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殿下,別玩火 第81節
越蕭凝眉,“樊四臣的兵馬重在平定小股戰火,他若是入京,樊軍群龍無首,容易出亂子。不能去。” 孟連營面有難色:“可眼下,既然楹花坊已破,蘭汀就將提前把所知悉的都告知蒿公子,想必蒿公子已經知道我們避于舊都,若是樊四臣不進京牽扯一陣子,只怕蒿公子要直逼長安。” 越蕭道:“樊四臣先斬后奏,犯了他大忌,去驪京就是有去無回。諸葛意的兵馬暗抵驪京還需要幾日?” 孟連營道:“糧草先行,已有半數在路上了,滿打滿算,全數大軍開抵驪京,還要十五日。” 越蕭眉間的褶皺更深。 孟連營欲言又止。 越蕭抬眸:“孟叔有話直言。” 孟連營長嘆了一口氣:“老臣此話出口,還望公子不要見怪才好。” 越蕭眼皮一跳,心里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孟連營道:“放眼當今天下,能拖上十五日的,也只有一人了。此人深諳蒿公子秉性,常年與蒿公子交鋒,心眼膽略,公子也是知道的。她一到驪京,使個手段留住蒿公子,比十萬兵馬還管用些。再者——” 孟連營抬眼看越蕭愈發沉駭的面色,道:“眼下能有正當理由從我們這里脫出去,還能回到驪京的,也只有她了。便說是我們劫持了她,她一心向著蒿公子,那在蒿公子那頭,她就干凈了,也安全了。” “孟叔。”越蕭忽然喚了一聲。 他的聲音沒有波瀾,卻比怒喝還要駭戾,饒是孟連營這樣幾經風云的人,聽見了也忍不住起一身雞皮疙瘩。 “那我呢?” 他抬眼,向孟連營看去。 狹長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緒,他的視線冷靜極了,甚至沒有一絲絲慍怒和起伏。 “我是他的心頭刺,我若入京,能換回十五日嗎?” “不可!”孟連營猛然起身,“公子萬萬不可!山海雄師因公子而會首于此,一旦公子涉險,這舊都之盟就會土崩瓦解,兵力交割,屆時才是真正的天下大亂吶!公子三思!” 越蕭緩緩道:“孟叔先坐。我是說,倘若我有法子讓這舊都之盟存續,以我的身手,是不是我進驪京,勝算大些?” 孟連營聞言,眼波轉頓,終是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公子,你實話告訴老夫,是不是早就想到了有今日這樣一個局面?” 越蕭道:“謀定而后動,自是萬般結果都要想到的,這是孟叔小時候教我的,以免為時局所迫,狼狽又倉皇。” 孟連營又嘆了口氣:“所以公子從那日帶長公主來會盟,以長公主曾救助過他們的名義收買人心,也是為了今日做打算嗎?” 越蕭想起越朝歌,眉眼溫柔了一瞬。 “那日的兵馬十四州會盟,整個過程我已私下叫人寫了折子戲,眼下各大梨園應該都已經演上了,還安排了幾班進軍營里唱。若是他們不怕軍心渙散,糧草不繼,應當是不會反朝歌的。” 聽他承認,孟連營心里波瀾翻涌,全身氣血逆流:“可她終究一屆女子!怎能坐鎮這天下!” 門外秋陽正好。 大雁南飛,秋菊吐蕊。 越蕭干凈的聲音融入暖陽里。 “孟叔,我們會有孩子的。到時,一切還要托付孟叔,照拂她一二。” 他的聲音平靜,像是在說今日午膳尚可,沒有大義犧牲的豪情壯志,也沒有繾綣留戀的兒女柔腸,這一句話說得清晰刻骨,意志堅決,更像是英雄遲暮留下的最終交代。 門外,宮紫長裙,華鬢金釵,攥緊了手里的食盒。桂花糕的香氣漫溢出來,熏蒸得她心潮翻涌。 第62章 拱火(一) 【7.06單更】…… 時間仿佛一架高大的戰車, 勢不可擋地碾過心尖,帶起模糊的血rou。往事就在眼前重演,一如當年, 父皇母后暗自商議把她送出宮去獻璽一樣,天下局勢的壓迫, 來得那樣濤瀾洶涌, 二選其一的賭局, 讓人絲毫沒有喘息的余地。 她活到現在,二十有四。 所有人都為了保護她而死,她愛著的父皇母后, 她敬佩的大將軍,她萍水相逢的越蒙,現在,輪到了越蕭。 越朝歌心里有如棉絮堆積,一點一點,脹痛得說不出來話。捏著食盒的指節已經泛白,向來傲意決然的臉上,此刻血色褪盡,蒼白得嚇人。 越蕭說不是為了她爭這天下, 可點點滴滴謀算,在他的計劃里, 最后傲然活著的、攬盡天下河山的人,還是只有她。 心被蠶絲一寸寸絞盡, 勒疼得她無法呼吸。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 緩去心尖大半疼痛,放松肩膀,勾起紅唇, 臉上再度掛上倨傲。 