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二更
謝長義性子歷來軟和, 見人臉上都是帶著三分笑, 這下突然爆發, 不說謝長忠嚇了一大跳, 就連謝行儉心頭都咯噔亂躥。 屋子霎時安靜, 謝長義吼完后, 喪氣的垂下腦袋, 雙手捂著臉,渾身透著一股無奈的滄桑感。 謝長義的一頓謾罵,攪著謝長忠的臉色難看起來, 臉上的表情瞬息萬變,又紅又白,精彩的活像個開染坊的師傅。 謝長忠拉下臉跪求謝長義, 此舉已經到了他的底線, 現在謝長義趕他走,他哪還能干坐著, 當即學著謝長義的動作, 拍了拍桌子。 “好, 好, 好!”一連說了三聲好, 都難以排解謝長忠心中的恨和怒。 院墻外稀稀疏疏的站著幾個看熱鬧的村民, 謝長忠走上前,高聲道,“今日大家給我謝長忠做個證, 是他謝長義讓我這個親大哥滾蛋, 我謝長忠不是孬種,既然他不仁不孝,也甭怪我翻臉無情。” 謝長忠氣的胡子翹的老高,全然忘了他此番上二房的真正目的。 他轉頭去斥謝長義,“你既然放話不認我這個哥哥,行啊,咱們現在就去找族長開祠堂,要斷就斷干凈點,省的你我互相看對方礙眼。” 一說開祠堂,謝行儉目光閃了閃。 十四年前,雖說他爺將他這一房分了出來,但在家族族譜上,他爹和謝長忠血脈依舊還是連在一塊的,正規來講,兩家其實還算是一家,都是從他爺這支傳下來的。 至于開祠堂斷親,可不是小事,他爹是次子,若要斷親,必是他爹移出來,這就意味著他爹不再是他爺的兒子,他們這一房只能過繼到謝氏其他長輩名下。 謝行儉清楚他爹最是看中祖宗傳承,否則也不會明知道他爺偏愛大房,也從來不提斷親一說。 然而,謝行儉這回想岔了道,他爹竟然點頭同意了。 謝長義雖然讀書不如謝長忠,但他也能看出端倪,他大哥性子高傲的呢,他大哥能抹下臉面跟他訴苦,必是文哥兒在外闖了大禍亦或是出了大事。 他家不是大富不貴的人家,上回之所以在縣里買屋子,一是考慮小寶和祥哥兒讀書方便,二是他私心不想跟大房打交道。 家里存的一些銀子,大半花在上頭了,剩下的投了一半在孝哥兒的鋪子,畢竟去府城囤貨,不帶個百兩不像話。 余下的散錢,前段時間拿出來填了他的腰痛,再讓他幫襯大房,他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何況大房一家是白眼狼,你幫了他們,還不一定能得個好臉色。 小寶明年要下場院試,倘若走運成了秀才,他還要攢錢送小寶進京趕考,這一路上,花銷可不是個小數目。 再者,小寶年歲漸長,婚事方面他也要做打算,小寶是讀書人,以后肯定不會娶農家姑娘為妻,即是如此,聘禮又是一筆銀子。 別看謝長義捧著旱煙,每天樂呵呵的,其實他無時無刻不在擔憂著家里銀子生計。 這頭,謝長忠將鄉親們迎進院子,謝長義望著昔日大哥當著村民的面怒數他的‘罪名’,眼里閃過一絲復雜。 變了,全變了,當初他爹還在世時,大哥雖然偶爾看他不順眼,可也從來沒有表現出對他意見這么大。 從什么時候開始,兩房親兄弟開始反目成仇,過著如此水火不容? 謝長義嘆息,招來謝行孝,“你去把老族長和村長喊來咱家。” 謝行孝一愣,偷瞄了一眼他大伯,“爹,真要斷親啊?” 謝行孝不是不想斷親,他就怕他爹是一時氣急,回頭氣消后悔了,那可就難辦了。 謝長義深吸了口氣,斬釘截鐵道,“斷!” 謝行孝忙不迭點頭,撒開腳丫子沖出了門。 謝長忠見謝行孝跑去族長家,心底油然而生后悔之意,可轉頭一想,謝長義當著眾鄉親落他的臉面,這門親不斷,他難消心頭之恨。 兩人抵死想斷親,八十高齡的謝氏老族長來了都勸解不了,只好領著人去祠堂燒香。 * 劉氏在家一時沒等到謝長忠借銀子回來,心下著急,小跑的往二房老宅走,才走到半路,赫然發現常年不出門的老族長竟然往這邊來,后頭還跟著烏泱泱一堆的人。 劉氏也就在家人面前橫,看見面目威嚴的老族長,當即嚇破了膽,以為是她家文哥兒的事驚動了族里。 她挪著步子,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容,正打算問候老族長,眼尖的發現他男人在人堆里。 劉氏臉色一變,難不成老族長出面,真的是因為文哥兒? 也不怪劉氏瞎想,因為謝氏祠堂修建在大房那條道上,要去祠堂,必經之路就是大房家。 謝長忠上前一步,將劉氏拉扯到一旁,低聲問道,“敬哥兒和武哥兒可從他們岳丈家回來了?” 一提幾個親家,劉氏眼皮子一耷搖頭,“都是些作賤愛富的人,一聽要借錢贖人,沒一個愿意松口。” 謝長忠了然的嘆氣,劉氏追問,“你上二房可借到錢了?文哥兒還扣在府城呢,再拿不出錢,咱兒子性命難保啊!” “他性命難保怪誰!