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殿下,別玩火 第34節
趙柯兒原就是敏感膽小的人,在越蕭的壓迫力下幾近崩潰。他見此情狀頭皮炸響,膝蓋一軟,跪下磕頭認錯:“小奴若有說錯的地方,請公子恕罪,請公子恕罪!” 越蕭抬步,取了兵器架上最為招搖的紅傘,抬步走出去。 臨出門前,他止住腳步,頭也不回道:“你的事我會和長公主說。今夜你且歇在旁騖殿,不用回浣衣庭了。” * 連瀾放走蘭汀,于情于理,越朝歌都要進宮告罪。 但越朝歌始終沒有動靜,于是御史們趁機又參了一疊折子。直到第七日,越蒿終于忍不住,傳旨讓越朝歌進宮。 這日,越朝歌早早便起身,喚來碧禾盥洗梳妝。 許是越蕭太過用力,越朝歌脖子上的紅痕還沒有消,像是桃花瓣貼在白皙的精瓷上,顯得尤為招搖顯眼。 碧禾蹲下身幫她理了理袖口和裙擺,聽越朝歌問道:“這幾日怎么不見暗淵,午膳晚膳都不見人?” 碧禾整個人怔住,轉眼她的手又利落忙活起來,道:“許是那日傷著身子了,昨日奴婢遇見跛叔,還問起這事了,跛叔欲言又止的,想是什么難言之隱,奴婢也敢沒深問。” 越朝歌扶鬢的動作一滯,重復道:“難言之隱?” 她不自覺想起那日在書案之間看到的巍峨…… 是那方面的難言之隱么? 需不需要她去關懷一二? 碧禾站起身,呼了一口氣道:“嗯,說是。啊對了,跛叔還說,若是長公主說起暗淵公子,還請長公主答應暗淵公子一個不情之請。” 越朝歌側目過來,扶著碧禾的手出廳:“什么不情之請?” 碧禾道:“原先暗淵公子剛入府時,眾位公子到心無殿來鬧,長公主賞了其中一位公子一鞭,不知長公主可還記得?后來這位公子照例貶去了浣衣庭,暗淵公子便是想讓長公主幫那公子脫了奴籍,還出自由身。” 越朝歌稍微有點印象,眉尾一揚,“他怎么不親自來同本宮說?這么久不見,本宮倒有些想他,走,去瞧瞧。” “長公主。”碧禾叫住了她,欲言又止,杏眼里折射出著急的眸色。 她對越朝歌向來是藏不住事的,凡有什么事,往越朝歌跟前一站,必定都事無巨細寫在臉上,眼下也盡然。 越朝歌看著她的神色,心里沒來由地有些不安:“出什么事了?” 碧禾垂首,搖頭道:“無事,長公主再不入宮就要遲了,再晚一會兒,等到出宮宮門下鑰,就回不來府了,還是快些啟程吧。” 她話剛說完,兩只蔥白如玉的手指就捏住了她的下巴,強迫她抬頭。 越朝歌盯著她的眼睛,瞇著眼道:“告訴本宮,出什么事了?” 碧禾搖搖頭,眼里蓄滿了淚水。 她扶著越朝歌的腿跪下,哭道:“真的沒事,請長公主快些入宮吧,再晚些陛下就要怪罪了!” 越朝歌拔腿便走。 碧禾撲棱起來忙追上去,仍扯著她的袖子:“長公主!長公主求您別去,求您別去了!” 見拉扯不住,她索性往地上一跪,抬高了聲音道:“長公主!他跑了!他和長公主共度一夜春宵之后就跑了!” 來來往往的仆役侍女都往這處投來目光,看見越朝歌的剎那又慌忙低下頭,相互趕著離開這是非之地。 越朝歌根本無暇理會他們,她被碧禾喊住,腳步也停頓了下來。 