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
“這會子你可別仗著年少氣盛胡來!”敬元帝深吸一口氣, 瞇著眼不欲理睬面前這個少年郎。 謝行儉將癱軟的工部尚書衣領(lǐng)拽住, 面卻朝向敬元帝, 腮幫子咬著微微鼓起, 倔強(qiáng)道:“皇上只需讓工部尚書將機(jī)關(guān)要緊之處交代于臣, 臣拼死也會沖上去打開閘門!” “謝行儉!”舉著火把趕過來的徐堯律迎著風(fēng)怒喝:“你還不快滾過來, 摻什么亂子!” “臣沒有胡來!”謝行儉冷靜的吼道:“山體滑坡, 泄洪很快就會越過閘門沖下來,到時候,咱們這些山腳下的人, 即便是長了翅膀都跑不掉!” “與其在這等死,還不如讓臣試一試!” 周圍官員聞言,眼眶倏而放大, 俱撩起衣擺紛紛往山外跑, 禁衛(wèi)軍攔都攔不住。 頃刻間,山腳亂成一團(tuán), 謝行儉冷笑著看著這些白日衣冠楚楚的男人們此刻像過街老鼠一樣四處逃竄。 不過片刻, 百官就被嚇跑了一大半, 剩下的人皆肅起容顏, 渾身臟兮的守衛(wèi)在敬元帝身后。 敬元帝就像一個丟盔棄甲的戰(zhàn)敗將軍, 拖著殘兵敗將立在洪水中。 工部的人散去大半, 被謝行儉死死拽在手里的工部尚書拼命掙扎想逃離此處,卻被謝行儉一掌拍的口吐血牙。 他惡狠狠的將工部尚書提到渠閘刀的方向,一個勁的質(zhì)問他機(jī)關(guān)如何打開。 工部尚書雖怕死, 卻不愿吐露半點看家本領(lǐng), 山腳堆積的水線愈發(fā)上漲,徐堯律見此情形,趟過渾水看著面色慘白的工部尚書,哄誘道:“還望老大人想想山上的百姓,只要老大人教會謝行儉,本官會做保命人送老大人回去,絕不會叫老大人傷著半根寒毛。” 徐堯律在朝中說話向來說一不二,他一言既出,工部尚書咬緊的牙隱隱松動。 徐堯律心中微笑,上前繼續(xù)說道,言語間的意思無非是:工部尚書你只管放心大膽的說,你看家的本領(lǐng)我們不會覬覦,我們上去開了閘門后,就將今晚不該聽到的話全部忘光光。 工部尚書臉上的不愿這才稍稍褪去,抖著唇角開始講解如何開閘門,不過在講之前,工部尚書還說了個要求。 謝行儉挑眉,怪道這工部尚書竟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家伙。 敬元帝冷眼旁觀這一切,他原想用狠戾手段叫御林軍押著工部的人上山,見徐堯律不費吹灰之力就讓工部尚書開口,當(dāng)下只好按捺住心中對工部尚書的厭惡。 渠閘門看似無堅不推,其實要打開很簡單,要么說能工巧匠在戰(zhàn)亂時期能匹敵千軍萬馬呢! 謝行儉用心聽完里頭的奧秘后,對工部尚書是既恨又愛,這樣巧奪天工的設(shè)計,不愧是個能穩(wěn)住水庫里滔天洪水的厲器。 得了方法,謝行儉當(dāng)即勒緊褲腰帶,準(zhǔn)備出發(fā)上山。 敬元帝點了幾個身強(qiáng)力壯的御林軍互送謝行儉上去,謝行儉沒有拒絕,畢竟他也怕死,有這些手腳厲害的人護(hù)在他身邊,他就能多一份安心。 御林軍中有曹弼,謝行儉咧嘴而笑,他就知道曹弼這家伙不會退縮,果不其然跟了上來。 