怪他自己作!”謝長忠氣的跺腳,瞥了一眼劉氏,嗤笑道,“二房的錢你別指望了,你也不許跟我再提二房,反正我謝長忠今后沒這個弟弟。” “這話啥意思?” “族長都來了,你說啥意思?”謝長忠冷聲道 。 劉氏一頭霧水,身后有人在喊她男人,她旋即看過去。 過來的是林水村現任村長,上任村長謝有根退下后,村子里的幾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們選了謝有根的大兒子謝發財繼任村長一職。 當年,謝長忠不滿村長位置沒落到他頭上,還在村里大鬧了一場,這事結束后,謝發財對謝長忠的反感逐層上升。 “長忠兄弟走快點吧,族長他老人家等著呢。”謝發財雖不喜謝長忠,但他也不會壞到去公報私仇,見謝長忠掉了隊,便折返回來提醒。 謝長忠腦子一團糊,以為謝發財是故意過來嘲笑他的,當即冷了臉。 劉氏上前圓場,尷尬的諂笑道,“發財兄弟,這族長喊我男人干啥啊?” “咋?你還不知情?” 劉氏連忙接話說她不知道。 “斷親啊,你家長忠要跟他兄弟斷親。” 謝發財的一句話雷的劉氏心口發疼,謝長忠悶聲往祠堂走,劉氏拽住他,急匆匆道,“當家的,好好的跟二房斷什么親?要斷也得等拿到錢啊!” 劉氏真是急壞了,不小心一口氣將心里話給吼了出來。 才說完,她就后悔不已,因為前頭的老族長他們都聽到了,包括謝長義。 謝長義冷哼了一聲,拂袖離去。 跟著大部隊過來的謝行儉頭一回覺得他這個大伯娘沒腦子,竟然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沒皮沒臉的談這些。 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的,劉氏難堪到掩面,謝長忠氣的鼻孔呼哧著熱氣,甩開膀子照著劉氏的臉就是一巴掌。 “不會說話就給老子把嘴閉上,還不滾回家去,叫敬哥兒、武哥兒去祠堂。” 女子只有成親生孩子的時候,才會被允許進祖宗祠堂,平時是萬萬不可踏入一步的。 斷親是大事,涉及到兩家今后族譜的排列,一般十二歲以上的男性都要親臨現場。 劉氏本就說錯了話,再加上謝長忠發威,劉氏是又氣又疼,捂著臉不敢再抬頭,轉身跌跌撞撞的跑進家門。 謝長忠那一巴掌使了十足的勁,不遠處謝行儉光聽巴掌聲音,都能感受到臉疼,他剛剛偷偷注意了下,嘖嘖,他大伯娘半張臉都紅腫了。 從前他以為他大伯只是為人jian詐了些,沒想到竟還有打女人的劣根性。 不過,這是人家夫妻間的事,他一個外人管不著。 * 謝氏祠堂建在半山腰,上回地動毀壞掉不少,老族長便讓謝氏各家捐銀子整修祠堂,謝行儉記得他家出了四吊銀子,其他人都只出了兩吊左右。 謝行儉剛出生時,老族長還抱過他,他的名字就是老族長起的。 如今十四年過去了,當初襁褓中的小幼嬰已經長大成人。 老族長飽經風霜的一雙枯瘦手指摸了摸謝行儉的腦袋,慈祥的笑道,“小寶這孩子長這么大了,聽你爹說你明年要下場考秀才?” 謝行儉微弓著身子,親切的扶著老族長坐下,溫和的笑笑,“族長爺爺,小寶是打算明年下場試試,到時候考上了還得請族長爺爺吃喜宴呢。” 謝氏出人才,老族長當然高興。 聽謝行儉這般說,老族長樂不可支,笑著露出嘴里僅剩的兩顆門牙,道,“合該辦個喜宴,今年時運不好,遇上百年難逢的地動,耽誤了你的童生宴,等明年,明年你考上了秀才,回頭老頭子我啊,叫上族里的人,一并給你轟轟烈烈的辦一場。” “好哇,到時候小寶敬酒,族長爺爺可不許推辭。” 老族長哈哈大笑,擺手說謝行儉敬幾杯,他就喝幾杯,不醉不歸。 見老人家開心,謝行儉也跟著樂。 能不能如愿考上秀才,他并不是百分百的有把握,但族長爺爺有慶祝的想法,他眼下當然不能出言駁老人家的面子。 “還沒考呢,就信口開河想著什么秀才宴,可別到時候說大話閃到舌頭。”謝長忠嗤之以鼻的冷哼,斜眼睨著謝行儉。 此時此刻,謝行儉恨不得當場跳出來暴擊三連,老族長輕咳一聲警告,謝長忠不甘心的退到一邊。 謝行儉抿著唇撇開臉不再看他大伯,轉而走向他爹身側。 首座上的老族長喊來村長謝發財,問謝氏族人可都到齊了? 老族長輩分高,年歲大,縱是作為村長的謝發財,姿態都要矮幾分,對著老族長都要喊一聲叔。 “老叔,還差了長忠兄弟家的文小子。” 老族長一聽,手中的拐杖點了點地,沉聲問謝長忠,“你家文哥兒呢?這會子院試已經結束了吧,難道他還在府城等著揭榜?” 一提文哥兒的去向,謝長忠額頭下意識的冒虛汗,雙手緊張的交叉在懷,拇指揉搓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