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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殿下,別玩火 第87節

    越蕭的心無限往下沉墜。

    他跨過門檻,走進去。

    空氣里還留著昨夜漱滫堂里的芬芳。

    屋里冷冷清清,地上還有些許水漬,一件半厚的斗篷隨意攀掛在繡墩上。越蕭走進內室,簡潔的空間里,白色紗帳整整齊齊地勾掛在帳邊,衾被也沒有動過的跡象。

    這一刻,他終于,終于無法再說服自己。

    繼渡骨山灰熊洞之后,十余年過去,今日,越朝歌再一次把他丟在了這里,一個人走了。

    他分明說過,無論以什么名義,不許再把他丟下的。

    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成拳,青筋爆發出烈駭的力量。

    越蕭目眥欲裂,往常因越朝歌而收斂起來的嗜血凜冽,此刻隨著她的離開,似乎解開了封印,那張俊俏的臉上,如冰般凌然噬骨。

    “念恩,”他嗓音沙啞,“派人截住岷川和暵州,發現她,不惜一切帶回來。”

    西府上園的正堂花廳里,越蕭靜靜坐著。

    昨夜漱滫堂的那壇酒沒有喝完,此刻正放在飛鶴騰鸞的八仙桌上。一位郎中抖著手,小心翼翼地驗著玉盞中的酒,不過片刻便有了結論。

    他偷偷看了一眼面色冷冽的俊美男子,汗如雨下。

    越蕭緩聲問:“什么結果?”

    那郎中擦了擦額角,小心翼翼道:“這,這終年醉里,下了足量的……足量的蒙汗藥。”

    足量的,蒙汗藥。

    呵。

    越蕭勾起唇角,眸色發沉。

    他取過桌上的玉盞,里面清酒蕩漾,映出昨夜她至死歡縱的場景。他還以為她怎么突然有了膽量敢那樣勾他,原來……是壯士斷腕,向死而求的放縱啊。

    “啪!”

    清脆的響聲陡然震徹花廳內外。

    那郎中看見他手里捏著的碎玉,以及淌淌而落的血,下意識抬眼,目光觸及那張冷峻的臉上勾著的笑容時,整個人大震,霎時間腿一軟,汗也不敢流,一雙面色慘白得像是剛從死人堆里撿回一條命一般。

    趙柯兒見狀,就知道不好,半拖半扶著那郎中,把他從花廳里帶出來。

    念恩站在越蕭身旁,大氣也不敢出。

    “你說。”越蕭斂了笑意,攤開淌血的手心,冷白的指尖撥弄著碎玉,一塊一塊,慢條斯理地挑出來,放到桌上。

    念恩緊著頭皮,回道:“據報,昨夜西府上園有輛馬車從西邊角門離開,走北城城門出城,說是奉長公主的令,要放雪狼王歸山,怕引起狼群反撲,所以帶上了一名會馴獸的侍女。那侍女與碧禾姑娘共乘一車,確有馴獸之技,他們跟出去一段距離,車馬所朝確也是渡骨山方向,而今想來,那馴獸的姑娘,多半是、多半是長公主殿下。”

    “梁信那邊呢?沒動靜?”

    “梁公子那邊,沒有任何動靜,這幾日西府上園的侍女仆從都沒有往梁公子的住處去,梁公子來見,也都是到門房便被拒下了。據……據他們描述,昨日護長公主出城的,多半是,連瀾。”

    聽見這個名字,越蕭瞇起眼。

    連瀾來到長安,他們只在聽濤榭里見過一面,那時,他的大jiejie在他懷里,親昵得很,毫不留情地數落連瀾,他當時還為此舉開心了許久。而今想來——

    他的大jiejie,當是從那時候就打定主意了,故意消他的戒心。

    好,好得很啊。

    疏遠連瀾,不聯絡梁信,漱滫堂里,故意求歡于自己,被他弄疼了也難得隱忍,嬌嬌而泣,原來都是為了離開。

    他的大jiejie,還是選擇了背灰熊洞之諾。

    歷史重演。

    她真實把他了解透了。

    好智謀。

    當真好智謀。

    多年前一個人在灰熊洞里醒來的惶然再度席卷心頭,后來所見的血,所殺的命,所受的傷,一點一點,啃噬他的心臟。卻通通都不如她悄悄決定離開來得殺心虐骨。

    分明惜命勝過一切!

    分明惡心透了越蒿!

    分明不是非她去不可!

