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鄰郡是距離林水村所屬平陽郡大約有100里的一個依水而居的郡城, 名為河間郡。 今年開春下了幾場大雨, 雨水大肆泛濫, 謝家所在的平陽郡各處斷斷續續的下了得有小半個月的雨。 都說春雨貴如油, 可一直下個不停也不是個事, 好在老天有眼, 恰逢拔苗插秧的時候, 大雨停了。 林水村的一些人還跑到村頭的大楓樹下嘮嗑,“好在這雨停了,不然我家幾個兒子田里的秧苗可就全淹了。” “可不是嘛, 我家幾個連夜挖了幾條溝,水都引進山溝外去了。” “春有雨,秋來稻, 老天爺還是長眼了。” “嘿嘿嘿......” “是的呢, 可見老天爺還是憐惜咱們這些苦人家。” “對,這話不錯。” 一群人笑的暢懷, 似乎眼前立馬浮現出滿田金黃色稻谷成熟的場景, 家里不管是當家的還是底下的兒孫都吃的爽歪歪, 各個拍著圓滾滾的肚皮。 ...... 插完稻秧, 撒好菜苗, 天氣慢慢的炎熱起來, 村長謝有根原想著讓大家空出半天的功夫把腰河的魚給摸了。 剛睡了場午覺起身,打發了家里人去村里挨家挨戶的喊人摸魚,一轉眼卻見家里人領著官差進門, 嚇得謝有根差點又睡過去。 進門的官差是林水縣衙門捕快, 拿了縣令的手牌讓謝有根一家一家的喊人集合,這才有了現在的畫面。 “安靜——” 底下細聲碎語不斷,跑了好幾個村子早顯厭倦的官差大呵一聲,“愿意去的就來里長這按手印,啰嗦些什么!” 官威森嚴,底下又都是些老百姓,官差的話一落,人群霎時安靜。 謝有根作為村長,忍著膽戰心驚,替大家伙站了出來,“敢問官爺,這雨不是停了好些日子了嗎,咋還發了洪澇?” 圍上來的百姓像小雞啄米似得,都睜著疑惑又擔憂的眼神盯著官差。 謝行儉心里一咯噔,這這這,在老虎面前瞎問話,不怕老虎發威嗎? 上輩子他查看古籍時,隱約記得某地百姓在官府征人時問了官差一句“我兄歸家幾何?”愣是讓官差以藐視和質疑朝廷征調事宜為由打了板子。 謝行儉猜想,古代征調多是強制性無薪資,讓你干嘛你就干嘛,費什么話。 然而有些朝代暴君不顧農忙時節,胡亂調人修建宮殿,因此許多膽小懦弱的百姓為了地里的活也會梗著脖子問些話。 可惜還是那個不變的道理,在官府面前,賦役何時征調何時結束是由朝廷決定,豈是容你們這些賤民過問。 所以到了后來,一旦朝廷征調,百姓都是閉嘴不言,跟著去就是。 好在久而久之,各朝歷代的征調都有了規模,不會隨意更改賦役的征調時間,也會小心的避開農忙時節。 許是今天這樣的人見多了,發話的官差雖是不悅,倒開口回答了,“河間郡靠江,比不得咱們郡縣靠山,雨大了淹了江岸邊都是常有的事,修了河壩攔住就是。只不過今年不同,河壩經年太久,塌了,河水摧毀田地無數,更是淹了眾多房屋,滿城的人幾乎都無家可歸,好在郡守大人心善。” 說著,官差朝著東面拱了拱手,“大人開了常平倉救濟,這才免了城內餓殍遍野,不過聽說鄰郡房屋河壩都沒了,朝廷派遣救援軍又遠在千里,大人這才命我們平陽郡各縣征調人手先去支援。如此,可還有疑問? ” 一眾人頭直搖,能有啥疑問,就算有,也不敢再問了,沒看到兩位官爺手扶著腰間的刀,神情難耐了嗎? 謝有根聞言心思一沉,上前一步,“兩位官爺,里長,屋里備了茶水點心,幾位里面先歇著,這里的事交給我,保準辦好。” 三位點了點頭,進屋了。 