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位皇子的嬌軟白月光 第12節
在這個宮廷里,他唯一想見到的,想朝夕相處的,想不分日夜留在身邊的,只有棠音一人。 他想拒絕,但甫一抬眸,觸及到棠音期許的視線時,將要出口的話語在唇齒間滯留了一陣,終于變作輕輕一個‘好’字。 “只是,長亭宮素來清凈,唯有我一人居住。平日里要做的活計也不多,用不著這許多人。”他竭力平復著自己的心緒,隨意往人群里掃了一眼,伸手指了個站在后頭的小宦官:“就他一人便好。” 棠音的目光隨之落了過去。 那小宦官看著十四五歲年紀,長相清秀,人也是個機靈的。李容徽的話音還未落下,便趕緊上前幾步,跪下叩頭道:“奴才盛安,見過七皇子殿下。” 棠音見這小宦官還算是伶俐,加之又怕伺候的人多了,再生出那奴大欺主之事,便也隨之點頭:“那就勞煩王總管,將其余三人帶回去,還給玉璋宮吧。” 王奇堆笑的面孔一僵。 昭華公主的脾氣,那可是六宮里有名的跋扈。若是她交代的事情沒辦成,自己非得脫一層皮不可。 王奇脊背上一陣發涼,忙賠笑道:“沈姑娘,這奴才可沒法交代啊。您看,要不這樣——” “王總管。”棠音輕聲止住了王奇的話:“這里是七殿下的長亭宮,他說只要一人,那便只要一人。又有什么可以商量的?” 她本不是個愛為難人的,只是一想到方才王奇借著昭華的名頭,欺辱李容徽的模樣,便覺此人十分可惡,想著借此為李容徽出頭罷了。 白芷見狀也道:“王總管,您方才對七殿下咄咄相逼的時候可謂是牙尖嘴利。不若將這等本事,用到玉璋宮里試試?” 王奇訕笑,觍著臉還想開口,棠音卻早已不再看他。 她伸手接過了白芷拿著的食盒,又吩咐了白芷與榮滿兩人,幫著那新來的小宦官盛安,一同去偏殿收拾出一塊能住人的地兒,自己則與李容徽一道往內殿里走。 時隔一日,殿內天頂上的窟窿已被工匠補上,老舊腐朽的窗楣上也換了嶄新的竹篾紙。原本擱著木榻的角落里是一架嶄新的拔步牙床,四面掛了錦緞帷帳。而不遠處,描金累絲的碳爐子中正燃著上好的銀絲炭。剛走進去,融融暖意便將人烤得臉頰微紅。 總算是有了一點住人的樣子了。 棠音打心底里為他高興,步子不覺間也輕快了幾分,不多時,便走到了昨日里倒著屏風的地方。 此刻,那屏風已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兩張相對放著的,松木制的小凳,凳面上,還蒙了一層干凈的粗絹。 棠音一眼就認出,這是那架斷了胎骨的屏風改制的,一雙杏眼立時就亮了起來:“這是你自己做的嗎?” 李容徽有些赧然地輕輕點頭,小聲道:“你每次來,殿內都沒有坐的地方,總不能一直委屈你坐在屏風上……”他說著冷玉似的面孔上泛出一絲緋色,似是愧疚至極:“只是我的手藝不大好,做出來的凳子,還沒有你下馬車時用的木凳好看。實在是……太粗陋了。” 眼見著,李容徽的眼尾都快紅透了,恨不得將凳子藏到自己身后不讓她瞧見。棠音忙理了理裙裾,在離自己近的一張木凳子上坐下了,將食盒放在自己的膝上,仰頭望向他,溫聲開口:“這凳子寬大又穩當,并不比那些裝飾繁復的椅子要差。” 她怕李容徽不信,便又小聲開口:“有一回,我去昭華殿里的時候,某位巡撫正好進貢了兩張椅子來——那可是我見過最華貴的椅子了。制作椅子的每一根木料都是以神工掏空里層,又在其中精心灌注異域香料,力求通體生香。而木料外側,則嵌滿了拇指大的紅寶石,并以鎏金裝飾。彼時還是冬日,昭華畏寒,于是又吩咐人在椅面上鋪了一層昂貴的獸皮。” 她說著頓了一頓,忍不住輕輕笑出聲來:“可是我們剛一坐在椅子上,那鏤空的木料便承受不住,一下子便垮了下來,把我和昭華一齊摔在了地上。還好地面上也鋪了厚厚的波斯毯子,這才沒傷著哪。