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愿再在戰(zhàn)場上流血流汗，在死亡的危險中獲取戰(zhàn)功。他只需要坐在魔王的大腿上，用修長的手臂摟住他的肩膀，在他的耳邊嬌聲任性，再奉上自己甜美柔軟的嘴唇與軀體，無論多么貪婪的欲念與無理的要求都會被滿足。

    既無辜，又罪惡。

    不，這只是個幻境！

    寧舟恍然清醒，眼前的齊樂人并不是真的，他只是他恐懼的投射。

    可是，當(dāng)魅魔跳下躺椅，步履輕盈地朝他走來時，他的大腦一片空白，考驗(yàn)、任務(wù)、秘境……這些東西都因?yàn)轺饶砩掀G光四射的魅力而消失在了他的腦海中。

    魅魔吃吃地笑著，湊近他的臉瞧他：“看呆了？從很早以前起，你就總是看著我發(fā)呆呢。”

    馥郁甜膩的香味從魅魔的身上傳來，無聲無息地勾引著他的獵物。

    寧舟后退了一步，想要拔出鞘中的短刀，卻被魅魔的尾巴纏住了手腕。

    魅魔收斂了笑容，表情冷了下來：“你千里迢迢來魔界，就是為了殺我的嗎？”

    “不……”寧舟下意識地說道，卻又止住了話頭。

    他是來做什么的？他竟然想不起來了！

    “我不知道。”最后，寧舟誠實(shí)地說道。

    “你……算了，你總是不知道！”魅魔卻不知道為什么生氣了，面帶薄怒地說道，“每一次都是這樣。我當(dāng)初離開教廷，就是因?yàn)橛憛掃@樣的你！”

    寧舟一愣：“你說什么？”

    魅魔幽怨地看著他：“又是這樣。猶豫不決，徘徊不前，你沒有勇氣為我反抗教廷，所以就視而不見，你明明知道我喜歡你，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

    寧舟渾身一震，震驚地看著他。

    魅魔的眼眶里浮現(xiàn)出了濕潤的水光，無辜得可憐：“為什么不回應(yīng)我？為什么不承認(rèn)你也喜歡我？只要你承認(rèn)，我就跟你走，哪怕在雪山里蓋一間小木屋隱居，一輩子過貧瘠困苦的生活，我也甘愿。如果能和你在一起，我怎么會變成今天這副鬼樣子？！”

    愧疚感襲上了心頭，寧舟悵然若失，他恍惚覺得真的發(fā)生過這樣的事情：他隱藏著對齊樂人的愛慕，齊樂人卻對他表白。這是注定得不到任何人祝福的感情，他拒絕了。他本以為，他們可以作為摯友，作為兄弟，將這份感情深藏在心底，平靜地度過這一生，齊樂人卻離開了教廷，不知所蹤。

    再見面時，他已經(jīng)是魔界的王后了。

    “他……對你好嗎？”寧舟喃喃地問道。

    魅魔聞言嗤笑了一聲，沒有立刻回答。

    他審視地看著寧舟，似乎在思考他為什么會問出這句話。許久，片刻前失態(tài)的魔界王后平復(fù)了心情，他嫵媚地笑了起來：“好，好得過頭。”

    他修長白皙的手指撫摸著自己豐盈的嘴唇，露出饜足的神情：“美餐雖好，但是吃得太飽也會難受……我建議陛下多養(yǎng)幾個情人，我不介意，因?yàn)槲遗紶栆矔持党浴ｋm然那些牛排都不如陛下，但是換換口味倒也不錯。”

    魅魔用低柔軟媚的聲音抱怨著床笫間過分纏綿的愛欲，仿佛看不見寧舟越攥越緊的拳頭。

    “我被陛下慣壞了，也養(yǎng)刁了胃口。如今他出征去了，我竟然很想念他。”魅魔輕輕地笑著，再度湊近寧舟，近到焦糖色的眼底里倒映出他震驚而慌亂的臉龐。

    “但我還是喜歡你。”魅魔突然說道，這一刻，他的神情語氣近乎虔誠，“我知道，你也仍舊喜歡我，只是教廷的戒律讓你裹足不前。但這里是魔界，一切的欲念都是被允許的。而王后背著陛下偷情，早就是人盡皆知的秘密了。”

    甜膩的香味撲面而來，墮落而芬芳。

    性感美艷的魅魔引誘著昔日的愛人，細(xì)長的尾巴纏繞著他的手腕：“來吧，忘掉你的身份，忘掉你的責(zé)任，在我的伴侶回來之前，滿足我。”