    還是去了,還是去了。

    還是不告而別,還是為了他而丟下他。

    jiejie,我說過的,日后再擅自離開,獨擔風雨,我會弄死你的。你真是,不聽話啊。

    越蕭心緒斗轉,僨張難言,末了,一股腥甜涌上喉間,嘴角溢出溫熱的血。

    他緩緩勾起唇。

    他的大jiejie,當真出息了。

    念恩剛要上前,被他抬手制止。

    越蕭眼底陰騭,吩咐道:“把安插在驪京各處的所有人調回郢陶府,她若是擦破了一塊皮,所有人,都該以死謝罪。”

    念恩大駭,惶然稱是。

    恍惚間,他似乎又看見了那個手執紅傘,從陰詭地獄里走出來的暗淵。血色在他冷白的臉上,與赤紅的眼眸相得益彰,徒添了萬般瘋狂。

    花廳里駭戾罩頂,寂寂如滅,只剩下有規律的血滴聲。

    因捏碎玉盞而鮮血淋漓的手掌,此刻,鮮紅的血仍順著掌紋滑落,一滴一滴,在黑曜石鋪就的地面上炸開,迸放成妖冶邪戾的血花。

    越蕭似乎感覺不到疼痛,置若罔聞,“去叫孟叔。”

    “孟、孟大人……在外頭,負荊請罪呢。”趙柯兒提心吊膽地回。

    庭院里,晚秋金絲菊盛放了滿院,鼻息之間都是幽苦的清香。

    越蕭起身,邁開步子走出來,瞧瞧孟連營負的什么荊,請的什么罪。還沒到院子里,便見孟連營裸露著上半身,背著荊條,跪在階下。花白的胡須在秋風中冉冉而動,文人傲骨,就這么折在沖天香陣里。

    旭日東升,斜斜照出一片光影。

    廊檐切割光線,越蕭站在暗的那一半。

    光拉出孟連營長長的影子。

    他叩首,無話。

    越蕭問:“孟叔請罪,和她有關嗎?”

    孟連營答:“有關。”

    暗里,越蕭輕輕“呵”了一聲。

    沒人看清他的動作,只聽“錚”的一聲,念恩手上一輕,冷劍寒光帶著一道黑影閃過,橫削而去,孟連營腦袋猛然一震!

    鮮紅的血滴,落到了墨綠的菊花葉上。孟連營頭上的銅冠被削成兩半,斜飛出去,狠狠撞上廊檐,摔落到地上,噔噔作響。

    悍利的身影斜揮長劍。

    跪著的傲骨長發飛散。

    許久,孟連營才感覺到自己的心重新跳動起來,他不動聲色地深吸了一口氣,不卑不亢。

    越蕭滿身戾氣,把劍扔還給念恩,飛身上了屋檐,往外掠去。

    就在此時,潘云虎和穆西嵐再次送來了百擔彩聘,不同上回,這次,他們身后跟著兩千精銳。父女倆在西府門前叫囂,趾高氣揚,不可一世。

    越蕭落在門房頂上,看著下面黑壓壓的人群,眸底一片陰戾。他勾起唇,眼里泛起血意,揚起下巴輕說了一句:“找死。”

    潘云虎尤叉腰叫囂,忽然眼前黑影掠過,一雙冰涼的手指狠狠扼上他的喉嚨。

    潘云虎喉間被鎖著,在蠻狠力道的驅使下極度往后退去,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他肥重的身子重重撞上了門前的紅漆大柱。

    他先是對上一雙鷹隼般的眸子,而后看清了整張臉。“越蕭”兩個字卡在他喉間,說不出來,就連空氣也變得稀薄。

    越蕭瞇眼,仔細打量著潘云虎粗獷的臉,提起一拳,狠狠朝他鬢角砸去。

    “住手!放開我爹!”

    穆西嵐回過神,提著絕焰橫砍過來。

    越蕭眼瞼輕闔,勾唇輕嘲:“不自量力。”

    絕焰就要橫空劈下之時,他抬起一記長腳,厚底黑靴帶著萬鈞之勢,踏上穆西嵐胸口。

    也就一招。

    絕焰哐當落地。

    穆西嵐身子橫飛出去。

    潘云虎被一拳砸得眼冒金星,見寶貝女兒受傷,神智又忽然清明起來,他急切地往前撲,卻被越蕭死死扼抵在漆紅大柱之上,雙腳緩緩離開了地面。

    越蕭笑著,“她在的時候,給過你機會了。”

    他說著,又提起一拳,狠狠朝他臉面砸了過去。

    眼底陰冷,笑意和煦,冷白的拳頭起落,一下又一下,越蕭眸中嗜血,偏不一下子了結了他。

    潘云虎作為潘軍主將,身手也算了得,可在越蕭手里,絲毫沒有反抗之力。看著唇角帶血,幾近癲狂的越蕭,十萬潘軍的首領,頭一回生出了求饒的想法。

    遠處,穆西嵐趴在地上,全然沒了先前的雀躍和驕傲,大聲喊道:“越蕭,你敢殺我爹!我爹手上還有十萬潘軍!”

    越蕭無動于衷,抬起眼皮,直視手里的潘云虎:“是嗎?”

    他的聲音很輕,落在潘家父女耳里,卻炸出了非凡的巨響。

    潘云虎掙扎起來:“你,你做……”

    越蕭勾唇,眼里寫滿不屑和嗜血。

    穆西嵐朝遠處列陣的兩千精銳喊:“你們還在等什么!上啊!”

    越蕭回頭,視線掃過:“來吧,我都奉陪。”

    眾軍心里一悸,可在穆西嵐的催使下,還是上前了。一排十二人舉盾提刀沖了過來。

    越蕭伸出舌頭,舔過唇角的血意,“蚍蜉撼樹。”

    他摁著潘云虎,長身騰起,旋腿橫空一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