾人閑來無聊,組建了一個詩社,不知櫻櫻meimei是否有興趣參加,也好叫我們見識見識姑娘的才學(xué)。” 櫻櫻不著痕跡地微笑推辭,“我不善作詩,哪能比得上jiejie們,還是不要班門弄斧的好。” “姑娘這就是見外了,不過幾個小姐妹閑來無事玩鬧罷了,又有何妨呢?”其中一個梳望仙髻的紅裙姑娘堅持道。 她不過略一遲疑的功夫,就被幾人架著走了,櫻櫻不愿在公主府同旁人起爭執(zhí),只好隨她們一同前去。 不料到了竹林后,才發(fā)現(xiàn)幾乎宴會上所有賓客都聚集在蜿蜒曲折的小溪邊,就連舞陽公主都坐在上首,玩著曲水流觴的游戲。 見到她前來,人群中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就是她,方才二郎手上拿了把團扇,必定就是她的了。” 天知道娘子們好不容易遇上一次二郎,卻見他手上拿著一把明顯是女子所用的團扇時,心碎成什么模樣。 二郎、二郎竟同她親密至此! 作者有話說: 需要提前說明的是,不會寫兄弟相爭情節(jié)的,放心吧。 第10章 櫻櫻不得已在溪邊竹簟跪坐下,她一邊借著飲酒的動作掩飾,一邊盯著蓮葉中托著的一方小小酒杯。 她面上看著從容不迫,實則心中正默念:千萬不要輪到我作詩。 她讀書寫字不過是皮毛,真要和這群日日吟詩作對的貴女們玩作詩的游戲,只會在眾人面前出乖露丑。 二郎君從開始就只露了一面便不知所蹤,方才一直領(lǐng)著她的鐘玲瓏也被熟識的手帕交叫過去,她眼下只有孤身一人。 然而不知有意無意,蓮葉順著溪流悠然而下,越過正在說說笑笑的貴女們,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赝T跈褭衙媲啊?/br> 迎著眾位貴女那看好戲的眼光,她眼前幾乎一黑,心中崩潰大叫道:二哥哥救我! * 盛夏植物枝繁葉茂,這一片竹林更是生得濃密。清風(fēng)拂過,吹得竹葉挨挨擦擦,一陣沙沙聲響。 陸云渡午間結(jié)束辦公,剛跨出中書省的大門,就被寧王迎面撞上,邀請他前去赴宴。 陸家在朝中一向不站隊,更是向來忌諱參與到各位皇子的大統(tǒng)之爭中,陸云渡一見寧王,轉(zhuǎn)身便走。 誰料寧王今日跟吃錯藥一般,非要湊上來跟著他,他到底不好太不給皇子臉面,只好勉強前來。 兩人在后山竹林中散步,他心不在焉地聽著寧王嘮嘮叨叨,正心生不耐,忽聽清風(fēng)送來的竹葉清香中,似乎夾雜著一陣嗚咽低泣之聲。 這是寧王親meimei舞陽公主的府邸,今日前院湊巧有一群女郎們在舉行宴會,是誰會在后山竹林里偷哭? 陸云渡略顯冷淡的眼神掃到寧王身上,他幾乎立馬就以為這是寧王使出來拉攏他的計謀。 只是寧王同他在朝中針鋒相對數(shù)年,難道不知他從不吃美人計嗎? “云渡兄,過去瞧瞧?”寧王顯然也聽到了這幾聲嗚咽,回頭道,眼底幾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話音剛落,兩人繞過怪石嶙峋的假山,哀怨可憐的聲音清晰可聞: “我未曾學(xué)過作詩,一時半會兒作不出來,又有什么可笑我的?” “她們都是嫉妒我有二哥哥,別以為我沒聽見。” “有朝一日、有朝一日……” 狠話說到這里,卻被一陣哽噎之聲打斷,再也說不下去了。 寧王從假山后看去,只見一個小娘子跪坐在草地上,青綠竹葉落了滿肩,臉上捂了張手帕看不清。聽她方才那一番話,想來是今日meimei邀請來參加小宴的哪家姑娘,在宴會上受了委屈,才躲到此處來偷哭。 雖看不清臉,但是光看這身段和聽那大珠小珠落玉盤似的聲音,就足以勾勒出一幅佳人梨花帶雨的模樣。 “云渡兄可知,這是誰家小娘子?”他興奮回過頭去,卻見身后的陸云渡不知何時臉已經(jīng)黑成了一張鍋底。 他知道陸云渡被自己拉到公主府來心中有所不快,但也不必這樣對他擺臉色吧!陸家再是家大業(yè)大又如何,他還是皇子呢!這些世家當(dāng)真是目中無人! 陸云渡負手身后,噼里啪啦指節(jié)作響的聲音自身后傳來,他眼睛盯著那柔弱跌坐在草地上的人,嘴角噙著一絲冷笑,冷氣森森道: “真是不巧,是吾家小娘子。” 都給他丟臉丟到公主府來了! 櫻櫻跪坐在地上,正用手帕拭淚,忽聽身側(cè)傳來一陣腳步聲。 那腳步把地面上的落葉踩得咔嚓作響,殺氣騰騰得叫她立馬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可萬萬不能再被那些姑娘瞧見她躲到此地偷哭的模樣!