徐堯律留在山腳,吩咐山腳的人互送敬元帝出去,木莊和刑部尚書則領(lǐng)著各自的小兵去外頭疏散周圍人家,等會渠閘一打開,周圍房屋定會湮沒殆盡,西山腳附近都不能住人。 敬元帝被徐堯律帶到安全地帶后,隨即厲聲叫來身邊的暗衛(wèi),當(dāng)場處決了工部尚書,忙的頭暈?zāi)X脹的徐堯律被一股熱血噴的頓時清醒過來。 望著地上身首異處的工部尚書,徐堯律不由舔舔嘴角沾上的鮮血,雖憤怒敬元帝的作為,卻到底是一聲未哼。 …… 不向西山行,不知西山的陡峭和艱險,好幾次謝行儉都差點被滾落的泥石流給埋葬,好在曹弼身手了得,兩人雙手緊握,一旦謝行儉陷入泥漿,曹弼就使出吃奶的勁頭將人撈起來。 剩下的御林軍被謝行儉打散至西山背面救人,那邊銀礦開挖程度小,以他估計,圍困的開采工若能僥幸活下來,這些人定會去那邊躲著。 “這工部尚書也真是的!”曹弼點著腳在懸崖上行走,不停的咒罵:“直接將機(jī)會告訴我們御林軍不就行了,何必多此一舉只告訴大人一人,豈不是陷大人于危難之中?” 懸崖峭壁上不停有被洪水侵蝕的石塊掉落,人稍有不慎就會踩空,然后跌落進(jìn)下邊洪濤翻滾的淤水里。 “工部尚書能把持工部這么多年,靠的就是他那一手無雙的機(jī)關(guān)技藝。他的看家本領(lǐng),不跟我說,難不成要跟你們御林軍說?” “和御林軍說又怎么了?”曹弼拔高聲音:“他莫不是覺得御林軍腦子不好使記不住機(jī)關(guān)?” 謝行儉搖頭嘖嘖,“他就怕你記住了機(jī)關(guān)!” 曹弼憤怒瞪眼:“這是什么說法?” “你身后站的是皇上,和你說了就相當(dāng)于將秘密告知了皇上。” 謝行儉小心翼翼的踩在滑溜溜的窄小石板上,趁著換腳,他吁了口氣看向曹弼,油紙燈籠發(fā)出的微弱光芒將曹弼臉上的心虛和無措照的清清楚楚。 曹弼將身子緊緊趴在山壁上往前挪動,謝行儉見曹弼沉默,當(dāng)下也不再言語,一心一意的專注攀爬山壁。 忽而,前頭傳來曹弼的嗡哼聲,謝行儉挪著小碎步側(cè)耳傾聽:“工部不同于其他部,工部一貫是父死子繼兄終弟及,多少年了,無論哪個官位都會隔幾年就有調(diào)動,哪怕是皇位……” 謝行儉沒插嘴,只用心的注視著前方窄小的過道,走過這條峭壁,前邊就寬敞許多,兩人并排而行。 曹弼遲疑了會,緊接著苦笑連連,他們剛好經(jīng)過一個塌了大半的山洞,曹弼這一聲突兀的笑在空曠的墻洞里顯得格外的瘆人。 在水里泡久了,他忍不住發(fā)顫,只聽曹弼嘆服道:“咱們皇上早就對工部不滿了,無奈工部尚書仗著手藝在手,且為人謹(jǐn)慎膽小,絲毫不犯事,皇上逮不著機(jī)會換掉他,何況工部大半的機(jī)密都被工部尚書掌握在手里,皇上要處決他之前,得先將機(jī)密弄出來。” “直接去工部搜不就行了?”謝行儉滿腹疑惑,直言快語道:“皇上行事果斷,怎么遇上工部的事就這么沒主見?” “謝大人這般議論皇上,就不怕下官回去告狀?”曹弼輕笑。 “你是性情中人,我猜你不會去跟皇上說這些無聊的事。”謝行儉篤定的說,隨后腦袋四處看看,笑道:“再說了,這里就我倆,你即便去說,我不承認(rèn)你又奈我何?” 