人一進屋,大伙頓時松了口氣,“有根,這事咋說?” 問話的是謝行儉的爺爺,因他身上有童生功名,再者他還是謝有根宗族輩分上的叔伯,雖說出了五服,卻也算謝有根的長輩。 “叔。”謝有根喊了聲,“您聽我說,大伙也聽聽。” 圍觀的村名聞聲席地而坐,“我們聽著呢。” 謝有根嘖吧了口旱煙,眼睛往堂屋瞄了眼,小聲道,“我前幾年去過一趟河間郡,我尋思著,去那修河壩比咱們每年在平陽郡服役要累上幾分。” “這話咋說?” 有人嗤笑,“遠唄,你想想趕去咱們郡城,牛車都需要兩天,別說去鄰郡。” 謝有根瞧了說話的人一眼,嘴巴朝堂屋呶了呶,示意大家小聲點。 “不關路程遠,路上顛簸。”謝有根的大兒子接話,“我跟著我爹去了一趟,可把我驚到了,河間郡足足比咱們郡大上一倍不止,且四處一望,矮矮的,不像咱們這,山連著山。修的城墻河壩也比咱們郡要高。” “平原丘陵么?”謝行儉抻著下巴,喃喃低語,“怪不得會有洪災。” “咱們往年在郡城修城墻左不過十天半個月,這去別的郡豈不是要多受罪嘛,我才不去。” “就是。我不去。” “我也不去,秋冬雖冷了些,至少能早日回來,家里出了啥事我還能知道些,跑那么遠糟那罪受干啥。” 一些人忿忿不平,說話聲響,許是屋里的人都聽到了,一個官差出來問,“可好了?” 謝有根趕忙起身,回道,“官爺多歇會,咱們都是些不經事的小百姓,怠慢您了。” 說完,謝有根老眼狠狠的挖向剛嗶嗶賴賴不停的幾人,“把嘴給我閉上。” 這事是你們想不去就不去的嗎!只不過這話謝有根做為村長說不出口,畢竟擱誰跑去多受罪都不愿意,因此他才不攔著兒子說出河間郡的狀況。 謝有根在林水村當了九年的村長,他張口罵人,剛還嘴硬勢強的幾個漢子頓時癟了氣。 “哥,咱家去嗎?”謝行儉揪揪大哥的衣服,懵懂的問。 其實依照他這個學過史學的現代成年人思維來看,這場賦役是不去也得去。 官府的人都上門了,難不成你能大言不慚的告訴他們,“林水村的人都不想去,等秋冬郡里服勞役再去!你們走吧!” 賞你個呵呵玩去,謝行儉望著周圍張張面色枯黃且直言不去的臉龐,無奈的搖了搖頭,都是沒文化惹得禍呀。 不,還有錢,要是有錢,可以出錢找人代役。 瞥了一眼村長身邊站著的他爺爺和他大伯,他不由的攢緊小手,要說他這個童生爺爺和秀才大伯也不懂這里面的彎彎,打死他都不信。 至于為何他爺和大伯都不站起來嚴明里面的厲害,緣由他也不知。 “不知道呢。”謝·文盲·大哥搖了搖頭,粗糙的大手時不時的逗弄著謝行儉腦袋上的小辮子。 謝行儉內心嘆了口氣,忽而湊近大哥的耳旁悄悄的言語幾聲。 “啥?”謝大哥放下辮子,一臉驚悚,“小寶,你是說讓我和有根叔主動提我要去?”漢子腦袋瓜子一頓撥浪鼓搖,“大家都不想去,我冒這個尖干啥?” “大哥,聽我的準沒錯。”謝行儉嫩嫩的小臉上浮起一抹苦笑,“若是家家都不去,惹急了官差,那可就不會有之前那般和顏悅色的方式對待咱們村了。” “這是不去也得去了?”大哥畢竟和他相處了六載,悟出了他話里行間的意思。 謝行孝大掌從弟弟腦袋辮子上拿開,低頭見弟弟一臉嚴肅,細思近兩年小寶不時冒出些驚人聰慧的法子,謝行孝想哭。 “必須去?”謝行孝掙扎。 “必須去!”謝行儉無奈點頭,他不足年齡,每年他家都是他爹和他大哥輪流去郡里修壩,去年是他爹去的,今年輪到他大哥了。 謝行孝:..... 一陣沉默后。 “有根叔。”謝行孝喊了聲。