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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殿下,別玩火 第8節

    時近黃昏,京城東市的楹花坊炊煙裊裊,孩童穿梭在巷子之間嬉戲打鬧。

    楹花坊深處有一座獨宅,都說這座宅子鬧鬼,因而人跡罕至,把生活的煙火氣都隔絕在外頭。

    紅傘黑袍輕盈地落入院中,驚醒了西廂房正在打盹的老頭子。

    那老頭子聽見動靜,立刻醒過神來,跛著腳一瘸一拐地出來迎接。

    他熟練地接過暗淵的紅傘,幫他脫去兜帽,探看了他的前胸后背。

    “主子回來了,這回出去四五日,身子可還好?”

    暗淵按住他前后翻動的手:“勞煩跛叔幫我上藥。”

    被稱為跛叔的人手一頓,眼眶立時紅了起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天殺的,仗著你重諾重情,就是仗著你重情重諾!當年,當年要不是……”

    “跛叔,”暗淵垂下眼瞼,喊住了他,“別說。先幫我上藥吧。”

    “好好好,老奴不說,老奴不說。”

    跛叔擦了擦眼淚,轉身去端了常用的藥和棉紗。

    暗淵先進了內室,解開腰帶,脫下衣服。

    新添的傷口還沒結痂,里衣粘在血淋淋的傷口上,他忍著疼,硬生生把里衣脫了下來。才凝血的傷口,又開始汨汨流血。

    跛叔端藥進來,看見他傷痕累累的上身,眼淚就滴了下來。

    他快走了幾步,把托盤擱在桌上,一邊顫著手指描摹傷痕,又不敢真的碰他,一面哽咽:“天殺的!天殺的!越蒿這個天殺的惡人!”

    暗淵由著他罵。

    跛叔不知道,他還帶著這身傷,滅了岳府滿門,傷了郢陶府護衛大統領。

    暗淵垂頭看了眼,身上已經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他如今的境遇,求生難得,求死不能,也算報應。

    累累傷痕中,他忍不住把視線投向胸前的工整醒目的“王”字。

    他不禁想起那個明艷動人的女子。

    她說要給她一日時間,明日,她真的乖乖等他嗎?還是又會想些法子,想殺了他?

    “嗯!”

    跛叔給他清創,創口太深,傷口發疼,引得他悶哼一聲,也拉回了他的神智。

    暗淵醒過神來,

    想她作甚,本是陌路人。明日之后,他們就更是異世為人了。

    不知為何,想到這點,他心頭似乎被什么棉絮裹住,堵堵的。

    跛叔還在咒罵。

    暗淵問道:“跛叔,交托給您的那塊玉,如何了?”

    跛叔才罵到一般,生生被他打斷,愣是罵完才回答道:“老奴今日又去了一趟玉華園,恐怕有些麻煩。您那塊玉是上等血玉,早先說是給了八千金,十五日便能修得完好如初。這回那店掌柜的又翻臉不認,說是那塊玉傷了根本,里面的血絲部分有了瑕疵,要送到玉臺才能修,恐要更多時日。”

    暗淵拿了金瘡藥,自己灑在已經處理過的傷口上,問道:“玉臺是個鋪子么?”

    跛叔說:“隔行如隔山,老奴也是頭一回聽說玉臺,問了一嘴。那掌柜的說,玉臺是玉器商會組成的聯盟,據說玉臺背后的人是個高手,就沒有她看不出來的石頭、做不出來的玉。”

    暗淵點頭:“他可給了確切日子?”

    跛叔說:“沒有。據說那高手性子乖張,凡事看心情。故而無法給確定的時間。”

    暮色四合。

    郢陶府有客至。

    越朝歌指尖瑩白,拈著一塊血玉在燭光下觀賞。

    對著玉,她沒了平日里的慵懶,問道:“你說這塊玉是哪來的?”

    客人道:“是前些時候,東市玉華園收入的,玉華園做不了,找到了我,我也做不了,只能來找長公主您了。”

    越朝歌摩挲著玉,道:“你不要聲張,幫我查查,是誰要修這塊玉。”

    客人問:“是誰,很重要?”

    越朝歌正色:“很急,很重要。”

    第7章 原委   洗干凈了送到郢陶府。

    岳府滿門被滅的第二日,原先與岳府有所勾連的大臣人人自危。

    越蒿早朝,聽聞噩耗,表示痛心疾首。

    立時有大臣出來回稟,歷數岳府的罪狀,條條樁樁,都是罪不可赦。若是要徹查,就又是牽連甚廣的大案子。

    越蒿擺擺手,表示逝者已矣,不必追究,并賜了后宮獨活的岳貴妃封號“憐”,以作撫恤。

    原先同岳府走得進的幾位大臣聯名上疏,說越朝歌與岳府滅門一事大有關聯。

    事涉越朝歌,越蒿龍顏大怒,在朝堂上直接拔劍對著拿幾個大臣,強忍怒意,只打了他一頓板子,罰了半年俸祿,并說再有牽連越朝歌的人,一概殺無赦。

    消息傳到越朝歌耳朵里,她冷冷一笑,沒有再多說什么。

    碧禾一邊打著絡子,一邊說:“陛下是真真疼長公主的,都不許別人說長公主半句。”