不然這事情傳出去,豈不是要成為滿宮的笑柄。” “那之后,我都覺得,凳子只要足夠結實,便是一張好凳子。”她說著,對李容徽輕眨了眨杏眼,又笑:“這樁丟人的事,你可不能告訴旁人。” 李容徽聽得出,她是在安慰自己,但也不說破,只乖順點頭道:“我不說出去。” 棠音彎著眼睛‘嗯’了一聲,又伸手將擱在自己膝蓋上的食盒打開:“我自家里帶了些點心來,都是素日里我最愛吃的那些。” 她說著將食盒里的點心一一取了出來,是一碟子玫瑰山藥糕,一盤茯苓薄荷餅,還有一大碗熬煮得清香軟糯的桂花粥。 因著殿內沒有小幾,她便將點心放在了食盒蓋子上,又將食盒蓋子擱在兩人中間,杏眼微彎,眸光清亮:“你快嘗嘗。” 李容徽遂也在木凳上坐下,取過筷子,夾起一塊茯苓薄荷餅。 餅面薄脆如紙,色澤雪白,夾心則是以上好的糯米磨成粉,配以蜜漿、果仁與新摘的桂花制成,里頭別出心裁的加了一點薄荷,入口清新,不顯得甜膩。 這確實是棠音最愛吃的點心,前世她也曾給他帶過幾回。 那時他并不愛用,覺得這茯苓餅即便是加了薄荷,也還是過甜了一些。 而他,并不嗜甜。 如今隔世嘗來,卻只覺得珍貴。 心緒微瀾,李容徽咽下了口中香甜的茯苓餅,緩緩抬目看向一旁的棠音。 身姿嬌小的少女正坐在他新打的木凳上,也不動筷,只托腮望著他。 殿外的光線自窗楣上新換的竹篾紙中透入,歪歪斜斜地落在她瓷白的小臉上,是深秋里少有的溫暖而明媚的淺金色。 兩人的視線對上,棠音的淡粉色的唇往上抬起,頰邊暈出兩個淺淺的笑渦:“怎么樣?可好吃嗎?” 李容徽握著茯苓餅的手更緊了幾分,目光落在她初顯嬌美的面孔上微微一滯,半晌,才輕輕點頭道:“好吃。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東西。” 他身姿頎長,坐在為棠音打制的小木凳上,略有些不習慣,腿曲得有些發酸。但他卻一動未動,只等著棠音回答他,這也是她最喜歡吃的東西。 仿佛這樣,就能讓他們之間的聯系,更為緊密一點。 棠音聞言,一雙杏眼彎起,語聲里也蘊滿了笑意。 “那你,沒嘗出里頭的藥味吧?” 第20章 道別 為什么她還是要走? 其實都不必嘗,拿到手中的那一刻,他便知道里頭是加了東西的。 茯苓餅本身香味極淡,大多只有一點糯米與桂花的清香,近乎無味。 但棠音帶來的這一碟子,除桂花外,還加了味重的蜜漿與薄荷,香甜得有些過了度,反倒令人覺得是想要刻意掩蓋什么。 若這幾塊茯苓餅不是棠音帶來的話,任何人遞給他,他都不會碰。 畢竟,在宮中若是連這點警覺也無,怕是早已經成了如山白骨中不起眼的一堆。 他不曾將心中所想和盤托出,只輕輕頷首道:“其實……是吃出來了的。方才我吃的時候,嘗到了淡淡一縷苦味。現在才知道,原來是藥味。” “我特地讓廚娘多加了蜜漿與薄荷,還嘗得出來苦味嗎?”棠音有些訝異,索性自己也拿了筷子夾起了一個,細細嘗了嘗,一雙秀氣的眉毛漸漸蹙到了一塊。 果然,還是有一絲藥味的。只是這藥味極淺極淡,不是刻意去品的話,極難察覺。 “果然還是有一些……”她低低自語了一聲,倏然想到了什么,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睜大了一雙杏眼訝然望向他:“你既然嘗出了有藥味,怎么還吃?” “你就不怕我在里面下了什么見血封喉的毒藥?” “你不會。”這一次,李容徽答得很快,語聲平靜篤定,像是自心底里就這般覺得。 “我怎么就不會?”棠音被他看得心虛,手指握著斗篷袖口不安地攪動著,將袖邊上精致的布料都揉得皺成了一團。 但是想到日后他還得獨自在這宮廷里生存下去,她只好強壓下心里騙人后的愧疚,將父親曾經說給她的話,也原封不動地又說了一遍給他聽。 “這宮里啊,有些人明面上對你好,心里卻不知道打得是什么主意。” “就像這茯苓餅。”