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官差拔出腰間的佩劍, 怒起眉頭恐嚇道, “若無事, 你們還不速速離開此地, 不然等會給你們好果子吃。” 三人飛快得整理好衣物, 魏席坤上前一步打頭陣, 半弓著身子, 姿態恭敬。 “兩位官爺好,我等是今年院試新出的秀才,今日前來是來認領秀才的稟生文書的。” 持刀官差上下打量著三人臟兮兮的臉龐, 質疑道,“果真?別是糊弄我吧,你們的秀才文書呢?” 說著, 朝謝行儉幾人的方向昂下巴。 “都拿出來給爺看看再說, 這年頭,連乞丐都敢冒充讀書人了。”官差雙手抱著刀刃, 譏笑連連。 旁邊的官差沒有發笑, 反而很冷靜的看著謝行儉翻包裹。 秀才文書和稟生文書是分開發放的, 秀才文書只需要秀才本人前去籍貫所在地的縣衙辦理即可。 稟生文書辦理嚴格些, 須得郡守大人和學政官審核蓋上各自的印章, 再快馬遞送到秀才手中。 這中間手續繁多, 因而稟生文書一般要比秀才文書遲一段時日發放。 這邊,謝行儉從包裹里翻出秀才文書,交到官差手中。 之前嘲諷他們, 稱呼他們是叫花子的持刀官差看著擺在面前三份嶄新的秀才文書, 囂張的氣焰頓時弱下去大半。 可他們畢竟是常年在郡守府門前巡邏的官差,見過的場面甚多,因此也就小小的尷尬一會立馬換了張臉。 將佩刀重新插回腰側,官差隨意的拱拱手,“得,給三位秀才公賠罪了。” 謝行儉心知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的道理,即便他看不慣這位官差眼睛吊梢到頭頂瞧人的做派,但人家畢竟是官爺,不好得罪,遂三人笑著擺擺手,直言不礙事。 倒是一直木著臉的官差發了話。 “稟生文書不日就會有專人送到你們手上,何故大老遠親自跑這一趟?” “官爺見諒,實在是少年中榜,心中等不及,趁著學堂休假跑來了……”謝行儉出言解釋道。 關于見學政大人一面的事,他只字不提。 冷面官差一愣,旋即臉上露出淺淺笑容,“也是,少年郎中秀才,是春風得意的喜事,既然如此,爺今日為你們行個方便,你們且隨我進來拿稟生文書。” 謝行儉聞言,眉梢帶笑,拱手謝過后,與魏席坤等人跟在官差后面從側門入了郡守府。 郡守府內比外面裝飾的更繁華,院中石子鋪成的小徑四面環繞,院落中央堆有奇形怪狀的山石點綴,墻角四周栽有郁郁蔥蔥的佳木。 越往里走,長長的甬路越發平坦寬闊,幾步遠就建有一座座精致的亭臺樓閣。 令謝行儉目不轉睛的是有一處院落竟然是建在水面之上,微風吹過,湖水蕩波無痕,湊近看,水面清澈透底,池館水廊沿著湖邊而立。 謝行儉只看了一眼,就對古代的這些奇奇怪怪的建筑流連忘返。 繞過幾面曲折抄手游廊后,領路的官差突然止步。 謝行儉抬眸眺望,迎面就看到‘仰山閣’三字。 官差恢復了之前的冷淡,沉聲道,“你們在外面候著,我進去通報大人。” 進去前,不忘將謝行儉三人的秀才文書一并帶了進去。 謝行儉站在門口,忙點頭應是。 過了大概半盞茶的功夫,官差空著手出來了。 官差見謝行儉三人雖面帶倦容,卻硬是強撐著抖擻挺胸抬頭的立在屋檐下。 官差臉上的冷淡不由少了些許。 “大人叫你們進去!” 謝行儉一愣,沒想到郡守大人竟然主動讓他們進去。 魏席坤偷摸的拿出一小錠銀子給官差,小心的詢問道“官爺,大人見我們是?” 官差掃了一眼落在手中的碎銀子,翻手將其歸還給魏席坤。 睨了一眼三人,輕飄飄的說道,“大人看了你們的名諱,說想認識認識今年的一甲秀才郎,進去吧,好事等著你們呢。” 謝行儉心中一喜,莫非…… 他突然覺得他這回來郡城來對了,而且時間掐得剛剛好。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視一笑,隨后指揮著彼此將各自臉上的臟污擦拭干凈,待三人都確定容顏不會冒犯到大人后,三人這才抬腿進入內間。 * 內室,平陽郡郡守穆勒穆大人端坐在書桌前,面前擺放著三份秀才文書,穆大人正在看的就是謝行儉的這份。 謝行儉三人停在內室隔門外,門口小廝撩開珠玉墜簾,請示后才放三人入內。 離穆大人越近,仨少年激動的越厲害。 謝行儉微垂著腦袋,眼睛都不敢往上抬。 室內寧靜祥和,除了偶爾發出的翻書聲,再無其他動靜。 “學生謝行儉/魏席坤/魏席時見過大人!” 三人趴跪在地,齊聲問安。 常言雖說,秀才功名可不跪官,其實這句話只是針對縣令這樣的小官罷了。 郡守大人作為一郡地方父母官,官居四品,對于平陽郡的百姓而言,郡守大人就是平陽郡的土皇帝。 他連宋通宋大人那樣的正六品京官都要跪拜,何況土皇帝郡守大人。 穆大人將手中的文書放至桌前,眼皮子一撩,沖著四五米遠處跪著的三個少年問道,“哪一位是謝氏學子?上前一步,讓本官好好瞧瞧。” 謝行儉聞言,忙應聲,“學生便是。” 說著,手扶著地面站起來,眼睛往穆大人方向看了一眼,隨即低下頭,接著又跪倒在地。 穆大人肥碩的面容上泛起點點笑意,搖頭晃腦道,“豐神俊貌、儀表堂堂,不愧是少年之才,十五歲高中院試榜首,雖不是什么稀奇事,卻也叫人嘆服。古往以來,花甲之年未中秀才的也是比比皆是。” “多謝大人夸獎。”謝行儉雖不知穆大人單挑出他表揚是何緣故,但人家都夸他了,他總得表示感謝。 穆大人似乎對謝行儉頗為感興趣,問了魏席時和魏席坤一些瑣碎的小事后,就喚來小廝將兩人帶了下去,徒留謝行儉一人在室內。 魏席時和魏席坤趴在地上跪安時,彼此交換了眼神,兩人心里都忍不住替謝行儉捏了把汗。 謝行儉不是從一回見大官,但眼前的這個穆大人和都察院的徐大人給他的第一印象截然不同。 徐大人容顏清冷,鐵面無私,穆大大正好相反。 從他們磕頭問安起,這位穆大人的態度就很溫和,比方現在跟他這個小秀才說話就是如此。 笑意吟吟,溫柔敦厚。 肥肥矮矮的身材,周身給人一種隨和的感覺。 可謝行儉心底并不覺得穆大人好說話,相反他更不喜歡與這樣的人打交道,他總感覺穆大人臉上戴了一層面具。 這邊,穆大人面露一絲微笑,從書桌前走了出來,繞到謝行儉的身側,伸出手弓著身子虛扶了一把謝行儉。 謝行儉大驚失色,還沒搞清楚狀況,等他回過神來時,他已經站了起來,而且與穆大人隔空對視。 謝行儉臉色慘白如雪,膝蓋一彎。 “起來吧,你這跪下不起的習慣得改改,跪著不難受?”穆大人拂袖坐回太師椅,擼著下巴稀疏的胡須揶揄的笑。 這話之與他和穆大人這種初次會面的陌生人,未免顯得太過親昵。 謝行儉絲毫沒覺得穆大人是看好他這個少年案首。 他五指收緊,臟亂衣服下裹著的身軀在十月初期里,竟感受到絲絲涼意。 “大人是一郡父母官,學生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讀書人,當不得大人厚愛,何況禮不可廢。”謝行儉堅守自心,站在一旁恭敬的回稟。 “讀書人在乎禮教情有可原。”穆勒原本還想叫謝行儉坐下說話,見少年態度強硬,他只好作罷。 謝行儉靦腆一笑,沒有接話。 空氣中似乎有一瞬間冷凝,不過這種尷尬氣氛轉瞬即逝。 穆大人單手撐著腦袋,半邊身子倚靠在太師椅背上。 含笑得問道,“聽說,謝學子去年替虞縣免了一場劫匪難,可有此事?” 西北亡命之徒逃到平陽郡虞縣為非作歹的事,在朝野上下鬧得沸沸揚揚。 穆大人身處郡守一職,自然對此事熟悉的一清二楚。 不過,穆大人既然多此一舉的問話,他當然要回答。 “學生府試歸家的路上途經虞縣,碰巧經過那座村子,得了村民的提醒后,幸以逃離,事后學生越發覺得蹊蹺,便報了官。” “西北匪徒一路逃竄過來,殺人如麻,沒想到最終落在你的手里。”穆大人感嘆。 謝行儉忙答,“是虞縣縣衙官爺戰略布置得當,全靠他們一舉端了搶匪的窩。” “你在其中的功勞也不小。”見謝行儉謙虛的不行,穆勒也沒有抓著這事打破沙鍋問到底,其實事情的經過,穆勒作為郡守,是最清楚其中的過程。 