她就站在階前,往下玉階寬廣,折疊垂落。目之所及,偌大的郢陶府瓊樓玉宇,屋檐錯落,旭日東升,和煦的陽光撒在琉璃瓦上,反射出絢麗的光。 他跑了啊。 越朝歌垂下眼,縮回步子,往回走道:“本宮當是什么事,跑了就跑了,本也只是一個面首罷了,你別哭了。” 別哭。 這兩個字似乎很耳熟。 她停住腳步。 再度折身往回走,可走到階前,她始終邁不下那一步。 等等! “你剛才說,你昨日遇見了跛叔?”越朝歌問。 碧禾道:“嗯,奴婢昨日就在明鏡軒遇到的跛叔,奴婢、奴婢讓他請暗淵公子來陪長公主用膳,他告訴奴婢,暗淵公子已經消失五日了!” 小丫頭一邊說著,一邊又抽抽噎噎起來。 長公主這么些年好容易才瞧上一個公子,好容易才愿意和公子共度良宵,好容易長公主時常念起,可偏偏這公子是野狼的心,半點沒沾知恩圖報的好意,竟然一走了之。 “他沒走。”越朝歌斬釘截鐵。 當初為了跛叔留在郢陶府的人,怎么可能把跛叔留在府里,自己脫身? 第29章 馬車 【1 2更】 楹花坊地界, 紫色的楹花如云疊嶂,給整座坊里映出一片陰影。 一座不起眼的院落中,越蕭曲腿坐在欄桿上, 手肘倚著膝蓋,手里拿一條白色絹帛, 擦拭著傘沿上的血。 一名黑袍男子站在他近旁, 兜帽遮住了上半部分臉, 只余下嘴唇和下顎清晰可見。他收斂了全身的陰冷之氣,道:“這么多年,你怎么現在才重新拿回這個位置?” 越蕭面無表情擦著傘, 無意隱瞞,道:“有了想保護的人。” “誰?”那人立即接話。 越蕭淡淡說:“與你無關。” 越蕭低頭繼續擦著傘。 他消失了五天,整整五天,他這把傘喂進了無數鮮血。 那日從郢陶府出來,他其實是很不冷靜的。他覺得何其諷刺,為了八千金接了殺越朝歌的任務,卻不知自己一張休閑紙稿能賣出十萬金之數,足夠修補血玉甚至還有盈余。他在樊樓樓頂坐了一夜,看天上日月星辰, 聽地上夫妻吵鬧。及至天亮,他才想通, 若非那八千金,或許他和越朝歌永遠不會相見。 他向來是言出必行的人, 可是這一次…… 他要食言了。 重信之人背諾, 越蕭心里又是煎熬又是解脫,從小就背負了太多的人,第一次把什么東西丟下了。可是他明白, 背上種種繁雜,他必須為清出一方最寬廣最可靠的后背,等著即將到來的人無憂倚靠。 越蕭斂下眉眼,想起近日所發生的種種。 梁信和浣衣庭那幾個人說得沒錯,眼下的他之于越朝歌是拖累、是束縛,是讓她不敢放手縱情肆意的緣由之一。越蕭想,至少應當先成為能堪與她配的人,要先成為站在她身側,能讓她更有底氣的角色。 黑眸曜爍。 越蕭終是穿上了勁服,拉上了兜帽。緋紅紙傘撐開,厚底黑靴,踩進暗衛親軍隱匿的洞府里。 時隔經年,越蕭重新回到這方他曾經奮力擺脫的泥濘里。站在洞府門前濕潤的臺階上,往里看去,往事奔涌呼嘯而來,他甚至還能清晰地記得每一條密道的走向,記得每一塊磚石的紋理,記得每一條從眼前噴濺而過的血跡。 暗衛親軍這個機構當年是由他的親兄長越蒙一手成立,越蒿一面忌憚著暗衛們對越蒙的忠心,一邊垂涎于暗衛所能擁有的力量,故而多年來并未擱置,卻也并不重用。自打越蕭被撤出暗衛親軍后,這支力量便逐漸松散。 