    寧舟無法思考，他的眼中只有齊樂人。他是如此熟悉，又是如此陌生。理智好像被割裂成了兩半，一半是叫囂，一半?yún)s在悲鳴。

    魅魔牽著他的手，柔軟的嘴唇越來越近，幾乎就要貼到寧舟的唇邊，而寧舟在蠱惑中緩緩閉上了那雙湛藍(lán)的眼睛。

    墮落與堅(jiān)守只剩一步之遙。

    在這最后的一剎那，腦中浮現(xiàn)出的畫面卻是十四歲的齊樂人在審判庭中割斷自己尾巴的決然。這樣的齊樂人，為什么會走到今天的地步呢？

    那個對他說“你要永遠(yuǎn)愛自己，就像我永遠(yuǎn)愛你”的齊樂人，為什么會變成引誘他一起墮落的惡魔呢？

    齊樂人……齊樂人……樂人……

    你的愛不該是這樣的啊！

    不是這樣的！

    一瞬間，寧舟睜開了雙眼，握緊了刀柄。

    鋒利的刀刃出鞘，徑直刺穿了魅魔毫無防備的胸膛。

    魅魔錯愕地看著他，被刀刃貫穿的胸口在流血，他訝異、痛苦、悲傷：“為什么……”

    “因?yàn)槟悴皇驱R樂人。”寧舟一字一頓地說道，“他永遠(yuǎn)不會引誘我走向墮落，他只會拯救我、指引我，讓我成為更好的自己。”

    魅魔笑了，笑容中隱隱的竟然有喜悅與釋懷。

    “原來在你心中，我是這樣的啊。現(xiàn)在我有一點(diǎn)后悔了。”他看著昔日的愛人，輕聲懺悔，“要是當(dāng)初……選擇另一條路……就好了……”

    魅魔跪倒在了地上，血泊之中，他停止了心跳與呼吸。

    遠(yuǎn)方傳來龍的咆哮聲，寧舟回過頭，茶灣的天際線烏云密布，一頭巨大的魔龍正從云中降臨，相隔千里，那赤紅的眼眸中滿是毀滅的殺意。

    這一刻，有什么澎湃的力量在寧舟的心臟里劇烈地跳動著，他感受到了那種吸引，仿佛來自于靈魂……那就是毀滅魔王嗎？

    毀滅之龍憤怒絕望地咆哮著，聲嘶力竭地怒吼著，藍(lán)天變成了紅云，流星一般的火雨從天而降，摧毀了整座富饒靡麗的茶灣之城。

    秘境在這毀滅的沖擊中戛然而止。

    ………………

    寧舟跌出了秘境，跪倒在地上用力咳嗽，喉嚨里是nongnong的鐵銹氣息，心臟在劇烈跳動，深深的心悸感中，仿佛有什么東西要破土而出。

    他忍住了心臟絞緊的痛苦，用手背擦去嘴角的鮮血，努力站了起來。

    只聽修士說道：“很好，你通過了考驗(yàn)。有什么感悟嗎？”

    秘境中那極具沖擊力的故事讓寧舟心神動蕩，可他無法問出口。

    不被祝福的、悖逆的愛是不可饒恕的罪惡嗎？

    為什么秘境中的他選擇克制感情，故事卻走向了悲劇？

    而心懷對齊樂人暗戀的他，卻做出了正確的選擇，通過了秘境的考驗(yàn)？

    愛到底是什么？

    為什么它會有對錯？

    如果一份有罪的愛讓他成為更好的人，他們會被寬恕嗎？

    “我有些迷茫。”寧舟對修士說。

    “我明白，人總會迷茫。去準(zhǔn)備冬日受洗吧，也許當(dāng)你懷著虔誠的信仰之心游過冰冷的河流，身體得到淬煉，靈魂被凈化的那一刻，你會有所感悟。”修士對他說道。

    虔誠的信仰之心嗎？寧舟撫摸著自己的胸口。

    此時此刻，溢滿他心頭的卻是純粹的私愛，只對一個人。

    他突然瘋狂地想賭一把。

    假使他懷著私愛跳進(jìn)受洗的冰河之中，他能否憑借著這份有罪的愛，游到冰河的盡頭。

    第147章 諾亞方舟（四十五）

    主誕日的這天，氣溫是恐怖的零下四十五度。

    齊樂人并不怕冷，意思意思披了件厚斗篷，免得太引人注目。他在冬日受洗儀式地點(diǎn)，觀看隱修會的門徒們開鑿冰河。

    冰河泳道長達(dá)數(shù)百米，站在出發(fā)點(diǎn)往前看，盡頭處矗立著一座巨大的冰十字架，在極夜的極光下巍峨聳立，宛如世界盡頭的燈塔。

    齊樂人從一名設(shè)計師的角度來分析，覺得這個設(shè)計非常有宗教深意，他完全能想象得到一個千辛萬苦完成了冬日受洗的信徒，在爬上河岸目睹這座巍峨十字架時，內(nèi)心將會感受到何等的震撼。

