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及此事，蘭姨娘臉上現(xiàn)出一股戾氣，黛眉深鎖，緊咬紅唇，染著蔻丹的指甲重重敲在門柱之上。

    那時候，顧思杳讓她自己決斷，是現(xiàn)下就告發(fā)了程氏，還是襄助于他，將程氏徹底擊垮。

    她思前想后，選擇了后者。如今事情已過去十?dāng)?shù)年，除卻那老嬤外已再無證據(jù)，程氏也可一口咬死是她構(gòu)陷正房。何況，她不過是妾室，程氏乃是正房，顧武德也不會為了一個妾室流產(chǎn)，就發(fā)落正房。她曉得顧武德的脾氣，最是貪花愛色，程氏還正當(dāng)貌美之時，不過三朝五日，顧武德便又要重回她身側(cè)。屆時枕頭風(fēng)略吹吹，這一出也就過去了。

    蘭姨娘是家生子，被顧武德看上，弄到房里當(dāng)了妾。她于顧武德并沒什么情分，只是沒有孩子，老來終身也就沒有了依靠。侯府里有幾個老姨太太，都在家廟中養(yǎng)老。她當(dāng)丫頭時，去家廟送東西曾看過幾眼，一個個都老邁不堪，吃穿用度皆是艱難，穿著補丁摞補丁的衣裳，飯食也粗陋的很。那時候看著倒沒覺什么，如今想起來，她只覺背脊發(fā)涼，這大概也就是她的晚景了。

    程氏既然不給她活路，她也就決然不讓程氏好過！她要看著那個女人，生不如死！

    程水純步履匆匆，回到自己住處，進(jìn)門便覺一陣頭暈?zāi)垦＃U些栽倒。

    服侍她的丫頭金墜兒瞧見，連忙上前扶住，將她攙扶到紅木鏤雕桃花圈椅上坐了，又倒了碗香片過來，喂她吃了幾口，方才問道：“姑娘這是怎么了？”

    程水純捧著茶碗，垂首不語，半晌才搖了搖頭，低低說道：“沒事，就是被太陽耀了眼睛，覺得頭暈。”

    金墜兒不信，又問道：“可是為著二爺?shù)氖拢俊?/br>
    程水純臉上微微一紅，繼而轉(zhuǎn)白，再度不語。

    其時，姑媽第一次來同她說這事時，她心里就愿意了。顧思杳形容英俊，且有著尋常男人身上所沒有的氣勢。初次見他時，她便為他傾倒，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何況，顧思杳是姑父的獨子，這偌大的家業(yè)將來必定要他繼承。若能嫁給他，終身自然也有所寄托。

    程家家境尋常，不過小官宦之家，薄有家產(chǎn)。還是程氏嫁到了顧家，三五不時的接濟家中，日子方才過出了些許滋味。

    因是如此，程水純自幼也沒過上幾天好日子，雖不缺吃穿，但用度自然不能同那些世家小姐相較。以往年幼時倒也不覺什么，隨著年紀(jì)漸長，她跟著程氏往來顧家，見了顧家那些姑娘們的吃穿用度，方才驚覺原來世上還能有這樣一種活法，就此生出了nongnong的不甘來。

    同樣是閨閣少女，憑什么她程水純就該過這樣的日子？綾羅綢緞，金銀珠玉，錦衣玉食，這些東西她都想要！

    心底本已有了這樣的念頭，在姑母勸說下，便如種子淋了雨水，催生萌芽起來，抽枝長蔓。

    她若能當(dāng)上顧家的少奶奶，這一切就都是她的了。不，只要能嫁進(jìn)這樣的人家里，就算是當(dāng)妾，她也是情愿的。

    何況，顧思杳又是個上好的夫婿人選。

    程水純本以為攀上顧思杳是十拿九穩(wěn)的，她自小就有這個本事，知道怎么拿捏男人的心思。小時候在弄堂里，只要她被女伴們欺負(fù)了，向著那些男孩子們哭訴上幾句，就必定有人替她出氣。漸漸地，她曉得了這么個道理，她姿容不算絕好，憑容貌是爭不過那些嬌艷少女的，只要裝出一副柔弱無助的樣子，那些男人就會站在她這一邊，自告奮勇的替她去做所有的事情。

    這一招，自來是百試百靈。

    可是，不知為何，到了顧思杳這里卻再也行不通了。

    不管她如何殷勤示好，顧思杳皆不曾正眼看過她一眼，今日竟還當(dāng)面下了逐客令。在他深邃的眼眸之中，她甚而還看見了一抹肅殺之意。

    想到那時的情形，程水純不覺打了個寒噤，又想起之前姑母的話來。

    那兩個丫頭，她也見過了，都是嬌媚美艷之流，卻都不能入了顧思杳的法眼。本以為顧思杳是不喜歡那樣濃妝艷抹、搔首弄姿的女人，自己或有可趁之機，如今這樣卻又是為何？

    她思來想去，只是想不透徹。蘭姨娘的話語，卻陡然浮上了心頭。

    然而那念頭只在心間打了個轉(zhuǎn)，便壓了下去。程水純搖了搖頭，無論如何，是不能如此的。

    顧思杳當(dāng)面回絕了程氏，便在不理會于她，徑自走回了房中。

    明珠與綠珠緊隨其后，走到大堂上，兩人面無人色，抖如風(fēng)中落葉。她們以往也是知曉程氏心性的，卻不料她竟如此心狠手辣，不顧舊情。

    顧思杳看了眼前這兩個婢女一眼，面無神色，只是說道：“去將屋里的水桶收拾出去，就下去罷，不必在這里服侍了。往后程姑娘再來，就說是我的吩咐，不許她進(jìn)來。若是太太有話說，也不必理會。”

    兩個丫鬟低低應(yīng)了一聲，連忙走去辦差，咬牙切齒，深恨那程氏。

    二爺固然冷淡，卻也不曾糟踐過她們。她們是受了程氏的指派，程氏竟將她們當(dāng)成棄子隨意丟開。自此往后，她們就忠心于二爺，再也不要生別的念頭了罷！

    待屋里收拾出來，顧思杳走回臥房，在書桌前坐下。

    傍晚的日頭自窗外照來，灑在這俊美無儔的男人臉上。

    窗臺上擺著的幾盆蘭花，已然抽出了骨朵，正是含苞待放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