    越朝歌也沒說什么。

    越蒿哪里是疼她,分明是拿她當擋箭牌。

    當今世道,世人不會評說男人色令智昏,只會說紅顏禍國。尤其,這個男人還是九五至尊,猜忌多疑,更沒人敢說他一句觸他霉頭。如此一來,謾罵和仇恨自然都到了她越朝歌的頭上。

    碧禾心思單純,想不明白這些。

    越朝歌愛看她直腸子,有話就說的樣子,便刻意養著,不同她說太多。因此碧禾總覺得越蒿對郢陶府別有關照。

    當日早朝之后,越蒿帶了好酒,擺駕郢陶府。

    酒宴擺在荷花環繞的水榭,清風徐徐,酒香摻雜著荷花香,沁人心脾。

    越朝歌道:“皇兄,我們這筆交易,我可做完了我該做的。為何你說要給我的人,昨日還要殺我?”

    越蒿抿唇而笑,仰頭飲了一盞,“既如此不聽話,小朝歌不要也罷。”

    越朝歌輕哼一聲,望向水榭外粼粼水面。

    “如此,下回皇兄再想滅誰滿門,我可就不奉陪了。”

    越蒿哈哈大笑,“你啊你!皇兄記下了,回去便訓訓那廝,叫他聽話些,洗干凈了送到你府上。”

    越朝歌看向他:“這還差不多。”

    兩人碰了盞,都飲了一口酒。

    越蒿看著她絕美的面容,淡淡的神色,忽然問:“小朝歌,你說人活在這個世上,圖什么?”

    越朝歌聞言,舉起筷子敲盞。

    她道:“人活在世上,圖縱|欲,圖快活,享我所能享,樂我所能樂,一生到頭,也不算遺憾。”

    越蒿說:“朕若是能像你這般無憂無慮就好了。”

    越朝歌笑意嫣然:“往事不可追,將來又有誰能說得準,眼下能快活一刻,便是一刻。”

    越蒿勾起唇:“說得好。小朝歌這副心性委實難得。暗淵那廝,朕金口玉言,今夜便送到你府上。宮里還有些奏折要批閱,朕便先回宮了。”

    越蒿浩浩蕩蕩而來,浩浩蕩蕩而去,朝臣又嚼起了越朝歌的舌根。

    越朝歌心里有數,并不在意。

    于她看來,那些人也只敢在背地里說說,絕不敢到她面前稍提一個字。

    越蒿心機叵測,除了名聲之害,對她倒暫時沒有惡意。且他送來的酒委實是好酒,入口熱烈,過喉不澀,香醇回甘,實屬難得。

    越朝歌送走了越蒿,重又坐下,沐著清涼的夏風,拿起筷子敲擊杯盞,咿咿呀呀唱起歌謠。

    碧禾沒聽明白她在唱什么,問了一回,只可惜她似乎醉得厲害,說了好幾回,碧禾仍沒聽清楚,索性不問了。

    越朝歌一醉,便睡到午后才醒。

    梁信求見的時候,她恰好被餓醒。于是一邊用午膳,一邊聽梁信說玉華園的事。

    梁信是玉臺明面上的臺首,長得清俊儒雅,說話慢條斯理。越朝歌昨晚正是托他去打聽血玉的事情。

    梁信說:“我去見過玉華園的掌柜,他說這塊玉是一個跛腳的老者給的。”

    越朝歌側頭:“老頭子?”

    梁信點頭:“不錯。大概已經到了知天命之年,頭發花白,穿得簡樸,干凈整潔,像是什么落魄王孫家的仆人。”

    越朝歌撂了調羹。

    “可查到了他的主人?”

    梁信搖搖頭,面上浮出歉意:“未曾,我按照那掌柜所給的地址去看了,是楹花坊的一處大宅子,約莫有你這寢殿這般大。奇怪的是,那宅子沒掛匾額,也不懸燈,古樸得很,從外頭看著像是座荒宅。我問了附近得阿嫂,都說那宅子是鬼宅,每隔一段時間,就有神鬼出沒。”

    越朝歌用筷子輕輕敲了一下碗,若有所思問道:“神鬼,可是赤傘玄袍?”

    梁信沒想到她竟然未卜先知,忙道:“正是正是。”

    越朝歌又敲了碗,“那就是他了。”

    梁信問:“誰?”

    越朝歌說:“本宮的新寵,改天給你引薦。”

    她說得神采飛揚,似乎一解多日疑惑。梁信的眼神卻猛然黯淡了一下。他勉強笑道:“恭喜長公主。”

    梁信的情緒已經寫在臉上,只要稍加留心便能察覺。

    可惜越朝歌心里想著暗淵,大概理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暗淵三番五次想要殺她,大概是因這塊血玉而起,玉華園的掌柜黑心,見玉的質地上乘,開口便要價八千金。恰巧宮里岳貴妃同岳若柳對她動了殺心。她們和暗淵雙方各取所需,也就有了刺殺一事。

    只是暗淵太過執著。

    岳府已經被滅門,八千金穩穩落入他的口袋,他仍要殺她,可見君子一諾,品性孤絕。

    卻不知他今日被洗凈了抬進這郢陶府,又會有什么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