    虔誠度 100，直接拉滿。

    蘭斯也來觀禮，向齊樂人報送了好消息：“寧舟通過上一輪的秘境考驗(yàn)了。”

    齊樂人欣慰地笑了：“太好了。”

    “走吧，起始點(diǎn)附近要清場了，我們?nèi)ソK點(diǎn)的十字架那里等他。”蘭斯說道。

    齊樂人回頭看了一眼，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隱修會的修士們正在清理場地，參加冬日受洗的選手們正朝這里走來。

    他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寧舟，不由笑著對他揮手。

    寧舟一定也看到了他，但是教廷的風(fēng)俗讓他沒有做出揮手回應(yīng)這樣的舉動，而是遠(yuǎn)遠(yuǎn)地對齊樂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

    齊樂人放心地走遠(yuǎn)了。來到終點(diǎn)處的十字架下，他和蘭斯聊起了冬日受洗。

    “聽說教廷還在圣城的時候，冬日受洗是一項(xiàng)大眾活動？”他問道。

    “是啊，圣城氣候溫暖，冬泳不算什么。你看看今天的氣溫，脫到只剩一條褲子跳進(jìn)冰河里，這是真的會出人命的。”蘭斯說著，面目猙獰地搓起了自己的胳膊，一副死也不脫的樣子。

    這不禁讓齊樂人擔(dān)心了起來，他本來覺得冬日受洗對寧舟來說只是小菜一碟，現(xiàn)在看著冰河里接二連三因?yàn)槌榻钅缢葐栴}被修士們撈起來的選手，他又開始cao心了。

    “我的身體肯定受不了。”蘭斯低聲說道。

    “不僅僅是身體，更重要的是信念和意志。如果心中沒有一股執(zhí)念，人就無法超越自己的極限。”齊樂人看著遙遠(yuǎn)的起點(diǎn)處，寧舟脫去了裹在身上的毛毯，露出少年人修長柔韌的身體，在冰雪中宛如雕塑一般。

    寒風(fēng)凜冽，他沿著冰雕的臺階走入了冰雪長河之中。

    齊樂人屏住了呼吸，緊張搜尋著他在水中的身影，殊不知水中的寧舟也是如此。

    太冷了，冷到極致之后，反而覺得水是溫暖的，因?yàn)槊恳淮胃〕鏊鎿Q氣，都像是在極寒的地獄中受刑。每一口空氣都如同刀刃一般冰冷鋒利，他感覺自己換氣時一次次結(jié)冰，又一次次在水中抖去皮膚上的霜雪。

    他的同伴們一個個在極寒中失去了掙扎的欲望，任由寒冷帶著他們沉沒。

    可他仍然渴望著浮出水面的那一刻，他的眼睛透過結(jié)霜的睫毛，看向盡頭的十字架下那個翹首以盼的身影。

    那一瞬間，溫柔的愛意如同涌動的熱泉，在他的心中融化，心臟深處似乎有什么深藏的力量，在一點(diǎn)點(diǎn)覺醒。

    他一定要到他身邊去。

    懷著這樣的信念，他忍受著血rou之軀被寒冷凍僵到麻痹的痛苦，奮力朝著終點(diǎn)游去。

    每一次換氣，他都看到他愛的人離他更近了，他逐漸能看清他的模樣，看清他眼底的擔(dān)憂，所以他要更拼命地到他身邊去，像是跪在主的十字架下虔誠懺悔那樣，用凍僵的手握住他的衣角。

    最后一次換氣，他已經(jīng)來到終點(diǎn)前，筋疲力竭地浮出水面。

    極寒在他赤裸的皮膚上覆蓋了一層薄薄的霜雪，他的發(fā)絲與睫毛上沾滿了白色的碎霜，讓這個藍(lán)眼睛的少年宛如雪中的精靈，圣潔而美好。

    他抬起頭，虔誠地看向齊樂人，心中是無上的歡喜。

    他完成了冬日受洗，在這場考驗(yàn)虔誠信念的試煉中，他沒有想著他該信奉的主，他想的是他愛的人。

    他笑了，喜悅的眼淚從他的眼角落下，與冰河、與汗水一起凍結(jié)成冰。

    這一刻他做下了決定——他要背負(fù)著這份有罪的愛走下去，直到永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