她說著又夾起了一塊茯苓餅,輕輕咬了一口:“吃到最后才發現,其實是苦的。” 李容徽也夾起一塊,三口兩口便將餅吃完了,鴉羽般的長睫輕抬,一雙淺棕色的眸子安靜地凝視著她,干凈的像是兩方琥珀,澄澈的沒有半分雜質:“就算是苦的,可這是你給我的。” 他停了一停,眼底漸漸覆上笑影。 “我信你。” 沈棠音愣了一愣。 本來她就是想騙他一次,讓他以后別再這樣輕易相信旁人了。 畢竟他這樣軟和純澈的性子,在這復雜的宮廷里遲早是要吃虧的。 令人放心不下。 可他愈是這樣說,她心里騙人后的負罪感愈是一陣一陣地往上涌,沒一會兒,就招架不住了,整張瓷白的小臉紅得像是剛開的菡萏似的,不待他問,便將實情和盤托出:“其實,其實里頭是加了點退燒的藥材。是我讓府里大夫開的方子。尋常身子好的人吃了,也不會有什么要緊。” 她說著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終于遲疑著問道:“這都好幾日了,你的熱度可退了嗎?” 李容徽伸手碰了碰自己的額頭,須臾,有些為難地蹙起眉來,輕聲道:“也許是身子不好的緣故,我的手指一年四季都是涼的,碰什么都覺得guntang。我自己……好像試不出來。” 他說著,起身自木凳上下來,往棠音那走了數步,雙手攏起斗篷,半跪在她身前。 他的身量頗高,即便是同坐在木凳上,也要高出她一截,如今半跪下來,倒恰好是她伸手便可以觸到眉心的高度。 只是太近了一些,近得,幾乎可以看見他輕垂下的羽睫上絨絨的日光。 棠音不曾多想,只輕抬起袖口,以指尖輕輕碰上他的額頭。 他的肌膚是寒玉似的觸感,即便是在燃了炭火的室內,仍舊是觸手生涼,令棠音的手指下意識地往回瑟縮了一下。 但旋即,她想起第一次遇見李容徽時他額上那燙得灼人的觸感,方才因驚訝而微微蹙起的眉心便逐漸舒展,眼底也轉上了笑影。 “似乎是不燙了,熱度好像是退下去了。” 她在心里輕輕松了一口氣。 要知道這幾日,她可都是躲著家里人悄悄進宮來的。 父親每回天不亮就要去早朝,日暮時才回府,倒還好躲些。 而母親手里掌著中饋,又整日居于府中,府內的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過她的眼睛。她入宮的事情,若不是有哥哥幫著遮掩,早就露餡好幾回了。 即便如此,也總歸不是長久之計。 好在如今他的熱度下去了,這殿里也有了住人的樣子,應當是能夠安然度過這個冬日了。 想至此,她收回手,唇邊帶起一點如釋重負的笑來,小聲自語:“這樣,我也就放心了。” 放心,一個再尋常不過的詞匯,卻令李容徽心口無端一緊。 還未待他開口,棠音已經抬起眼來看向他,語聲輕且鄭重:“今后,你要好好保重自己,不要再被旁人欺負。” “我大抵很難再進宮來看你了。” 李容徽的手指驀地攥緊,眸底暗色翻涌。 他明明已經做出了她喜歡的姿態,為什么她還是要走? 是因為太子嗎? 李容徽低垂下長睫,掩住眼底暗芒,語聲輕顫:“是因為昨日之事嗎?” “昨日之事?”棠音微微一愣。 李容徽輕輕點頭:“昨日你離開后,太子身邊的蘇吉曾來過長亭宮。” 他靜靜望著棠音,見她甫一聽見太子二字,立時便抬起眼來。一雙本就幽深的瞳眸,暗色愈濃。 滾過唇齒間的每一個字,都似鈍刀在心口慢慢磨過,但在出口時,卻仍舊輕柔而平穩,不帶半分顫抖:“他說,他是來替殿下請未過門的太子妃去承德殿一敘。” 太子知道她進宮來了?還知道她來了長亭宮? 這是……派人悄悄跟著她? 棠音的肩膀瑟縮了一下,只覺得恍惚間,四周視線落不到的地方,都躲滿了太子的人,一個個全都在黑暗里扒著墻角盯著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