至于穆勒為什么提這事,單純是想讓謝行儉放松放松,畢竟助官府剿匪是正義之事,一般人聽長官問起,都會美滋滋的將自己往功勞上貼,希冀能在他面前留一個好印象。 謝行儉作為半只腳踏入官場的讀書人,應該深知這個道理,可眼前這位少年似乎清高的很,將剿匪的功勞全推給了官府。 穆勒回想起前天收到得那份京城急報,如今在看這位姓謝的少年時,穆勒的眼神頗為古怪。 難道就因為少年報官救了一村的性命,就值得京城那位大人為他這般奔波,還特意強調將謝行儉學籍調往京城國子監。 今年國子監接受地方學子的消息,他還是在收到那位大人的來信后才得知,可見那位大人有多心急將謝行儉調到京城。 穆勒端著茶盞沉吟了一會,突然問了一個牛頭不對馬嘴的問題,“文書上寫你年歲十五,家中爹娘可有替你選親?” 謝行儉狐疑的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穆大人。 問這話是什么意思? 他就算是院試案首,可在郡守大人眼里,連只螞蟻都算不上,用得著打探他的親事? 他雖有些不明白穆大人的意圖,不過他還是不慌不忙回答,“學生尚未婚配,家中爹娘許是想等學生考上舉人再……” 穆大熱一聽考舉人,側首望來,“十五歲,也不小了——” 穆勒頓了頓,沒繼續往下說。 謝行儉一怔,接話道,“學生農家出生,遲些成親倒也沒什么。” 不像權貴之家,講究早成親好接手家族的事業,他家有什么? 幾十畝的田?即便他接手了,他也干不了。 至于賺錢的鋪子掛在大嫂楊氏的嫁妝上,雖是屬于他爹的財產,但他從來沒想過去染指,大概率這鋪子以后就歸他大哥了。 所以這樣看來,沒有家族產業牽絆,他孑然一身,瀟灑過幾年豈不快活。 不過等他考上舉人,他再想推脫幾年再成親,他倒是樂意,只怕他爹娘不同意,硬塞也要塞一個女人給他。 穆勒默了默,突然意味深長地道,“哪有男兒郎不想軟香在懷,你呀,還是臉太薄,本官小兒比你還小一歲,雖沒娶正妻,可房中早已納了兩個妾室。” “年輕人,火氣旺,沒地舒緩可耐不住啊。”穆大人越說越離譜,甚至開口送謝行儉女人。 “本官后院正好來了一批揚州瘦馬,那些個女子各個嬌.喘微微,弱柳扶風,美艷姝色的很,謝學子若不嫌棄,可以隨本官前去觀賞一二,若碰到合眼的,帶回去便是。” 選美人? 謝行儉身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一想到那些嬌滴滴的女人圍著他轉,他就感覺腦殼疼。 這位穆大人腦子有毛病吧,好端端的跟他說這些做什么? 謝行儉眉頭緊鎖,可又礙于眼前這位的大人的高官身份,他并沒有生氣。 相反,他秉持著不咸不淡的笑容回道,“多謝大人美意,只這艷福學生怕是無福消受。” 穆勒眉頭一挑,似乎料到謝行儉會這么回答。 “謝學子潔身自好,不想沾染這些胭脂俗粉,本官能理解。” 謝行儉聞言拱了拱手,他還以為穆大人會因為他的直言拒絕而發火呢,還好還好,穆大人并沒有為難他。 惹惱郡守大人,可不是他想要的結果,畢竟他和魏氏兄弟想去國子監讀書的機會還要穆大人給。 誰知,穆勒接下來的一句話,擊得謝行儉想原地暈倒。 穆勒胖嘟嘟的小手撫著下巴上的山羊胡須,笑瞇瞇的道,“那些個俗人你看不上沒事,本官家有一幼女,容貌瑰麗,嬌美無雙,如今還待字閨中,不知謝學子可有迎娶的心思?” 謝行儉急得想跳腳,他真的搞不明白眼前這位胖大人到底想干嘛。 郡守千金配他這樣的農家子,擱外人眼里,那就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他一個小小的秀才怎么配的上?即便是舉人,都要掂量掂量自個的身份。 這位大人莫非失了智吧,輕輕松松的在這和他談兒女親事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