如此,確定自己的神色一如既往之后,越朝歌才喊道:“阿蕭,瞧瞧本宮給你送什么來了?” 喉嚨割澀,差一點眼眶就要溢出淚來。 好在她今日眼尾描紅,暈打了一片橘紅的眼妝,不大看得出來。 她橫跨出一步,做出翩翩而來的模樣,出現在越蕭眼前。 越蕭立刻收聲,放在膝蓋上的手,幾乎是下意識地收起了拳。他心尖梗窒,凌厲的眸光掃過秋日光影里的那張絕艷的臉—— 沒有任何異樣。 從微挑的眉梢到輕勾的嘴角,都是她絕無僅有的倨傲。 可莫名的,越蕭心里還是有些不放心。 他暗自懊惱自己方才提及離別和生死時心緒大亂,以致于沒有把注意力分放在周遭的環境上,越朝歌何時來的,他竟一點都不知曉。 越朝歌挑了挑眉:“怎么?本宮駕到,你不歡迎?” 她提著食盒,身段筆直韻致,揚著下巴,大有一副“膽敢不迎試試”的架勢。 越蕭掩下心里最后一點不安,起身朝她迎來:“讓我來看看,我們家小鴿子給我帶了什么吃的。” 孟連營深深看了越朝歌一眼,眼里瞳光輪轉,起身見禮道:“老臣參見朝歌公主。公子,那沒什么事的話,老臣就先回去了。” 越朝歌道:“孟叔那份,碧禾應已放到您房里了。素廬住的這幾位將軍,人人都有。” 孟連營道:“老臣多謝公主。” 說著,便退身告辭。 他走之后,越蕭一把扣緊那把曲致的腰,有些吃味道:“我不是獨一份的么?” 即便有了那樣的肌膚之親,被他這樣摟著,聞著他身上的冷冽松香味,越朝歌的心還是砰砰直跳。今日與以往又有不同,心如鹿動的同時,又泛生出些許血意和疼痛。 在越蕭看不見的地方,越朝歌張著唇,用盡力氣把眼淚逼回眼眶,笑道:“你要什么獨一份。做你這份糕的桂花,是本宮親手濯的,夠不夠獨一份。” 越蕭的下巴擱在她肩窩里,蹭了又蹭,他說話的聲音也有些啞,道:“足夠了。” 說罷,他又補了一句:“大jiejie親自動手,就很足夠。” 越蕭這個語氣明顯有些異樣。 還沒等越朝歌反應過來,他已經迅速整理好情緒,直起身,接過她手中的食盒,攔腰把人抱了起來,走回主座上,“要是大jiejie愿意喂我,就更好了。” 越朝歌被他放在小茶幾的一側,聞言挑眉,“那得看看,是怎么喂了。” 越蕭笑笑,倚在茶幾的另一側,伸出指尖輕輕點了點自己的唇。 越朝歌勾唇,嬌嬌一眼覷過去。 “你這幾日也不陪本宮玩,叫本宮無趣得很,如今也敢討這個?” 越蕭聞言,面上笑容回落:“是我不對,這幾日疏忽了你。大jiejie若是無趣,不如找個孩子陪你玩可好?” 找個孩子陪你玩。 正應和著越蕭方才那句“我們會有孩子的”。 越朝歌的心像被重錘擊中,轟然作痛。 她扯動唇角:“那得看什么樣的孩子。” 越蕭坐到她身側:“你喜歡什么樣的孩子?” 越朝歌抬起眼皮,“你這樣的,有么?” 越蕭聞言,低笑出聲,附耳咬上她柔軟的耳垂:“那我們,只能自己做一個了。” 越朝歌別過臉:“沒個正形,快些吃了,本宮還要回去逗小包子呢。” 越蕭自然無有不應,拖起她的后頸,深深吻了下去。 兩人又鬧了一陣,及至分別前,越朝歌登上馬車,流蘇車簾綽約晃動,她坐在車里,喚了越蕭一聲:“阿蕭,你這幾日,回上園嗎?” 越蕭微怔。 自十四州兵馬會以來,他常是早出晚歸,為避免擾及越朝歌,他都是在素廬宿下。越朝歌心有靈犀般,鮮少過問。今日乍然聽她問及,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總覺得有點不一樣的意味。 他正恍惚之間,越朝歌的聲音隔著流蘇車簾,緩緩傳來:“阿蕭,本宮想你了。” 越蕭心里猛然怔住。 越朝歌說想他。 越朝歌居然說想他。 短暫的悶滯之后,巨大的喜意鋪天蓋地兜頭灌下,一時間,他仿佛回到了十幾歲,得了一個賞賜,就恨不得縱馬疾馳三千里看盡著秋風朗月,對雁高歌。 “你說什么?” 他抖著嗓音,唇角已經不自覺地勾起。 越朝歌道:“好話不說第二遍,本宮回去了。” “等一下!”越蕭道,“我處理完手頭的事情就回去。” 越朝歌輕哼一聲。 駿馬縱蹄,金玲的細碎響聲散在秋日的余韻里。 越蕭旋步,進了素廬,“念恩。” 念恩一襲黑袍凜冽,帶著面具,憑空出現在他面前:“主子。” 越蕭道:“她身邊的人,都該警醒點。另叫人守住長安的六個出口,若是發現她要離城,一律攔下。” 念恩:“是。” 他心里總有隱隱的不安,越朝歌今日的表現太過正常又太過反常,至于反常在哪里,他說不出來。她說想他的時候,他欣喜若狂,可理智打破喜意占盡上風的時候,他又覺得,這份想念似乎掩埋著什么東西。 她究竟聽沒聽見他與孟叔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