當初越蒿以越蒙遺命要挾,要越蕭處處臣服聽命于他,逼越蕭自動放棄領軍之位。而今越蕭再要拿回這個位置是有些難度的。 好在親軍中人多是越蒙當時救助的逃難小兒,對越蒙說不上感恩戴德,卻也顧念舊情。加之越蕭武功卓絕,按照規矩一路過關斬將,實力服眾,終是拿回了領軍革帶。 越蕭仍在擦傘。 站在他身邊的人忍不住道:“你今日殺了很多人。” 骨節分明的手指一頓。 廊下的石縫里,青草迸越而出,綠葉蓬勃,全是生機。 越蕭收起傘,道:“越蒿多疑,掌控欲強,在意史筆功過評說,若他滅了暗衛親軍,等于悖逆祖宗規矩,所以暗衛親軍能延續至今,沒有覆滅。可他又怕這支親軍將來作亂,所以釜底抽薪,要我放棄領軍之位。這些年來,他漸漸給親軍換血,人員更迭,很多人早就不是當初的心了,害群之馬,沒有存在的必要。” 念恩抿唇,“你從前不這樣。” 越蕭把傘抱在懷里,靠在廊柱上,看向遠遠的楹花大樹,道:“我從前,也沒想過活著的好。” 越蕭收復暗衛親軍的事情果真密不透風,蘭汀回到親軍洞府以后,覺得身邊熟悉的面孔少了很多,還沒來得及疑惑,便被刀架了脖頸,五花大綁捆進囚牢,喂了軟筋散。 * 越朝歌確認越蕭并不是打算離開以后,心情莫名松快起來。她也不到旁騖殿去了,搭著碧禾的手上了馬車,直往宮門而去。 馬車上,碧禾面色尷尬地指了指自己的脖子,道:“長公主……不遮遮嗎?拍些脂膏?” 越朝歌抬眼覷她:“很明顯么?” 碧禾點點頭。 越朝歌在心里又罵了越蕭一遍,道:“有什么遮掩的,事實如此,本宮不怕旁人閑話。” 碧禾住了嘴。 長公主她的確是不怕旁人閑話,否則外頭也不會留言滿天飛,甚至編話本子的都樂于拿她取材。 馬車一路不停,緩行至東暉門,改用步輦。 越朝歌一上步輦便閉目養神,上下眼皮一碰,深思開始飄渺。 越蕭那張絕倫精致的臉忽然出現在她腦海中。她看見在窗格剪碎的旭日里,那張臉的主人把她擠到案角,埋首在她頸間,隱隱克制著,每一縷空氣都順著他的呼吸,噴灑在她細嫩的皮膚上。她看見那雙薄唇輕輕啟闔,含|住她脖頸間白皙的皮膚,輕輕抿了一口。 當真是魔障了。 已經過去多日,她仍會想起那天的場景。 和煦的陽光,光里靜靜沉落的灰塵,以及他細密的吻。 他去哪里了呢? 越朝歌斂下眸子,俯視著青石鋪成的宮道。 忽然一雙蝶戲海棠的粉色鞋面出現在視線里。 步輦也停了下來。 越朝歌抬眼,看見越貴妃的一瞬,眸子瞇了瞇。 自打岳府滅門以后,這位貴妃就鮮少上來找她不痛快,今日不知又吃錯了什么藥,竟到了當道攔人的地步。 越朝歌嘴角含著笑意,斜斜歪在輦上,姿態從容,表情閑適,沒有絲毫要下輦見禮的意思。她倒要看看她想做什么。 岳貴妃前幾日幾乎日日被越蒿索取,越蒿一有不痛快,受苦的便是她。她使了銀子威逼利誘多方打探,才知又是郢陶府越朝歌惹出的事端。得知今日越朝歌要進宮,她已然掐折了自己兩根指甲。 真真切切看見眼前美艷地女子,岳貴妃徹底紅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