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身側半蹲著一名身穿月白色長袍的少年, 少年生的龍章鳳姿、氣宇軒昂, 一雙笑意盈盈的文雅臉龐落進謝行儉的視線, 不是一般的眼熟。 這人他見過, 而且還不止一次。 兩人目光在半空相觸, 謝行儉先驚訝的喊出聲音:“是你——” 縣試考場上遇到的那個王者同學。 羅郁卓眼眸里的不明神情轉瞬即逝 , 隨即笑開, “瞧著背影像你,我還擔心等會認錯人呢,還好還好, 沒有認錯,不然糗大發了。” 謝行儉一臉懵,怎么著, 少年認識他? “咱們縣試考場上見過一面, 你不記得了?”羅郁卓提醒。 記得啊,謝行儉心里應道。 誒, 不對不對, 不是記不記得的關系, 而是少年你咋憑個背影就能認出一個從沒說過話的陌生人? 羅郁卓自顧自的往下說, “前些天, 在茶館咱們又偶遇過一次, 還真是有緣。今個在這,我遠遠瞧著背影像是你,便過來問個好。” “看小兄弟剛才的反應, 想必對愚兄應該有點印象。”羅郁卓低笑。 能沒印象么?長得好, 穿的也好。 “當然。”謝行儉麻利的站起身,挑了挑眉,好奇的問道,“如此有緣,倒不知仁兄的大名,小弟姓謝,名行儉。” “羅郁卓。”少年毫不遲疑的報上名諱,背靠著墻壁,語氣夸張道,“原來你就是府試傳的沸沸揚揚的那位一甲二名的小神童啊,我果真沒看走眼,當初在縣試考場,我見你一副不慌不忙、沉著穩重的做題姿態,我便覺得你與旁人有所不同。” 擱在平時,有人這么無下限的夸贊他,謝行儉早就掩袖遮臉逃離。 可此時,謝行儉整個人呆若木雞,好半晌才回過神,艱難的出聲確認,“你就是羅郁卓?” “是啊!”羅郁卓探扇淺笑,頗為自豪的給自己貼上豪華標簽,“縣試、府試兩試案首,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羅郁卓見謝行儉神色淡淡,毫不嫉妒,心里對他的好感莫名上升一層。 羅郁卓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繼續道,“今年府試一甲的學子中,唯你一人年紀是居于十五歲之下,我當時聽家里小廝說起這個,還琢磨著會是誰這般小小年紀就能有如此成就。” “今日才知道此人是你,倒也不奇怪。” 謝行儉聞言,胸口悶悶的。 他一直肖想中案首,可兩次案首都沒中著。 如今,站在案首面前,聽到正主案首巴拉巴拉的推銷他,說真的,他此刻心情簡直難以用語言形容,內心深處充斥著一股說不出來的別扭。 “我尚且比你大上幾歲,你要是不嫌棄,就喊我一聲兄長,你覺得如何?”羅郁卓突然提議。 “啊——”謝行儉恍然。 什么如何?他剛才走神了壓根沒聽羅郁卓說些什么。 羅郁卓摸了摸鼻子,以為是謝行儉不愿意,便不好意思的咳嗽一聲,重復道,“我想著咱倆幾次碰面有緣,且我們又都是雁平縣同鄉,再者,咱倆兩次下場排名都一前一后挨著,莫說日后鄉試會在一起考,我估計以后同朝為官的幾率都大。既是如此有緣,咱倆何不以兄弟相稱,顯得親密些?” 結拜? 謝行儉見羅郁卓一副真誠不做作的表情,連忙拱手笑道,“能與卓兄結為兄弟,我求之不得。” 羅郁卓得到滿意的回復笑的拱手回應,眼神不經意間往二樓瞟了一眼,二樓欄桿處一抹桃粉輕紗輕輕一閃而過。 謝行儉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卻只看到空落落的木欄桿,什么也沒瞧見。 “儉弟。”羅郁卓偏頭看向謝行儉手里拿著的游記,抿嘴笑道,“你喜歡看游記?” “我生在農家,一時沒機會出去看這些山山水水,所以只能從前人所撰的游記書冊中吸取些外面的風光。”謝行儉攤開書,誠實的回答。 羅郁卓湊上前看了一眼,只看了一會便迷的不能自拔。 翻了幾頁后,贊不絕口,“儉弟拿的這書,實在精彩。上面所刊錄的名山明水,好些我只聞其名不見其形,如今一睹風采,果然不同凡響。” 這話謝行儉深有同感,既然羅郁卓表現的對游記十分感興趣,謝行儉便順手把書推到羅郁卓跟前,兩人頭對著頭,小聲的討論著書中的內容。 半下午的時光,兩人都呆在承書坊看書,期間羅郁卓還有意無意的打聽有關謝行儉家里的情況,比如家中兄妹幾人,家住何處,可有婚配等等。 謝行儉心緒翻滾,他內里畢竟不是真正的無知小孩,對于一個才熟悉的陌生人,不管是家境還是學識都比他強,他實在弄不明白堂堂一個官家貴公子為何要費心費力的和他這么一個農家子打交道。 