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謝家大房里。 謝家老爺子氣的端起茶盅想摔, 又一想手中的杯子是他長孫謝行敬前段日子從縣里特意買給他的, 值半吊子錢呢, 故而老爺子咬著牙輕輕的擲放在桌。 “爺, 您別氣了?!?/br> 謝行敬見謝老爺子不發火了才敢上前, 又使眼色給他爹。 他爹還沒張嘴說話, 忽地聽見一聲尖叫:“爹, 今個要不是長忠拉我一把,我恨不得揪著二房那小兔崽耳朵,給個幾巴掌完事?!?/br> 吆喝的是謝行儉大伯的媳婦劉氏。 謝家老爺子前后娶了兩房婆娘, 大劉氏和宋氏,原配大劉氏養育了一子二女,分別是秀才謝長忠, 女兒謝大妹和謝小妹。 大劉氏在生謝小妹一年后, 又懷了胎,可惜生產時一尸差點兩命。 大劉氏產中血崩而亡, 孩子生下來后, 臉皮子青一塊紫一塊的, 活了幾天就夭折了。 一年后, 謝老爺子續弦逃難到林水村的寡婦宋氏, 翻年就生下了謝長義, 也就是謝行儉的爹。 不知道是謝家這房的風水問題,還是謝家祖宗不顯靈,謝家第二胎的男丁之路可謂是艱險。 謝長義出生百天不到就上吐下瀉不止, 宋氏心疼兒子, 沒日沒夜的看守著謝長義。 后來謝長義好不容易熬過了嬰兒的危險期,宋氏卻病倒了,縣里的大夫說是積勞成病,月子沒做好才導致的體虛,沒多久就去了。 謝老爺子抱著幺兒直流眼淚,大呼他沒有多子多福的命。放到現代社會比對,有兩兒兩女四個孩子,已經是多的不能再多了,無奈迂腐的謝老爺子不滿足。 兩個兒子哪里夠啊,謝老爺子捶胸頓足,他要三兒,最好四個兒子,一張桌子四個角,齊全。 ...... 謝老爺子坐滿一張麻將桌腿的四個兒子愿望當然沒處實現了,好在后來謝老爺子考上童生,加上大兒子謝長忠娶妻原配妻子的侄女劉氏。 劉氏肚皮厲害,一口氣生了三兒兩女,一下安撫住謝老爺子祈求子孫滿堂的愿望,同時打消了謝老爺子娶第三房妻室的念頭。 劉氏對大房有生育的大功勞,所以謝家愿意給她幾分薄面。 這些年只要是謝家發生的事,謝老爺子默認允許劉氏參與進來,這樣大的特權大劉氏都沒享受過。 如今,劉氏作為長媳,還掌管著一家的吃喝用度以及錢柜的鑰匙。 “孝哥兒一貫嘻嘻哈哈沒正行,什么打板子綁人的話,他一個二愣子咋會說得出這樣的話,鐵定是他身邊那個小兔崽教的。好在小兔崽一出生的,咱們兩家就分了家移了戶......” 劉氏越說越起勁,想起與她不對頭的弟媳王氏,恨的不行,“二房兩個大的就這么任由兒子胡鬧不成?我雖是沒讀過書,也懂得一句古話——上行下效。” “哼,依我看吶,爹娘不是個好東西,兒子又哪會有出息......” 劉氏噼里啪啦的一頓話,聽得謝老爺子腦殼子疼。 眼瞅著謝老爺子氣的腦袋直冒青煙,劉氏的三個兒子趕忙上前捂住鞭炮嘴的老娘。 劉氏被兒子們拉的一踉蹌,等回過神來時,就見老爺子緊盯著她,銳利的目光猶如一頭豺狼。 再看當家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三個兒子皆是滿腹驚慌,劉氏臉色陡然一沉。 她太得意忘形了。 忘了自個婦人的身份,忘了謝老爺子的底線。 二房再不是,也輪不到她辱罵。 說好聽點,二房的兒子就算分了家,卻畢竟是親骨rou。論理,她是嫁進來的媳婦,一個外人,隨時可以被休妻趕回家,想想看這世道哪有外人當著老子的面嫌棄他兒子的。 謝長忠陪著笑臉,“爹,家里的說錯了話,您敞亮,別計較?!?/br> 說著還回頭狠狠瞪了一眼劉氏,劉氏一愣,轉眼跟著賠笑。 “爹,媳婦這不是急眼了嘛,您說咱家好不容易逮著機會看有根家出丑,誰知轉眼二房的跳出來......壞了事......” 劉氏端著一副為大家鳴不平的模樣,揪起袖子往臉上摸了一把。 身旁的三個兒子-謝行敬、謝行文、謝行武見劉氏突然哭起來,趕緊出聲安慰。 “娘.....您別哭,兒子在呢。” “娘,您都是為了這個家......別哭傷了眼睛。” “是啊,娘。” 劉氏心里高興著,她兒子最疼她,剛想抬頭欣慰一笑,突然眉頭一皺。一瞅,是當家的。 謝長忠暗地揪了劉氏腰上的rou,痛著劉氏假哭瞬間變成了真哭。 一時劉氏顧不上笑了,揉著腰在那嗷嗷直叫,鼻涕眼淚頓時糊的滿臉都是。 謝老爺子冷眼瞧著屋里的一干人,一雙由歲月沉淀的鷹雋老眼在兒孫身上掃了掃,再看小丑模樣亂跳的劉氏,搖搖頭,老爺子一想到兒孫,下一瞬眼中隱藏的怒火湮滅全無。 “錯過這村未必就沒這店。”謝老爺子忽然開口。 “這話咋說,爹?”謝長忠納悶。 “這一次謝有根安然無恙的處理好賦役的事,許是他幸運?!崩蠣斪忧埔婇L子低著頭不語,暗忖長子難道和他媳婦一樣怪上了二房? “孝哥兒——你是看著他長大的,他是個沒心眼的人,這次的事怪不著他?!鳖D了頓,又道,“至于儉哥兒,還小,你們別總把人想的太壞?!?/br> 謝長忠暗自點頭,他家謀算村長的位子這件事,二房是不知情的。 他和他爹原本想著利用謝有根心軟的性子,讓謝有根將這次去河間郡賦役的辛苦路掰開給村子里的人看,到時候村里的人起哄不去,等官差發火拿人的時候,再由他這個村里唯一的秀才出面平息,告訴這些起哄的人,這次賦役是不去也得去。 這樣一來,他不僅在官差面前薄的了好顏面,謝有根那里也會欠自個一個人情。 可惜,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孝哥兒這個二愣子戳破了局。 謝長忠心里明白,怪不了二房,誰讓他沒和二房先通氣呢。 “爹。”謝長忠道,“您接著說?!?/br> 謝老爺子點點頭,伸手招呼謝長忠身邊的二兒子謝行文上前。 謝行文頭戴綸巾,長相雋秀,身穿青灰長衫,腰上綁著黑色腰帶,他是謝家孫子輩唯一一個在縣里讀書的,也是謝家吃穿用度除了謝老爺子外用的最好的。 謝行文上前,喊了聲,“爺?!?/br> “好孩子?!敝x老爺子摸摸孫子的手,面露慈笑的問,“當年你們哥三只你一個耐得住性子,能在學堂板凳上坐下去的。如今讀了幾年,不知你夫子可與你說過你何時能下場應試的事?” 謝行文去年過了縣試,府試沒過,書院夫子讓他接著醞釀充實學業再說,因此今年的科考,謝行文沒有參加。 謝行文環顧一家子突然屏住呼吸,注視的目光,露出一抹靦腆的笑容,“夫子說我的學問比之去年要好上許多,明年下場應該是無礙的?!?/br> “好——”謝老爺子‘好’字還噎在喉嚨里沒出來,卻見劉氏一拍大腿,笑的牙齦都露出來了,“我就說嘛,去年是時運不濟,哎喲,我的寶貝心肝文哥兒,夫子的話意思不就是說咱文哥兒明年必中嘛,???” 說完劉氏還用得意的眼神瞟向謝長忠,一副“看吧看吧,我給你生的兒子會讀書?!?/br> “要你嘴快!”謝長忠瞪了她一眼,劉氏訕訕的捂住嘴,退到一邊。 謝老爺子僵住的老臉這才緩過來,可被劉氏這么一驚一乍的打斷后,老爺子到嘴邊的話愣是搞忘記了,只得干巴巴的拍拍孫子的肩膀表示欣慰。 “二弟明年中了秀才,咱們家就是一門雙秀才了?!敝x行敬若有所思,“到時候我想咱們村的村長之位必是爹的囊中之物了,兒子給爹提前道喜?!?/br> 說完,謝行敬笑嘻嘻的朝著謝長忠拱手恭賀,謝長忠挺了挺胸膛,抿嘴笑著受了禮。 