她打定主意,手帕遮住臉,看也不看身后來者何人,拔腿就跑。 不料剛邁出一步,就被人捏住命運的后衣領(lǐng),她被迫釘在原地。 “跑啊,怎么不跑了?” 這、這、這流氓一般的語氣,幾乎讓櫻櫻毛骨悚然,她怎么也想不到在公主府中竟能遇見這樣的地痞流氓! 比起面子來,到底是人身安全更重要些,她想也不想,張嘴就要喚人來。 “救……!” “救命”二字被一只手堵在喉中,陸云渡幾乎要被她氣笑,想看這丫頭還能有什么招數(shù)。 不料一下霎立馬有溫?zé)釢駶櫟囊后w順著雪腮流到他手背上,這丫頭背對著他,抽泣得連肩胛都在微微震動,“這位公子,有話好好說,你要什么我都給你,只求你放過小女一命。” 他手背仿佛被這眼淚一燙,碰到熱碳一般撒了手,冷冷道:“meimei的命還是自個兒好好留著吧。” 這冷淡中又帶著不屑的語氣……怎的如此熟悉?櫻櫻狂跳的心口漸漸平復(fù)下來,她淚眼朦朧地回頭一看,果然見到陸三郎居高臨下地睨著她。 那眼底的嘲諷簡直看得櫻櫻心頭火起,被人偷聽的羞、被人捉弄的后怕在她胸口燒起一把怒火,她竟有膽子抬起腿來,狠狠踩了陸云渡一腳,扭身便跑。 猝然吃痛的陸云渡:! 櫻櫻從側(cè)門出了公主府,顧不得向守在馬車前的車夫解釋,自顧自爬上了馬車,吩咐立馬駕車離開。 二郎在來時就囑托過不必等他,他交友廣泛,此時早不知道又晃悠到哪個地方去了,她只管自己走便是。 人回到靜謐幽閉的車廂中,她那股子兇勁立馬就消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不知名的委屈。 方才她不幸被抽中第一個作詩,剛開始時還能搜腸刮肚作出兩句詩來,可當(dāng)那酒杯一而再再而三地停在她面前時,她就知道自己被針對了,卻也無可奈何,只得硬著頭皮作詩。 二郎不在,幾個姑娘漸漸有恃無恐起來,逼著要她一口氣做出四首詩來。 她哪能招架得住,勉強作出一首后,聽著那些貴女們掩飾不住的笑聲,強撐著沒有落荒而逃,卻在詩社散后躲到人跡罕至的竹林中暗自委屈。 她從小就明白,要讓別人看見自己,就事事都要做到最好。她以為自己已經(jīng)夠努力了,卻不想那些自己曾經(jīng)拼了命去爭取的東西,于這些天之嬌女而言,不過是觸手可及的東西。 觸手可及,也就意味著毫不在意。 胸腔中酸意涌動,從前刺心的回憶又在眼前浮現(xiàn),她咬著唇任由眼淚濕淋淋地流了一臉,卻發(fā)現(xiàn)馬車遲遲沒有啟動。 她幾乎是想插翅逃離這個讓她出盡洋相的地方,忍不住一摔簾子道:“怎么還不走!” 然而不巧,陸三公子正彎腰打算進馬車,那青綠軟緞簾子就這么摔在他如玉的臉上。 “meimei膽子不小啊。”他抱臂冷笑道。 櫻櫻哪想到他會追過來,而自己還發(fā)脾氣把車簾摔到他臉上……她人還在氣頭上,咬唇別過臉去不肯搭茬。 陸云渡一彎腰,不請自來地進入車廂中坐下。 他人高腿長,一來就占據(jù)了整個車廂中最好的位置,背靠著她的引枕,手搭著她的小幾,長臂長腿,存在感強烈得讓人無法忽視。 即使兩人同處一個狹小車廂,卻相看成厭,誰都不肯開口說話,一時間車廂里只有櫻櫻無法抑制的低泣聲。 直到馬車在陸府門前停下,閉目養(yǎng)神了一路的陸云渡才睜開眼,見她還在用帕子拭淚,終于皺眉開了金口:“你這樣子,若是讓祖母瞧見又該怎么解釋?” 這丫頭慣會討祖母歡心,總不能說在公主的小宴上受了委屈,滴滴答答地掉了一路的眼淚吧? “關(guān)你什么事!”他怎么就不想想是他故意嚇她,她才哭的呢! 從沒有女郎敢這般對他說話,陸云渡今日不僅被罵了好幾回,還被踩了一腳、簾子摔了臉…… 他臉色也跟著沉了下來,屈起一條長腿,低聲向外吩咐車夫道:“拐到另一條街去,從后門進。” 櫻櫻立馬就警惕起來,支起半個身子,一手撐在隔在兩人中間的漆木雕花小幾上,“你要干什么?” 她語氣不可謂不強硬,只是還眼角泛紅,香腮落雪,生生將這份質(zhì)問打了折扣。 “這是陸家的馬車,陸家的下人,進的是陸家的門,關(guān)你什么事?” 這淡然的語氣幾乎是當(dāng)頭而來,叫櫻櫻仿佛后背給針扎一下,她愣了幾霎,還濕潤著的睫毛上立馬掛起淚珠。 不知這話哪里戳到了她的肺管子,陸云渡眼睜睜看著她又掉起眼淚來,不像剛才那般討人嫌的嗚嗚咽咽,而是無聲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