他邊聽羅郁卓講些羅家的事情,邊查探羅郁卓對他是否有歹意。 仔細觀察一番后,覺得羅郁卓確實只是好奇他的緣故,他當下放松神經,撿些無關緊要的問題回答上幾句,至于有些隱私話題,謝行儉不想與人談的太深,便敷衍過去。 羅郁卓幾次三番試探都沒得到想要的回答,又見謝行儉對此緘口不言,心思全放在看書上,無奈的嘆了口氣,只好放棄。 約莫申時末,謝行儉伸手揉揉眼,抬頭看了眼天色,發現外面暮色沉沉,金烏西墜,直呼看書看過了頭,外面天黑了都沒發現。 和羅郁卓提了日后再聚,他便踱著步子往租的小院趕。 北街這一條主街越往里走,越熱鬧,到了夜晚時刻,燈火通明。 謝行儉怕他爹擔心他晚歸,沒有在路上耽擱太久,剛打開院門,見他爹和趙叔他們坐在樹底下烤火。 謝行儉放快腳步走到跟前,清俊的臉龐在燎然的火堆輝映下,顯得格外雋秀出塵。 “儉哥兒,你咋還曉得回來?” 趙廣慎在一旁幫謝長義搭三叉烤架,抽空過來擂了謝行儉一拳,揶揄道,“你咋回來這么巧,是不是提前知道今晚咱們打算烤羊腿吃?” 謝行儉一聽說今晚能吃到羊腿,哪里顧得上趙廣慎調侃的話語,神色一緊,朝著院子環顧一周,卻連根羊毛都沒看到。 他樂顛顛的轉頭問趙廣慎,“哪來的羊腿啊,我怎么沒瞧見?” 瞥見趙廣慎捂嘴偷笑不語,謝行儉笑容里透出幾分無奈,故意道,“你們這是打算背著我吃獨食不成?” “小寶你看你說的像啥話!”謝長義用牙齒咬緊梆木架的繩頭,抬頭虎了一眼謝行儉,笑罵道,“什么獨食不獨食的,這話不好聽,以后別瞎說。” 謝行儉撓撓頭,歉意的笑笑。 謝長義一扭頭,朝院角水井方向指了指,笑道,“這天氣越來越熱,rou容易壞,我跟你趙叔兩人齊力把那井蓋挪開,將羊rou懸在井里養著,省的rou發臭,我瞧這井底的水溫低,用來保存羊腿子再適合不過。” 說的,滿臉驕傲的炫耀,“等會你吃了就知道,那rou質新鮮的很,和剛宰的無甚區別。” 謝行儉興奮的跑向角落,到了水井旁邊,因水井四周布滿青綠小草和厚厚青苔,他便不敢走太急,放輕力量小心的踩上邊沿處,欠著身往里頭一探,只見井壁上方吊著一根粗粗的麻繩,一路徑直通向井底,肥碩的大羊腿高高的懸掛在半空。 趙高頭忙活好烤架,過來取羊腿,“這羊腿子是今個下晌,我跟你爹去胡人市集那買的。”說著,使勁掄起井里的繩索。 謝行儉立馬卷起袖子,幫著搭把手,雙手緊緊勒住麻繩,用力一提,懸掛的羊腿慢慢的露出井口。 謝行儉搓了搓被麻繩攪的發紅的手掌心,定眼往腳邊一看,嘿,剛才井下太黑,他沒看的仔細,等拿出來了他才發現繩子上捆著的竟有兩條大羊腿,怪不得那么沉。 “羊rou不便宜吧。”謝行儉猜測。 “原是不便宜。”謝長義拿出小刀,細細的給羊腿挑上面沒剔盡的碎毛,瞅了一眼謝行儉,道,“我之前幫你哥屯貨,認識了幾個手底下養rou羊的胡人,剛好他們今天殺羊賣,我想的你和山娃考中童生是大喜事,便喊上你趙叔去集市走了一趟,買上羊腿子打算給你倆個小的慶祝慶祝。” 謝長義沾了點清水洗掉刀上的污漬,轉頭對著謝行儉笑吟吟道,“那幫胡人看是我們過去買羊腿子,竟然多送了一條大腿子給我們,我跟你趙叔推脫半天都推不掉,只好兩個一齊背了回來。” 趙高頭往桶里澆滿熱水,準備清洗羊腿,聽見謝長義說話,側著身子接上一句,“平白無故讓我們拿人便宜,我們哪好意思。” 說著,豎起四根手指頭,“一斤四十五個銅板吶,我們買的是rou羊,光一條羊腿就有十斤重,總的下來要花半吊銀子。” “你說,那胡人再怎么大方,半吊銀子的便宜我們可不敢隨便占,說出去名聲不好聽,所以我跟你爹商量了下,挑了些從家里帶來準備賣的竹籃和腌香臭苗啥的,送了一些給他們。” 謝長義點頭,“反正給錢他們不愿意接,一說送籃子和腌香臭苗,可把那幫胡人高興壞了,說羊rou他們頓頓有,他們不稀罕,就稀罕咱們莊戶人家搗鼓的小玩意。” 胡人是景平朝老百姓對居住在西北草原民族的統稱,西北地處沙漠邊緣,物產匱乏,族里有些胡人為了生存,每個月會定期拉著商隊到各處走動,時不時的用草原上的牛羊一應物品換些中原的東西。 聽他爹說,胡人兩三個月才來府城一次,據說光往返兩地就要花上不少時間,只不過謝行儉從出生到現在都沒出過遠門,因此他也不好估計西北到底離府城有多遠。 他搬了個小板凳坐在他爹身邊,幫著處理羊腿,邊弄邊想,要是身邊有張地圖就好了。 有了地圖,按照比例尺計算,他便能知曉兩地隔的有多遠。 可惜,古代的地圖屬于軍事機密,他這樣的平民哪里有機會接觸的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