“我去吧。” 苦著臉正愁不知如何開口的謝有根驀地轉過頭,刷的一下看向謝行孝,兩眼放光,啞著聲音,“啥,孝哥兒要去?” 坐在地上的漢子們,婦女們,小孩們紛紛‘嘩啦’扭身,眼鉤子聚焦在謝行孝身上。 “對,秧苗都下田了,家里也沒啥事。”謝行孝被看的有點不好意思,撓了撓腦袋。 見大家露出一副‘看傻子’的神情,謝行孝也不惱,手往屋子里揚了揚,笑的神秘,“官爺在里面,大家敢說不去?大家伙要是說不去,官爺難道會二話不說就離開咱們林水村?我看指不定打一頓板子后,再拉著大伙往牛車上一放,綁去河間郡。” 謝行孝說話聲音不大不小,周圍的人聽愣了,屋子里的人應該聽不清。 “孝哥兒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謝有根舒了口氣,砸吧著嘴,“去吧,一家出一個壯年漢子到里長那按指印,別讓我這個村長難堪。” 畢竟村里人要是接下來胡鬧有他管教不嚴的過失在里頭。 被謝行孝一番話打醒的漢子們怔了怔,低頭與家里人嘀咕了幾聲,就見里長和兩位官差出來了。 “各家可商量好誰去?”里長站出來問,“商量好了來我這登記。” 謝行儉撇嘴,看吧,人家都不問有誰要去了,直接問各家出的人都有誰,可見打從一開始官府就是強制性讓大家去。 謝有根掃了一眼,人群中漢子們不由的抖了抖,只得硬著頭皮往里長那登記自己的戶籍名稱,不一會兒,名單出來了。 43戶,42人,一個不少。 恩,他大伯是秀才,免勞役。 守在一側一直緊繃神色的官差臉上終于有了些許松動,交代名單上的人明日巳時城門口匯合就走了。 臨走前,他大伯還與官差、里長寒暄了幾句。 ...... “小寶,你大哥這主意是你出的吧?”回家的路上,謝老爹牽著小兒的手笑著問。 還沒等他回答,走在他身后的謝行儉搶說,“爹,確是小寶的主意,只不過后頭說打板子、綁人這話是我胡編的,嘿嘿。” 謝老爹:“......”胡編亂造你還牛逼轟轟了? 一路上,謝行儉任由他老爹牽著他,緊閉著小嘴,連句哼哼都沒有。 回到家后,他老爹帶著大哥接著去田里了,堂屋中他娘在安撫大嫂楊氏,邊交代楊氏準備謝行孝出門的東西,邊給楊氏與自己打鎮心劑,只道兒子這次去鄰郡上勞役必會像前年那樣毫發無傷的回家。 謝行儉見沒自己的事,打了聲招呼,轉身回了東廂房。 回了房他就趴在床上假寐——他在回想剛才離開村長家時,他遠遠瞥見他爺和大伯眼神深深的盯著他大哥,里頭有憎惡,還有失望。 誒,許是他看錯了吧。 雖說是他教大哥提出去勞役,但不管怎樣,這件事的利害關系,之后村長也是和每一家講清楚了,村里的人回過神后都還感謝他大哥給他們提醒呢,說是他大哥幫林水村避開了一場與官府的無聲硝煙。 要是他爺和大伯論這埋怨他大哥,他就覺得有點小題大做了,再者,他大伯家壓根就不用出人。 謝行儉拍了拍腦袋,嘆了口氣,想不通啊,想不通,只能當自己看錯了眼神會錯了意吧。 其實在他從現代胎穿到謝家后,他一直沒搞明白謝家這一房明明有秀才的功名,糧稅雖說免不掉,但只要一家有秀才在可免除勞役啊。 為何他爺爺還要把他老爹分出去,不是那種只分財產單過,而是另立戶籍。 雖然古語言樹大分支,村里頭也有長輩健在,兒子們分家單過的,可謝行儉總覺得這里頭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