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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紅菱未出閣之時,在家中便有一套規矩,錢財出入,人情往來,巨細無遺,必有賬簿記錄,故而她院中一向少有是非。她嫁到侯府來時,便將這套規矩也帶到了洞幽居。 如錦將茶葉布匹一一收好,又取了賬簿筆墨,在賬上記下。 姜紅菱在一旁看著,如素便已從外頭回來,進門說道:“已打聽了,問了送東西的嫂子,老太太那兒是三匹四合如意繚綾,三匹福壽雙全綢緞,一斤茶葉。太太是兩匹四季團花喜相逢綢緞,兩匹大紅色織金香云紗,半斤茶葉。姑娘那兒是兩匹妃色織金如意云紋紗,兩匹鴨黃色蝶穿芍藥綢緞,二兩茶葉。姨娘那兒只有兩匹湖藍色細棉布,旁的就沒了。” 姜紅菱聽了這一番話,心下稍定,暗自忖道:想必是去了一趟湖州,所以帶了這些名產回來。我是寡婦,自然只能穿那個顏色。那茶葉,也恰巧是我愛的。如此,是我多心了也未為可知。 想通此節,她又不免有些好笑,自己這般也未免有些杯弓蛇影。現下,自己不過是一個將將過門的寡婦,在侯府中全不顯眼,除了顧忘苦那個下流坯,誰還能來惦記上她。她又有什么可圖謀的? 這日,一日無事。 到了傍晚時分,顧婉過來,同她說了些家常閑話,談起明日出城上墳踏青事宜。 顧婉是侯府千金,平日里自然深居閨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圈在大宅之中,日日也是煩悶。好容易有了個出門的機會,雖說是去給大哥上墳,心里倒是雀躍的緊,同著姜紅菱說說笑笑,一時說明日穿什么衣服,一時又說明日帶什么吃食。 顧婉便笑道:“雖說廚房都備辦好了的,但我還是惦記著上次在嫂子這里吃的山藥糕。好吃的很,總是忘不掉呢。” 姜紅菱聽她提起點心,忽然想起這次清明踏青鬧出的事情,便蓄意說道:“眼下正是清明時節,廚房備的必定都是應景的點心。艾草團子、清明果都是少不了的。記得在家時,娘家有個廚娘做這個是最拿手的,團子軟糯香甜,艾蒿清香悠長,可惜一年吃不得幾次,我倒還真有些想呢。” 顧婉聽了這話,臉色果然一變,說道:“說起這個,我也算沒福,這些點心我可從不能沾口的。” 姜紅菱奇道:“這卻是為何?”顧婉便說道:“我自小有個毛病,吃了艾草,臉上就要生紅疹子,還要腫起來。我五歲那年,有個族里的嬸嬸也是清明過來,不知道就遞給了我一個團子。我便吃了,立時臉便腫的老高,可把一家子人嚇壞了呢。自那之后,我是再也不敢吃了。” 姜紅菱柳眉輕揚,頷首道:“原來meimei有這樁毛病,明兒吃食上,可要分外留神呢。”顧婉又說道:“倒是好,只要不吃就無妨。平常屋里拿艾熏蚊子,又或做了香包,都是無事的。” 顧婉又坐了一會兒,吃了幾塊點心,喝了碗茶,便起身回去了。姜紅菱斜倚著繡花軟枕,歪在炕上,怔怔的出神。 到了晚間時候,因著明日有事,姜紅菱指點著如錦將明日要穿的衣裳尋了出來。浴身之后,便即熄燈就寢。 這一夜,她睡得極不安穩,做了許多紛雜煩亂的夢。一時夢見自己沉入井中時,冰冷的井水滅頂而來時的凄慘痛苦;一時又夢見在侯府花園之中被顧忘苦羞辱時的情形。夢中,她苦痛難當,香汗淋漓,囈語連連,卻又醒不過來。不知過了多久,亦不知為何,她忽然夢見了顧思杳那張清雋淡漠的臉。在那雙深邃漆黑的眸中,姜紅菱卻尋到了許久不曾有過的踏實心安,重新平靜下來,沉沉睡去。醒來時,已是紅日初升。 她自床上緩緩坐起,星眸微閃,有些疑惑不解。不因不由的,怎么就突然夢到了他呢? 這夜該如素守夜,聽到床上的動靜,連忙起來服侍。 姜紅菱將這事牢牢壓在了心底,對著丫鬟更不提起,只是下床梳妝穿衣。 如素將昨夜先行備好的衣裳抱來,乃是一件牙白色暗繡松竹梅對襟盤花紐子絲綢小襖,一條石青色纏枝葵花紋蓋地褶裙。姜紅菱如今孀居,能穿的顏色也就那么幾樣,卻依舊細心搭配了,倒也不顯著重復單調。 穿戴齊整,梳洗已畢,她帶了如錦逶迤往馨蘭苑行去。 到了馨蘭苑,進門便見地下烏壓壓一片人,蘇氏正同幾個管家媳婦說話,顧婉與顧婳并肩站在一旁,兩人臉色各自僵著,誰也不理誰。 姜紅菱進得屋中,同眾人見過。 蘇氏又將要跟隨出門的家人清點了一遍,交代了幾句,就領著兒媳同兩個姑娘出門而去。 走到侯府大門上,已有三輛青尼頂子馬車在門上等候,三輛馬車裝飾華麗,用料考究。拉車的駿馬,皆膘肥體壯,同是名種之流。后面又有兩輛藍布頂子馬車,各樣皆遜上幾等,乃是與那些隨主子出來的丫鬟們坐的。 來到門上,姜紅菱遠遠的便見顧思杳已在門上等著了。 但見他今日穿著一件玉色松葉暗紋深衣,頭戴白玉嵌珠冠,外頭披著一條白鶴氅衣,足上是一雙云紋皂靴。他本就是個清雋俊美的男子,被這一身衣裝襯的器宇軒昂,如玉人物。叫人禁不住贊嘆一聲,好一個干凈灑脫的男子! 姜紅菱昨夜才夢見過他,此時猛然相見,縱然明知他不會知曉,卻也忍不住的兩頰微紅,便低下了頭去。