曹弼哈哈大笑,一晚上的疲倦似乎輕減很多,雙手拎著腿艱難的在泥濘中行走,笑了一陣后,曹弼斂住玩味表情,痞痞道:“從前就聽說大理寺有一膽大的讀書人,編寫的刑罰書足足有十三本,可把我等一眾兄弟嚇壞了,我和哥幾個還笑稱日后有機(jī)會定要來大理寺會不會大人您。” 謝行儉手掌扶著山頭,喘著粗氣而笑:“我在大理寺呆了有一段時日,也沒見御林軍去大理寺看我啊。” 曹弼駐足斜眼,拖長調(diào)子,“不敢啊——” 謝行儉愣愣無語:“天底下還有你們御林軍不敢做的事?” 在自己舅舅面前都一副鐵面無私的人,還有忌憚的東西? “木大人手底下的大理寺侍衛(wèi)號稱京城“閻王軍”。” 曹弼陰陽怪氣的調(diào)侃,“他們有木大人這個混混頭兒護(hù)著,做事向來無章法,從前北面蠻人進(jìn)貢了一批汗血御馬,皇上本是想賞賜給御林軍當(dāng)坐騎的,誰知木大人連夜帶人將馬兒全偷走了,我們御林軍怎能讓吃到嘴的rou飛了?當(dāng)即就抄起家伙追去了大理寺……” 謝行儉提著油紙燈,聽的津津有味,曹弼卻越說聲音越小,后來索性岔開話題不說了。 嘿,謝行儉頓時來了小脾氣,從來沒有八卦說到一半就不說的道理,這不是要急死人嘛? 耐不過謝行儉的追問,曹弼悶著頭,一雙眼睛在水面四處亂瞟,咬著牙齒氣呼呼道:“大理寺的人都是土匪,偷了御林軍的馬不說,還將我等……以偷襲官差之名,一股腦全扔進(jìn)了大理寺監(jiān)牢……” 謝行儉大大方方的噗嗤笑出聲,脫口而出:“那后來呢?” 曹弼黑著臉不語,伸手將水里的謝行儉拉上來,兩人出了洞xue后,疾步往水庫方向跑,一路上好幾次被洪水差點卷走。 謝行儉將外衣脫下攪成粗長的繩子,將他和曹弼緊緊的綁在一起,這樣也省得費勁牽手。 他成天坐在書桌前,身子骨沒有曹弼能抗洪水的沖擊,好不容易兩人趟過洪水,快接近渠閘刀時,他的小腿處忽然被一塊翻滾下來的鑠石割破,疼痛感拉扯住神經(jīng),痛的他腳步一頓往前一栽,就這一秒停留,只見上頭成片的巖石往下掉,他躲閃不及,一下被撞到在地。 兩人身上綁了衣帶,他一到連帶著曹弼身形也有些不穩(wěn),好在曹弼手勁大,縱身撲躍過來用力拉住衣帶,成功的將謝行儉從奔騰的泥水中解救出來。 謝行儉倒下時,水底尖銳的石子刺中脊背,劃拉出一道長長口子,鮮血淋漓,他也不知自己哪來的硬氣,竟沒喊半聲疼。 曹弼久居軍中,立馬聞到血腥氣,忙回頭問謝行儉傷到哪了,謝行儉遮掩住腰背露出的皮開rou綻傷口,沾滿泥水的污濁腦袋直搖頭,笑說沒事。 見謝行儉不說,曹弼也不勉強(qiáng),趟過急湍的水流,好在老天爺保佑,兩人終于平安到達(dá)渠閘口。 守在閘口的御林軍見到曹弼,頹廢疲倦的眼睛瞬間一亮,揮舞著雙臂,兩人快速跑過來。 謝行儉開閘門前,曹弼呵令周圍的御林軍背過身,謝行儉慘白的臉上掛起一抹感激。 閘門千斤重,刀槍不入水火不侵,想打開要使巧勁,謝行儉踮起腳望向山腳,此時山腳起了一把巨大的火苗,這是他跟徐大人約好的。 山腳人撤離干凈后會點一支火,謝行儉抹了一把不知是汗還是雨的水,隨后快速用工部尚書教他的方法將閘門打開。 漫山的洪水似是開了弓的箭,“嘩啦”一下往山腳奔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