謝老爺子身子一激靈,長胡子跟著一顫一顫的。 對對對,他剛才要說的就是這個。 “敬哥兒這話在理?!敝x老爺子穩住心緒,“當年有根家當了半年的村長,長忠就考上了秀才,我抹不開老臉去族里鬧著讓長忠上位。誒,拖了這么多年,如今只要咱文哥兒考上了,族里自會將村長之位奉上?!?/br> ...... 第二天,天邊冒出魚肚白,謝行儉的大哥謝行孝背著鼓鼓的包裹與村里的漢子們一同趕去了城門。 吃過朝食,謝行儉背上小背簍,跟著他爹一起出門。 他爹照常去田間巡邏,他則跟著山娃吆喝來的一幫小孩子去山腳挖野菜。 五六月,林水村上下一片綠色,有香噴噴的槐花,銅錢大小的榆錢葉兒,氣味濃郁的香椿苗兒,還有滿山他叫不出名的野花野菜。 謝行儉舉著他爹特意給他做的竹子勾,三節粗細不均的斗笠竹,打穿竹節,伸長足有三米多長。 竹子勾做法簡單,粗的竹筒前段套上稍細的,接壤的部位鎖上可滑行的竹篾釘,有點類似于現代的釣魚鉤,收縮自如,不同的是竹竿的頂端不是魚線,是一個巴掌大的木倒鉤。 謝行儉抻開竹子勾,輕輕勾一下,香椿的高枝干上就掉下一把香椿苗,勾了半盞茶的功夫,眼瞅著這塊香椿都采光了,謝行儉扭了扭仰的快僵硬的脖子,一雙小手不緊不慢的收拾好竹子勾。 腳下的草地上灑滿了香椿苗,他蹲下身刷刷的將香椿苗扔進背簍。 “小寶——”隔老遠山娃沖著他喊,“這邊香臭菜多,來這邊,快呀——” “來了——”謝行儉邊就著附近的石板將背簍背上肩膀邊回山娃。 林水村的人喊香椿叫做香臭菜,可能是嫌棄它氣味沖,附近的人幾乎都不怎么去吃香椿菜。 謝家原也是不吃的,前兩年謝行儉非吵著要吃,謝老爹坳不過采了一把回家,誰料一盤簡簡單單的水汆香椿,不僅謝行儉吃的歡,謝家其他人就像是突然打開了美食的大門一般,個個都愛吃的很。 之后,謝行儉總會有意無意的啟發他娘的廚藝。 于是,謝家不止有了水汆香椿,還有香椿土豆泥、香椿豆腐餅、香椿面,豆瓣香椿、香椿拌萵筍、燎香椿、香椿魚兒等等,只要是眼見的家常菜,他娘都試過和香椿一起做盤菜。 同時,與他娘時常一起納鞋板繡花的幾家婦人,私底下得了他娘的廚藝真傳后,也紛紛指揮著家里半大小伙去山腳打香椿。 幾天下來,林水村的香椿樹被這一幫孩子打了個盡,香椿苗是沒有了,謝行儉便呼哧一揮手,領著山娃往山腰采水竹筍。 水竹筍長勢較高,他娘不放心幾個小孩子上山,便叫上謝老爹和周圍幾家的男人一起上山挖麻竹筍,好歹有個照應。 這半個月下來,謝行儉家的院長上便堆滿了竹筍,摘下的竹筍不易久放,需要趕緊剝開筍衣晾曬。 王氏和楊氏對于剝筍衣晾曬的活早就駕輕就熟,水竹筍纖細,先在筍頭掰開小口,在拿雙筷子繞著筍衣一扭一扯兩下,筍芯立馬露出了白白嫩嫩的真面目。 麻竹筍是個胖墩,大的足有成年人腿那么粗,得需要砍刀砍才能敲開厚重的筍衣。 一到春夏之際除筍衣的時段,和王氏交好的婦人們便像約好似得,呼啦一大幫拖著女兒領著兒媳上門幫忙,剝好了再去幫下一家,每年王氏也會領著楊書去別家忙活。 今天輪到山娃家,山娃的奶——許氏,和王氏是從同一個村子嫁到林水村的,做姑娘時兩人就要好。 這天,許氏和王氏邊剝筍邊閑聊開來,許氏悄咪咪的談到家里有送山娃去縣里開蒙的話題,拎砍刀砍筍的王氏聽到慌忙手一抖,砍刀‘哐當’一聲落地,差點砸傷王氏的腳。 “娘,咋啦?”兒媳楊氏趕緊放下活,湊上前關心的問。 許氏也被嚇了一大跳,“咋,手割到了?” 王氏低頭眼神一黯,扯了扯嘴角只道是手滑了,沒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